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546节

那一定是所有商人想都不敢想的程度吧?

所以最好不要是敌人。

……

“哈哈哈。”了解了来龙去脉,赵昊放声大笑起来道:“长公多心了,江南棉纺的行为,不针对任何人。只是受松江衷知府所托,接手失业的织工织娘罢了。”

“你知道,松江开年后乱的很。要是再出现大片失业,怕是会激起民变的。”赵昊一脸感慨道:“江南集团既然扎根江南,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这话倒也不假。徐阁老万万没料到,海瑞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双方谈崩之后,立即下了死手!端了徐家三处宅邸,抓了两百多人!

虽然这些徐家人退田之后,大都被放回了家。

可老虎屁股摸不得,徐家不可战胜的神话,彻底破灭了。松江百姓积郁多少年的怨气,彻底爆发了。每天都有人状告徐家欺男霸女、抢夺民产,勾结海盗、大肆走私……甚至连徐当年在顺天府参加乡试,请人替考的丑闻都扒出来。

徐家人彻底成了过街老鼠,那些往日里巴结他们商人,也纷纷断绝了生意往来。织工织娘们则因为参与了告状,担心日后会遭到徐家报复,也纷纷离开徐家的工场。

不离开也没办法,订单都取消了,开不了工没钱拿啊!

“原来如此,公子仁德,江南集团高义啊!”阮弼一脸钦佩,仿佛不知道这背后有江南集团在捣鬼一般。

“那往后,生意该怎么做,还请公子明示。”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这时候阮弼先服软,赵昊还真不好朝老前辈下刀子。

不过他多虑了,赵公子是为了芜湖起飞而来。而不是来釜底抽薪,干掉芜湖的支柱产业的。

“当然是做大做强,再创辉煌了。”赵昊便笑着安慰长公道:“不过以你我两家的关系,长公尚且揪心挂肚,可见江南棉纺和芜湖浆染的关系,还需要做一些调整啊。”

阮弼眼皮微微一跳,知道戏肉来了,不动声色问道:“敢问公子,该如何调整?”

“以长公的智慧肯定明白,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道理。”赵昊呷一口茶水,淡淡道:“两家强强联合,分工合作、各司其职,是大家最好的选择。”

“不错。”阮弼点点头道:“怎么个强强联合法?”

“国与国可以联姻,我们只能换股。”赵昊微笑道。

“换股?”阮弼十分了解江南集团,自然知道这是赵昊拿手的兼并手段。“就像伍记和沙船帮那样?”

伍记和沙船帮,都是这样成为江南集团一部分的。

“对,只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大家才能真正成为一家人。”赵昊淡淡道。

“具体怎么个换法?”阮弼沉声问道。

“首先,芜湖浆染业总会,要改组为股份制公司。”赵昊竖起两根手指道:“然后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跟江南纺织总公司换股,要么跟江南棉纺公司换股……因为前者是后者的母公司,所以换到的股份是不一样的,前者肯定少一些。”

“那是自然。”阮弼点点头,这很好理解。

第一百零二章 浆染行会

纺织业孕育了工业革命,这绝非巧合。

因为纺织品不分国家阶层、人人都需要,不像茶叶瓷器那样,严重受限于消费者偏好和富裕程度。

而且纺织品易损耗,市场需求稳定持久。不像是瓷器木器之类,一旦拥有、天长地久,因使用期过长,反而限制了市场。

庞大而稳定的市场,带来数量庞大的从业工匠。相对机械化的重复劳作,让机器生产成为了可能。工匠便在对生产工艺和工具,日复一日的观察改进中,实现了灵感的迸发。

赵昊本人对机器替代人的生产,持非常保守的态度。毕竟大明最大的问题是劳动力过剩,大规模手工生产才符合大明目前的现状。

贸然走机器生产这条路,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敢说。万一加剧手工业者失业,酿成民乱,那就万事皆休了。

但无论如何,都必须承认,以纺织业为代表的轻工业是发展的方向和主力。它非但可以大大促进商业革命的到来,还能为上下游产业创造庞大的就业岗位。是赵昊在江南地区复制的头号支柱产业。

