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373节

赵守正张大嘴,心说这都看出来了。

便讪讪一笑,便将袖中的信封,递到了林巡按手中。

林巡按黑着脸,当面打开了信封,掏出里头的东西一看。

只见里面是张五百两的不记名会票,这是票号对顶级客户才提供的特殊业务,以便他们做一些不方便见人的交易。

“为何又要如此羞辱我?”林巡按脸色愈发难看。

“程仪而已,”赵守正无辜的眨眨眼道:“按院大人想到哪去了。”

“我还以为是和解书呢……”林巡按小声嘟囔一句。“难道你不担心,我回去参你一本。”

“哦,哈哈……”赵守正闻言,摇头笑道:“我不担心。”

“为何?”林巡按一阵暗暗咬牙,原来自己已经毫无威慑力了。

“我儿子说你不会。”赵守正实话实说道。

“这是什么话?”林巡按像只愤怒的小鸟,几乎要蹦起来道:“堂堂状元郎,有点担当好不好?明明都是你在捣鬼,非要往你儿子身上扯!”

“……”赵守正还想解释,却见林巡按一张俊脸都憋得通红。赵二爷担心他爆掉,便好心的点点头道:“如果能让按院好过点,那就当都是我干的吧。”

“什么叫当?”林巡按哼一声道:“本来就是。”

“好好,本来就是。”赵守正苦笑一声。

“你之所以不担心我会告状,”林巡按见赵守正承认了,便哀怨问道:“是因为看透了我丢不起那人,是吧?”

“按院怎么想都成,只要你舒服,我无所谓的。”赵守正忠厚道。

“嗯……”林巡按一阵咬牙切齿,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却也只能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道:“不错,本官确实丢不起这人。你昆山的事情我不管也不问了,大家都是出来做官的,没必要搞得你死我活。”

“这样就对啦。”赵守正啪的一下,又将一张会票拍在林巡按的手里。

这次的面额居然是两千两,林巡按眼珠子差点瞪下来。

“叫花昆山竟然如此肥美?”早知道我还当什么巡按啊,去当一任县令多好啊。

“按院大人想哪儿去了?”赵守正忙解释道:“这是本官家里的钱,跟县里没关系。”

“呃……”林巡按难以置信道:“我知道你家财万贯,可从来只听说‘以公济私’,没听说有倒过来的。”

“钱嘛,取之于天下人,自然要用之于天下人了。”送二爷洒然一笑道:“再说也不是为了公家,我那臭小子伤害了按院大人的身心。当父母的赔苦主点儿汤药费也是应当。回去好好调养调养,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唉。”林巡按肠子都快悔青了。

他终于意识到,当初应该跟赵二爷好好谈谈,就算解决不了问题,也不该得罪这位财神爷啊。

……

赵昊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起床,在马秘书的服侍下梳洗穿戴。

“公子今天不跑步了?”马湘兰还特意把他的跑步鞋准备好了,结果到这会儿才起。

“昨天不该亮相的,那么多人都认识我了,出去跑步不是让人看耍猴儿吗?”赵昊为自己偷懒找到充分的理由。伸个懒腰站起身道:

“还是拔步床睡着舒服!西山岛那张破床,整天咯吱咯吱的,吵死个人。”

“明白了。”马湘兰赶紧记下来,回头让人送张拔步床去西山岛,以备公子下次登岛。

出来花厅时,巧巧摆好了早饭。

赵士祯和张鉴两个也从南山寺回来了,两人坐在那儿等他吃饭。

“叔父!”

“师父!”看到赵昊,两人赶紧起身行礼,许久不见,感觉分外亲热。

“嗯,黑了瘦了也精神了。”赵昊拍拍两人的肩膀。“边吃边聊。”

因为昆山百姓还在挨饿,赵守正下令府上饮食不许铺张浪费,简单吃饱即可。

所以早餐只是简简单单几碗白汁卤鸭面,再配上碟青团子,几个爽口的小菜而已。

但看似简简单单一碗面,巧巧却用足了心思。

面是用精白粉细细擀出来的龙须面,还加了鸡蛋,丝滑劲道、口感一流。

汤一看就是高汤,用老鸭、嫩鸡、蹄膀骨,加上十余味药材煎煮了一宿而成。白白的醇醇的,上面还卧着根大大的卤鸭腿。

赵昊先小啜一口汤,一股鲜热的感觉便从喉间一直蔓延到胃里,不禁神情一振道:“这汤也太好喝了吧!”

巧巧便开心的笑了,觉得从昨晚就开始忙碌这碗面,值了。

呼噜呼噜吃一阵面,赵士祯稍稍填一下肚子,便迫不及待问道:“叔,那枪呢?”

