小阁老 第688节

“大事不好了,伯爷!二爷和刘大哥他们被操江衙门的人抓了!”

“什么?!”陈王谟霍然起身,难以置信道:“操江衙门吃饱了撑得吗?管我们漕运衙门的闲事儿?!”

漕运衙门管大运河,操江衙门管长江,双方在镇江和扬州之间,有一段辖区是重合的。因此日常多有往来,但因操江衙门管的是江防,跟漕运衙门职责分明,所以不像漕运河道间那么多龃龉,双方一直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陈王谟挑选动手地点,特意选择辖区重叠的地方,已经照顾到了操江衙门的面子,真出了事情,后者完全可以推个一干二净。没想到他们居然还不识趣!

真是他娘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小人原本也不清省,只看到操江衙门的战船封锁了北新洲一带。还好小人一个亲戚是领兵的百户,从他口中才知道了昨晚的原委。”

手下人赶紧将打听到的经过,一五一十禀报给平江伯,带着哭腔道:“二爷和刘大哥他们捅破天了,事情大条了啊伯爷……”

“啊……”陈王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失手打碎了钟爱的紫砂壶,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

“大哥,稳住啊。”见陈王谟庙里长草慌了神,一旁来听消息的南和伯赶紧扶住他道:“咱们得赶紧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压下去,不能把事情闹大啊!”

他们几个也派了家丁一起去的。这些勋贵的家丁,其实就是世世代代依附于他们的亲兵,打断骨头连着筋,出了事儿一个也逃不脱!

“是啊,老陈,这事儿透着诡异。”东宁伯也阴着脸:“你家老二是去通知他们有变化的,按说前天夜里就该把话传到,早就离开北新洲了。昨晚怎么能被一锅烩了呢,不应该啊!”

“嘶……”陈王谟倒吸口冷气,确实不对劲啊。

“哈哈哈!”素来以智多星自居的诚意伯刘世延,忽然怪笑起来道:“看来你们还没笨到姥姥家。”

“你看出什么来了?”众人也顾不上计较他阴阳怪气,催促道:“快说说看!”

“很简单。”刘世延二月天摇着羽扇,摇头晃脑道:

“长公主来南方过冬,这咱们都是有耳闻的。可她真在船上的话,姓赵的小子只消报一下她的字号,老二他们就是头再铁,也保准吓得掉头就跑。怎么会‘被抓了才知道船上有,长公主和张大学士的千金’呢?”

“不错,他手下只说‘船上有贵人’,分明是混淆视听,诱我们的人上钩啊!”南和伯一拍大腿,恍然道。

“现在明白了?”刘世延用扇子指着陈王谟道:“而且看来,那日在国公府吊唁时,他是故意激怒你,又透露行踪给你,引诱你动手的。”

“怎么会呢?”陈王谟一阵面红耳赤,他向来自诩甚高,没法接受被一个毛头小子耍了的结果。

“怎么不会呢?当天你们给人家烧了小仓山,多大点事儿啊,用得着姓赵的小子亲自处置吗?他不过是借故耽搁一天,一来给操江衙门布置的时间,二来等着你们再派人去报信,好抓个对证!”

说着他满脸讥讽对众人道:“人家早就设好天罗地网要收拾你们了,你们这群蠢货也真是不自量力,还要绑人家的票?九大家尚且被姓赵的收拾的服服帖帖,何况你们这些米虫了。”

众人被气得够呛,却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气哼哼道:“这些话,你怎么不早说?”

“呃……”事后诸葛诚意伯尴尬一笑,心说我事先也看不透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通关节与讲原则

魏国公府,今天是老公爷头七的日子。

此时有‘烧七’、‘守七’的风俗,就是说从死者去世之日算起,每七天为一个忌日,即所谓‘头七’‘二七’、‘三七’,直至‘七七’。

因为据说死者从去世之日起,每隔七天阎王要审问亡魂一次,共过堂七次,故又称‘过七灾’。为了帮过世的亲人过关,家人逢七都要焚香烧纸,贡献酒肴祭奠。其中又以头七和末七祭礼最为隆重,要亲友皆至、孝子哭灵的。

于是头七这天,一众徐家亲朋、南京勋贵又吹吹打打,哭哭啼啼的折腾了一天。至亲好友夜里还得守夜,待午夜吃了‘头七馄饨’后,又要派人到别人家地里‘偷菜’,目的是要被偷之家咒骂,据说骂得越凶,阎王爷那边关过的就越快,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其实徐家完全没必要‘偷菜’,就魏国公这半个世纪干的坏事儿,不知多少人咒骂他呢……

白天烧七时,平江伯、南和伯这一干子伯爵,哭的比谁都凶,声嘶力竭的念着老公爷的好,说恨不得跟他老人家上路。弄得徐邦瑞好生尴尬,你说他个亲儿子总不能让外人比下去吧?不然宾客们都搞不清到底谁死了爹?