纺织业的中心自然在苏松,但浆染业作为最重要的下游产业,是该继续留在芜湖,还是拿回苏松更好?集团内部发生过激烈的争论。

以江南纺织为代表的一派,坚持要‘就近浆染,号令统一’……说人话,就是灭了芜湖的浆染业。

江南集团并不唯业绩论,允许下属公司为了达成某一战略目的,暂时不赚钱甚至亏损。这就让刘正齐、许志向等人看到了轻松解决芜湖浆染行业的希望。

他们只要半年不往芜湖发布,芜湖的大小浆染作坊就将纷纷投降,哪怕有阮弼这样的巨头坐镇,也无济于事。

但这一方案遭到了战略决策委员会成员,尤其是徐渭的尖锐反对。

徐渭先按惯例,嘲讽这帮洞庭商人没别的本事,就会仗着垄断地位卡人脖子。之前不让任何人卖米给昆山,现在又不许卖布芜湖,一点没长进。怪不得只能在苏松上蹿下跳,没法跟徽商比肩。

洞庭商会三人面红耳赤,但这属于他们在集团的黑历史,根本不敢反驳。只能暗骂这徐胖子哪壶不开提哪壶,面上还要虚心受教、接受批评。

王梦祥也认为,公子的目标是‘整合江南,共同富裕’。江南集团却一亮相就要了芜湖的半条命,这让其余九府五十四县五州的官绅百姓怎么看?

不利于团结啊,严重因小失大。

最后,战略决策委员会驳回了江南纺织总公司这一提案。赵昊也是因循委员会的决策,决定先不给芜湖方面压力。对他来说,此行只要能与芜湖浆染行会达成战略合作就足够了。

至于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嘛。反正自己就算不用松江布卡脖子,也有的是办法让阮弼求着自己,带他一起玩。

说白了,赵公子此次巡视江南,是一次展示江南集团仁德的亲善之行,搞出几个集团与地方府县合作的典范,就是最大的成功了。

所以他给了阮弼十分宽松的条件,怎么选择全看对方,江南集团都无所谓。

他这种不恃强凌弱,尊重弱势一方的态度,让阮弼大受感动、心折不已,终于明白为何那些江南大族都愿意追随他了。

阮弼向赵昊再次道谢,并请他给自己一点时间,跟行会众人商议一下,争取在赵昊离开芜湖前,给他一个准信儿。

赵昊反倒劝他不用着急,只要大体有个意向,随后江雪迎会过来详谈的。

……

虽然赵公子这样说,阮弼还是召集芜湖浆染行会全体成员,连夜开会商议此事。

十八具牛油大灯把行会的议事大厅,照耀的亮如白地。一百多名大小染坊主济济一堂,听他们敬爱的阮会长讲述,今日与赵公子面谈的内容。

老会长说完,厅中议论四起,染坊主们交头接耳,讨论着对此事的看法。

阮弼也不催促,坐在头把交椅上,一边怡然自得的嚼着槟榔,一边微闭双目,等他们充分讨论完了再说。

就这样整整议论了半个时辰,直到厅中那具西洋钟,指向晚上九点时,阮弼才睁开了眼睛,轻咳一声。

议事大厅里马上安静下来。

“都说说吧。”阮范便沉声道:“赵公子的提议,大家应不应?”

“应。”

“应。”

“当然应。”众人忙纷纷点头,没一个敢说不应的。

可见江南集团给芜湖浆染业的压力有多大。毕竟你无法战胜一家可以不赚钱的商号,人家赔得起,你赔不起……

“好。”阮弼点点头,从浅碟中又捻一颗槟榔,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他平生无所好,唯有嗜槟榔如命。

“既然如此,那我们行会就决定改制为公司了。”

“没问题。”众人纷纷点头。

浆染行会本身就带有股份公司的性质。各家按照各家的实力向行会出资,市场份额由行会按各家出资分配,所以改制公司并无实质障碍,大家也都同意。

但接下来,讨论该与江南纺织,换多少股份合适时,分歧却出现了。

有人认为,换个两三成自保就足够了。

但也有人认为,两三成肯定满足不了江南集团的胃口,将来肯定还会生事端。

不如一次到位,把大头让给江南集团。这样对方才能彻底放心,不会再去扶植松江的浆染业。

这样大家就再也不用担心,铆足了劲儿扩大生产,赚大钱就成。

两边的观点泾渭分明,阵营也很清楚。

持前一种观点的,大都是大染坊主。这些人在行会里话语权重,担心江南集团做主后,会故意扶植小染坊主来取代他们,以此给芜湖浆染业洗牌。

持后一种观点的,则主要是小染坊主。这些人本来就说了不算,只能吃大户们的残羹剩饭。换成谁当家,情况也只会更好,不会更糟。当然巴不得改朝换代。

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按规矩,投票决定了。不过不是一户一票,而是根据各家的份额决定各家的票数。

