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64节

“我早就看不惯徐家的做派了,这次居然敢打味极鲜的主意,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吴康远口气却极大,一脸不以为意道:“我非要摸摸他这老虎屁股。”

“吴兄打算怎么做?”赵昊不禁好奇起来,这阵子他和吴康远接触过几次,观其虽有些放达不羁的公子气,但口风素来很紧,甚至连家世都从未透露。

这种人说出这种话,恐怕不是吹牛那么简单。

“呵呵。”吴康远却卖起了关子,笑着拍了拍赵昊的胳膊道:“赵公子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就算徐家人关了味极鲜,用不了多久,我也能让他们乖乖登门道歉,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那就多谢吴兄费心了。”赵昊虽然自己也有办法,但听到吴康远这话,便意识到此人定然朝中有人。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味极鲜开业那天,吴康远曾说过的那句话:

‘仙居吴康远受教了……明日便回景星岩古刹,学叔父面壁苦读……’

仙居、景星岩面壁苦读、姓吴的叔父。

将几个关键词在心中一串,赵昊不禁猜测道:‘会不会是‘戊午三子’之一,大名鼎鼎的吴时来呢?’

因为吴时来就是仙居人,据说年轻时落榜后,回家闭关读书,呕心沥血,三年不出,终于一鸣惊人,考中了进士!

嘉靖三十七年,他在徐阶的授意下,和另外两人一起弹劾严嵩,于诏狱中受尽酷刑,然后被充军广西。

因为那年是戊午年,因此三人又被称为‘戊午三子’,与‘越中四谏’之一的赵锦齐名。

隆庆元年的起复名单上,自然有他的大名,且位序还在赵锦之前。

心念电转间,赵昊又想到,初见时节吴康远并不讳言自己的家世,反而颇有以家叔为荣的架势。

为何如今两人也算熟识了,他反而绝口不提自己的叔叔了?

如果他叔父是吴时来的话,就很容易理解了。

之前,他为叔父感到骄傲,当然也是胸有不平,所以会把叔父整天挂到嘴上。但真到了叔父起复,将要大用的时候……吴时来可是为徐阁老冲锋陷阵、流血牺牲过的啊。如今徐阁老已无高拱掣肘,可谓说一不二,自然也到了酬功的时刻……吴康远反而不敢打着叔父的旗号乱说话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真正的公子

虽然还只是猜测,可赵公子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岂能让这吴举人从嘴边溜掉?

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再说!

他就紧紧握住吴康远的手道:“不管此事成不成,吴兄这份情谊我收下了,从今往后,味极鲜给你常留个包间!”

“啊?”吴康远闻言惊喜万分,指着楼上结结巴巴道:“你是说,那四个雅间中的一个?”

味极鲜开业快仨月,他还没捞着上过楼呢,都是在楼下大堂就餐。

不是他吴公子没钱,实在是统共就四个雅间,根本排不到啊!

“不错。”赵昊点点头,微笑道:“请吴兄楼上用餐。”

今日用餐的客人,还是走了一些,正好有个包间空了出来。

“啊呀呀,这怎么使得?”吴康远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赵昊这份厚礼送给谁,谁都会受宠若惊的。何况是送给他这位,味极鲜的头号粉丝!

对吴康远来说,这可是天底下最好的礼物啊,那真是给个状元也不换了。

“顾不上吃饭了,为了我的包厢,我也要跟他们死磕到底了!”激动了半天,他紧紧握住赵昊的手道:“兄弟,我这就回去写信,然后用最快速度送去北京,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说完,他便一溜烟跑掉了。

赵昊这才拍了拍一旁惴惴不安的李九天,笑道:“此事与你无关,我是不会拿你撒气的。”

李九天这才长松了口气,又压低声音道:“公子今天有些鲁莽了,应该好好说话,多赔小心,说不定还能缓转呢。”

这是李官差从沉痛教训中总结的经验之谈啊。

赵昊却不以为意道:“几条狗而已,打就打了。”

“话说打狗看主人,这次徐家的人肯定不会算完,他们动动指头,你这味极鲜就要散架啊。”李九天也没少从味极鲜得好处,当然不愿看他们倒霉了。

“那可未必。”只听赵昊冷笑道:“谁动谁还不一定呢!”