徐邦瑞只好也跟着不停的嚎丧,一天下来嗓子肿的像塞了棉花,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好容易捱到天黑,心说这几个傻伯夷终于可以走了。谁知几人居然坚持要留下给老公爷守灵。

“我谢谢你们啊……”徐邦瑞嘶哑着嗓子,没好气道。

“不客气,应该的。”陈王谟几个就像看不懂气氛一样,死皮赖脸留了下来。

夜深,宾朋散尽,就连徐家人也都撑不住,溜号回去休息了。

看着变得空荡荡的灵棚,徐邦瑞这才冷笑道:“说吧,你们又闯什么祸了?”

他虽然还没继承爵位,但俨然已经是金陵勋贵之首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漫说金陵只有魏国公府一家公爵。就是放眼大明,又有哪家勋贵敢列中山王府之前?

“这……”陈王谟几人互相看看,尴尬笑道:“果然瞒不过大公子。”

这才吞吞吐吐,将那日吊唁之后发生的事情,避重就轻讲与徐邦瑞。

“什么?”徐邦瑞一听就炸了毛,要不是在他老子灵前,他非得操娘日宗不可。

“你们这帮不知死活的王八蛋,招惹谁不好,偏去招惹那祖宗!”恨得徐邦瑞一脚揣在陈王谟大腿上,把他踹趴在地下。

“我们也是被他逼上绝路,气不过才想吓唬吓唬他的。”南和伯小声道:“就是想让他知道知道我们不是好惹得。”

“没想到那小子竟故意撩拨我们上套……”东宁伯也苦着脸道。

“你们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徐邦瑞气抖冷的指着几人道:“我们徐家都斗不过那煞星,谁给你们的勇气去招惹他的?!”

“大公子干嘛总说些丧气话?堂堂魏国公府,还能怕个毛头小子?”诚意伯刘世延唯恐天下不乱道。

“我家老二还在西山岛上倒夜香呢!”徐邦瑞冷笑一声,根本不吃他那套道:“是我儿子拜赵公子为师,这才缓和了两家关系,现在与他称兄道弟,关系紧密,你们休想挑拨我与赵公子的关系。”

说着他脸一沉道:“再挑唆一句,就彻底绝交!”

“别别,大公子误会了,我们不是不服气,我们是来求救的。”南和伯赶紧捂住刘世延的臭嘴,满脸堆笑道:“正是知道大公子与那赵公子相善,还请代为说和一二,化干戈为玉帛啊。”

“哦,现在想着化干戈为玉帛了?”徐邦瑞哂笑一声道:“七天前不是挺硬气的,要让人家走着瞧吗?”

“这不已经瞧过了吗……”东宁伯讪讪道:“大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挖苦我们了。看在咱们几代人交情的份上,救我们一次吧。”

“是啊大公子,咱们金陵这帮人猫不叼、狗不咬,全靠彼此同气连枝,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管管管,我怎么管?”徐邦瑞冷哼一声道:“我连自己弟弟都要不回来,哪有本事帮你们?”

刘世延翻下白眼道:“你那是故意不让徐邦宁回来吧。不然凭你儿子和赵昊的关系,真要开口捞人,就不信姓赵的不给这个面子。”

徐邦瑞登时面色铁青,一指门口道:“滚出去!”

几人赶紧七手八脚把刘世延这个惹祸精架出去,然后进来跪在徐邦瑞面前。

“大公子尽人事、听天命吧。只求给那赵公子带个话。”陈王谟郁闷的低头道:“这次我们认栽了,条件随便他开,只求别把事情闹大。”

北京那帮当官的,可早就看他们这些勋贵不顺眼了。真要传到隆庆皇帝那里,罢官下狱、褫夺爵位都是轻的,弄不好要抄家流放的,那可比死了还惨。

“我这头七守孝呢,怎么去见赵公子?”徐邦瑞一脸为难道,他可不会轻易答应的。一点诚意都没有,还想让自己帮忙当说客?门儿都没有。

“大公子救命啊……”

“我等日后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

“定以大公子马首是瞻,你让我们往东绝不往西,让我们撵狗绝不撵鸡!”

几个勋贵苦苦哀求起来,他家的清客也从旁帮着劝。好说歹说,徐邦瑞才松了口道:

“行了行了,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

说着他看一眼徐维志道:“你明天快马加鞭去找你师父,告诉他我们事前丝毫不知情。问问他是个什么章程,不用考虑我,弄死他们我都没意见!”