所以,虽然小染坊主们人数多、声音大,但最后能赢的只怕还是大户们。

但在投票前,通常不会提前表态的阮弼,忽然缓缓起身。

第一百零三章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1

浆染行会议事大厅中。

众人只听老会长沉声道:“承蒙诸位错爱,老夫执掌芜湖浆染业廿载,只独断专行过一次,就是当年争染布售卖权时,坚持跟松江的布商僵持到底,最后逼得他们让步。”

“我等能有今日,皆拜老会长当日力排众议所赐。”众人忙心悦诚服道:“今次我们也听老会长的。”

“对,老会长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大小染坊主们都嚷嚷道。

“好,感谢大家的信任,老夫今日就再独断专行一回。”阮弼点点头,缓慢而坚定的对众人道:“多少年来,老夫的态度从未改变过一切以咱们芜湖的浆染行业,发展壮大为要。只要行业壮大了,所有人都会得到足够大的好处。”

“所以要抛开个人的那点儿私心杂念,选择一条对行业发展最有利的道路。那这条路该怎么走,也就显而易见了。”只听老会长淡淡道:“放眼大明,发展势头最迅猛的,就是江南集团了。而且观其布局,枕长江、环太湖,收江南于囊中指日可待。”

“所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我们芜湖浆染业,只要搭上江南集团这条大船,自然会发展壮大。但只有成为江南集团的一部分,才能到集团亲儿子们一样的待遇。反之,不想失去自己的主导地位、若即若离,在人家眼里只能是只能小婢养的,得到的好处终究有限。”

为了让那帮大染坊主能听到心里去,阮弼掰开揉碎,说得极为粗浅。

大染坊主们一个个面有难色,心说你老人家没儿子,说从大局出发当然轻松。我们可是有儿子的,更想一代代做土皇帝……

“有不同意的也无妨,允许。”阮弼对这帮家伙的心思了若指掌,云淡风轻道:“又不是说,行会里所有人都要参股未来的浆染公司,不同意的不参股就是了。老夫保证,公司日后不会为难你们的。”

说着他吐掉口中的槟榔渣,垂下眼睑道:“就这样吧,愿意参加的留下来,不愿参加的可以先回去了,来去自便。”

“……”厅中一片鸦雀无声,哪个大染坊主也不敢挪步。

糟老头子坏得很,信你才有鬼。

他们又不是三岁孩子,怎么会天真的以为,将来可以相安无事?

江南浆染公司一旦成立,还有他们这些作坊主的活路吗?

这下全都没了心气,一个都不敢离开大厅。

……

第二天,赵公子参观了汪家在长江边的汪记钢坊。

原本江南煤铁集团的董事长徐邦瑞预定要赶来一同参观的,但昨天夜里赵昊接到他的急信,老公爷徐鹏举忽然病倒了,徐邦瑞这个当儿子的,自然不能离京,只能金陵再见了。

赵昊回信问候了老公爷,又说如果需要大夫,可以随时知会江南医院。

好在徐鹏举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他利用魏国公府的权势,直接买下了繁昌县一半以上的铁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江南集团都不需要为高品位铁矿石而发愁了。

所以来不来也没什么影响,赵公子一个人参观也一样。

对于这个大明乃至全世界最先进的钢铁生产工场,赵昊还是很感兴趣的。

马车沿着一条压得十分紧实的煤矸路,驶入一个有独立码头的巨大堆场中。

一下车,赵昊便看到江边码头旁,堆着数座小山似的黑色矿石。

仔细看,还是能分出来,石块大一些,颜色浅一些的是铁矿石;另一种深黑色的则是煤。

赵昊不禁感叹,芜湖的水运优势,在这个时代,确实拥有无与伦比的竞争力。

“你家钢坊的位置,实在是太方便了。”

“这种土锭铁是从繁昌赭圻岭运来的,煤则是从贵池馒头山拉来的。”汪昱笑着解释道:“咱们芜湖本地不产煤铁,如果不把场子建在江边,运费可承受不住。所幸这两处矿场都在上游江畔,运费还能接受。”

“嗯,建在江边,无论是取水洗矿,还是降温,也都十分方便。”赵昊点点头,讲起炼铁,他可比浆染懂行多了。研究中心的01所,就是在赵公子的指导下建立的,并按照他给定的方向在研究。

首节上一节546/1140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