说完,他转身进了酒楼。

李九天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赵昊哪来的自信。

……

今日为了安抚人心惶惶的店员,也为了保证食客们的用餐体验,赵昊破天荒的在店中一直坐镇,还奉送小诗一首,为食客们助兴。

‘少年虽亦薄汤武,不薄秦皇与汉武。设想英雄垂暮日,温柔不住住何乡。’

食客们听完后大声叫好,都说赵昊果然是花丛同道,当场就有许多人,邀请他日游秦淮,夜宿温柔乡。

赵昊自然敬谢不敏,推说这诗乃父亲所做,他只是借花献佛而已。

有了词爹的先例,食客们却大都是不信的……

‘这人就喜欢藏着掖着……’马湘兰一边抚琴,一边暗暗腹诽道:‘心里的想法比女孩子还难猜。’

未时末,最后一桌客人也满意而归,伙计们抓紧时间收拾打扫。一个时辰后,晚餐的客人便会陆续到来……

趁这点功夫,方掌柜请赵昊上楼,两人进了那叫作‘春’的雅间。

关上门,方掌柜便满脸羞愧道:“这次给东家惹大麻烦了,我没脸再留在味极鲜了,这就跟东家请辞……”

“这话从何说起?”赵昊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摇头笑笑道:“方掌柜不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人家是看上了咱们的味极鲜,管你讨债只是个借口罢了。就算没有你方掌柜,他们一样不会放过咱们的。”

“唉,东家,这可如何是好?”赵昊这样说,方掌柜自然要留下了同舟共济了。

“不用你们操心,料理好店里的事情。”便听赵昊吩咐道:“回头再让余甲长多找些精壮的汉子过来,日夜轮流值守,防备下三滥的手段。”

“明白。”方掌柜当初的酒楼,就是被这样玩死的,不用赵昊提醒,他也会万分小心的。

……

魏国公府西花园,又称瞻园,以欧阳修诗‘瞻望玉堂,如在天上’而命名,素来被称为‘南都第一园’。

园内百花繁茂、清幽素雅,奇峰叠嶂,楼榭亭台,真如人间仙境一般。

便见整齐如茵的草坪上,十几个环肥燕瘦的娇俏侍婢,正娇笑着排成一行,牵着前面人的裙带,和一个二十多岁的锦衣公子,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抓住谁,谁侍寝!”

那扮成老鹰的公子,怪笑着左扑右冲,试图从‘老母鸡’身后抓一只‘小鸡’到手。见公子扑过来,扮成小鸡的侍婢们忙作惊恐状东躲西藏,笑闹声、尖叫声乱作一团。

这时,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带着个鼻青脸肿的男子走进院来。

侍婢们看到有外人来了,便丢下贵公子,嬉笑着避入水榭中。

“别走啊,我还没捞着一个呢。”

那锦衣公子好生扫兴,回头狠狠瞪一眼管家道:“不长眼的狗东西,没看到本公子正在兴头上?”

“小公爷训得是,小人只顾着生气,居然饶了小公爷的雅兴。”管家忙陪着小心,假假给了自己两耳光道:“实在是不长眼的狗东西。”

“真他妈扫兴。”

在魏国公府中被唤作小公爷的,不是徐鹏举的长子徐邦瑞,而是他的小儿子徐邦宁。事实上,前者都不住在国公府,而是另居他处。

徐邦宁卖相还不错,只是眼袋有些深,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他接过侍女奉上的面巾,一边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睥睨那跪在地上的男子。“这又是谁?”

“这是犬子冯贵。”管家忙解释道:“生在公府、长在公府的家生子。十六岁就帮着小人给府里办差,这二年主要负责给小公爷,在外头找进项。”

“哦。”听说是给自己找钱的,徐邦宁神色稍霁,在湖边摇椅上坐下。

侍女从冰桶中提出白玉酒壶,给徐邦宁斟一杯冰凉沁人的甜葡萄酒。

徐邦宁接过来美美的喝两口,方问那冯贵道:“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回公爷,是这么回事儿……”冯贵等了半天,终于等到小公爷问话,赶忙将在蔡家巷的遭遇,添油加醋告诉徐邦宁。

“小公爷不是曾气愤说,那味极鲜风头好盛,都把咱们家的酒楼盖过了吗?”管家也从旁煽风点火道:“这金陵城中,怎么能有盖过咱们徐家的酒楼?小人这才让他,去把那味极鲜买下来。”

“哦,我说过这话吗?”徐邦宁整天说的话多了,哪记得自己都说过哪些?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徐邦宁的脸,不能让个毛孩子打了,还不做声!