“别,大公子……”陈王谟几个可怜巴巴的望着徐邦瑞。

“唉……”他这才郁闷的叹口气道:“要是有可能放他们一马的话,条件尽管开,他们要是不答应我就不管了。”

“是,父亲。”徐维志郁闷的点点头,嘟囔道:“可我不能空着手吧,师父非把我撵出来不可。”

“当然不能。”徐邦瑞也是存心杀杀漕运集团的气焰,点头道:“你陈伯伯他们有的是钱,肯定会给足诚意的。”

“哎哎,那当然……”陈王谟几个点头不迭,他们现在只求能把事端压下去,必须得给足赵昊、操江衙门还有徐家孝敬啊。

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呀。

……

其实这会儿,赵昊业已乘船过了镇江,行在通往苏州的南运河上了。

尹千户那边已经领受机宜,放出风去让勋贵知道他们闯了大祸,然后就坐等他们上门送钱。但赵昊这边不点头,操江衙门是不会放人的,最多只能让陈二他们过得舒服点儿罢了。

至于自己点不点头,什么时候点头,当然要看谈的情况了,反正急的是那帮勋贵又不是他,索性回苏州慢慢谈呗。

此外,他还接到了个报告,昆山那边发生了件虽不大,但性质十分恶劣的事情,他决定回去亲自处理。

年前搭他船回来的那个海警队炮王褚六响,居然被抓了……

当时赵昊听说他休长假,是准备回家结婚的,既然知道了,就不好完全不当回事儿。所以赵公子吩咐马秘书,关注下褚六响,让人留下他的地址,等他订婚后送份贺礼。要是赶得巧,就参加下他婚礼,爱兵如子的人设,是要点点滴滴的积累,才能建立起来的……虽然赵公子还没有儿子。

结果那小子回家后,一点进展也没有,赵公子又贵人多忘事,这事儿也就彻底忘下了。

不过不要紧,马秘书可是事无巨细都记得清清楚楚,哪怕人在金陵,也没忘了安排留在昆山的人关注此事。

这次就是昆山那边报告说,这小子的婚事黄了,而且还被女方那头告了通倭,抓进大牢里去了。

赵公子一听就怒不可遏,头一次摔了茶碗,脸阴沉的吓人。

这严重的触到了他的逆鳞!

他给不了奋勇杀敌的将士们应有的荣耀,已经十分愧疚了,只能一直自我安慰说,多给点钱补偿一下就好了。

现在事实证明他是在自欺欺人,金钱非但替代不了荣誉,还可能给将士们招来祸患!

要是自己不藏着掖着,早就向江南百姓公布他们抗倭英雄的身份,又有谁敢把‘通倭’的帽子往他们头上扣呢?!

现在见他们因此而受到了冤枉,赵昊满心的自责。继而忧心如焚,抗倭的英雄被反污‘通倭’,这哪还了得?传到警备区会动摇军心、严重打击士气的!

他刚要跳脚命护卫星夜赶回去,先把人救出来,小竹子劝住了他,说你要冷静,没有在自己窝里炸毛的道理。不然赵叔叔会很难做,也不利于洗刷那壮士的冤屈。

当时赵昊上头了,根本听不进去。见他一副要上天的架势,小竹子只好红着脸抱住他,把他脑袋按在自己胸前,让他冷静冷静……结果赵公子又上头了。

好在热血下流,负责思考的头渐渐冷却下来。

赵昊冷静一想也是,自己派个人回去就要放人,老爹的面子往哪搁?老爹要是放了人,会授人以柄,让人说他父子在昆山沆瀣一气,徇私枉法的。

而且就这么不明不白把人放了,褚六响的案子就彻底说不清楚了。在老百姓朴素的认知里,只有坏人才会走后门的。

所在老百姓眼里,因为褚六响走了后门出去,所以他也是坏人,证明完毕。

第一百二十章 桃色事件

因此就算明知褚六响是被诬告的,此案也得规规矩矩按照流程走下来。反正断案子的是老爹,还能偏向外人不成?

再说,料想吴承恩和徐渭整顿两年下来,衙门里应该太不会乱来,褚六响大概没有生命危险。赵昊便让人赶紧先回去调查,到底怎么回事儿,一切等自己到了昆山再作计较。

想清楚利害之后,赵公子终于不再生气,他高兴的紧紧反抱住小竹子,然后把头陷在她胸前,满脸幸福的说:“筱菁,你就是我的子房啊……”

张筱菁面红耳赤,却又挣扎不脱,后悔的不要不要。冲动是魔鬼啊……

她身后的马秘书低头看看自己,叹了口气。

巧巧也跟着低头看看自己,却眼前一亮,仿佛学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招式……

……

科学号继续前行,此时已是二月下旬,南运河早恢复了繁忙,航道上千帆竞渡,堵船堵得不要不要。

赵公子足足又走了五天,才到苏州城,简直堪称龟速了。

“等明年把三纵三横航道疏通好,情况就好多了。”赵公子对前来迎接的郑若曾笑道:“到时候,从秦淮河经溧水河可以直连芜申运河,能节省不少时间。还有丹金溧漕河,河道拥堵的状况,也会大大缓解的。”

“都是托公子的福啊。”在家将养俩月,又用了万密斋的方子,郑若曾的气色好很多,甚至不用儿子搀扶,自己拄着拐杖就能行走了。“古往今来,修桥铺路的大善人多了,但像公子这样,如此重视交通者,却绝无仅有啊!”

历史上,他是因为胡宗宪被整死,落寞回乡后郁郁寡欢,才没几年便病逝的。如今重新看到希望,甚至还去日本打炮,痛快的发泄了一番。开阳先生心中块垒尽去,似乎能多延几年阳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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