“居然敢打我的人,本公子要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徐邦宁冷笑两声,喝光了杯中美酒,抖手将价值不菲的碧玉夜光杯,扔进了湖水中。

“约一下刘应芳,明天我请他一条龙。”

第一百一十四章 赵公子的大预言术

晚上,赵锦和赵守正回家,听说味极鲜发生的事情,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比起严嵩,他魏国公又算得了什么?”赵锦登时就拍案道:“我这就上本参他个‘纵役纵仆,殃民肆虐’!”

“老侄子息怒,味极鲜股份虽然是我帮你代持,可咱们是一家人,你为这事儿参他,怕是要让人家反制的。”赵守正忙劝道。

“父亲所言极是,总不能为了这芝麻绿豆大的一点事儿,去参一位国公爷。”赵昊坏笑一声道:“咱们要打,也得打在他的七寸上。”

“哦,兄弟指的是……”赵锦猛然想起周祭酒那件事,心说怪不得兄弟不慌不忙,原来早有定计。

“不错,”赵昊笑着点点头道:“徐鹏举已经为他小儿子的母亲郑氏,骗到了国公夫人的诰命,下一步就要将小儿子推上嫡位了,这种时候定然不愿多事。”

“哦?你说造假,可有证据?”赵锦好奇问道。

那日听赵昊对魏国公家事了若指掌,他就十分震惊,今日又听到新的爆料,反而有些麻木了。

“这……”

赵昊略一迟疑,他没法告诉老哥哥,自己其实是开了历史挂来着。徐鹏举那草包晚年欲废长立幼之事,闹得金陵沸沸扬扬,非但明史上有记载,几乎所有的笔记野史上,也对他大加嘲讽。

因为此事最后演变成了一场闹剧,徐鹏举非但没有如愿,还被揭发出为郑氏造假之事,结果郑氏诰命被夺,好些官员也跟着吃了挂落,将如今勋贵的虚弱本质暴露无遗。

只是徐鹏举具体如何造假,野史上记得简略,赵公子徒呼奈何?

“风闻而已,但这就够了吧?”他只好笑眯眯说一句,试图搪塞过去道:“咱们又不是真要扳倒他。”

何况手握丹书铁券的开国公爵,不是谋反大罪,也根本就扳不到人家。

“够了,我们向来都是风闻奏事的。”赵锦果然没有追问,他只道贤弟有不宜透露的秘密渠道,便笑着摩拳擦掌道:“我这就写好弹章,先送给和魏国公交好的御史,请他跟我联署。”

“妙哉。”赵昊闻言抚掌笑道:“这样一来,魏国公定然能看到弹章,他肯定知道该怎么处置的。”

“那是自然,区区一座酒楼,能跟他继承人的问题,相提并论吗?”赵锦哈哈大笑一阵,未免略有惋惜道:“只可惜这样一来,无法借他重振威名了!”

“这样说来,确实便宜他了哦。”赵守正也点头道。

“兄长已经名满天下,何须再多费功夫?”赵昊微笑看着赵锦,他知道老哥哥心里的焦躁。

赵锦已经起复近三个月,北京却再无一点消息传来,好像京中的大人物们,已经忘记他这个小小的七品御史一般……

三个月虽然不长,可有道是趁热才能打铁,耽搁一久、铁坯凉了,还怎么打得动?

饶是赵锦养气功夫到家,也难免有些坐不住了。

“你只管把心放进肚中。我将话放在这里,兄长年内必有高升,短则一两个月就有好消息传来。”为了让兄长安心,赵昊无奈再次施展大预言术。

“好,我信兄弟的。”这种事,赵锦也不好直接写信给贵同年询问,只能盼着赵昊的预言再次命中了。

……

赵锦说干就干,当晚就与赵昊商量着写好了弹章。

翌日一早,他便乘轿赶往位于太平门外、玄武湖畔的南京都察院。

太祖定鼎金陵时,将文武衙门统统设在了皇宫正门承天门外,唯独把三法司单独安排在太平门外,以示法司独立于文武衙门之外。

这里依山傍水、风景如画、交通也不拥挤,在此上班本就十分的闲适。等到成祖爷迁都之后,南京三法司就更加无所事事了。不少老大人甚至提着鸟笼子来上班,每天沿着后湖溜溜弯,在树荫下杀几盘象棋,回到衙门里吃个午饭睡到傍晚,便提着鸟笼下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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