“你怎知道?”赵昊想想,自己没跟他说过呀。

“今早看到禧娃,他跟我说的。”赵士祯露出色鬼般的神情道:“说叔又搞回几个上好的货色来。”

“这话怎么这么恶心啊。”赵昊一阵哭笑不得,让高武把带回来的几支短枪拿给侄子。

“名堂主要在枪机里,先吃透,再想法子仿制出来。”

“叔,你放心,保准吃得透透的。”看着那精致短小的燧发枪,赵士祯露出痴汉般的笑容,哪还顾得上吃饭?光顾着上下其手,摩挲新宝贝了。

“把口水擦擦,别滴到桌上。”赵昊白他一眼,又叮嘱张鉴道:“你看着他点儿,别让他走火入魔,把自己崩了。”

“哎,师父放心。”张鉴忙点头应道。除了怕小黑屋,他整体还算个正常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暴躁老哥

“哇,好香好香。”一个惫懒的声音在花厅外响起,徐渭那胖大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巧巧姑娘,给你徐大叔也来一碗。”徐渭哪知道客气是何物?当年胡宗宪用餐时,他也是坐下就吃,吃完就走的。

巧巧赶紧给徐渭也盛一碗。

赵昊翻翻白眼,没好气对徐渭道:“就不该给你吃,你说说你昨天,干的那叫人事儿吗?”

“人说话得凭良心啊。”徐渭嘿嘿笑道:“巧妇还难为无米炊呢,是不是,巧巧?你就给我那点粮食,我能撑到现在就不错了。换了别人来操持,被拆的就不是巡按的轿子,而是你爹的衙门了。”

“下次别玩得这么悬。”赵昊一边吹着面,一边无奈道:“要找刺激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的昆山禁不起折腾。”

“哦哦哦。”徐渭敷衍的点点头,便埋头吃起面来,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估计是没有。

……

吃完饭,赵昊问徐渭,要不要一起去堤上转转。

徐文长懒得动弹,回屋睡回笼觉去了。

对他来说,坐不坐牢好像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宅着不出门。

硬说起来,在外头似乎还更不方便,毕竟没法随时裸体找灵感了。

赵昊便带着赵士祯和张鉴,坐船上了小河,往南山寺而去。

下船时,正碰见赵守正将林巡按送去县境返回。

“儿子起这么早,怎么没多睡会呢?”赵守正笑着问赵昊道。

“呵呵……”赵昊看看天色,已经快晌午了。“送走了?”

“嗯。”

“情绪还稳定吧?”

“还成,银子都收下了,应该不会寻死觅活了。”

“那就成。”赵昊这下放心了。他唯恐林巡按自尊心过于强烈,要是想不开干出什么啥事儿来,终究是个麻烦。

“对了,他还给了我们句忠告,千万别把徐家逼急了。”赵守正说着两手一摊道:“不知道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赵昊也两手一摊。

“那就不管他。”想不通的事儿,赵二爷从来不多想。便指指前头的南山寺道:“你先想办法,安抚下里头那位吧。水神脾气越来越大了,那天差点踢了我屁股。”

“哪来这么大火气啊?”赵昊眨眨眼问道。

“你把人家诳来,自己半个月不露面,人家能不生气吗?”赵守正叹口气道:“待会儿进去态度好点儿,这个老潘脾气太臭了。”

“赵守正,你说谁脾气臭呢?!”便听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在头顶炸响,吓得赵二爷赶紧把儿子拉到背后。

赵昊十分好奇,按说老爹也是吃过见过的。怎么能让人吓成这样?他好奇的探出头,想看看大名鼎鼎的潘季驯到底长啥样?

只见老潘儿四五十岁,皮肤古铜色,颧骨高高的,法令纹深深的,再配上那双铜铃般的老虎眼,确实有些凶神恶煞的意思。

“你昨天死哪去了?是不是见牛皮要吹破了,准备跑路啊?!”

“印川公小声点儿,别吓着孩子。”在赵二爷眼里,儿子再有本事也还是个孩子……

“放心,老夫这就回去了,再也不会吵你清净了。”潘季驯冷笑一声。

赵昊父子这才看到,他身后的仆人背着包袱,似乎正准备走人。

“印川公误会啊,昨天县里有突发状况。”赵守正赶忙拦住他,苦求道:“下官急着回去灭火,结果就忘了禀告印川公一声。恕罪恕罪啊,原谅我这一回呗。”

“你今天说什么也没用了,老夫是越想自己越像个二傻子。一个月筑起道石头堤?骗鬼呢你!”潘季驯却鸟都不鸟他,气愤的甩开他的手,自顾自走下堤道:

“老夫这几天才发现,你昆山县连石头都没有,还修石头堤,我呸!大骗子,你有没有儿子还不一定呢!”

赵昊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潘季驯,整一个暴躁老哥祖安人呐。

赵守正原本任他骂,听到最后一句不乐意了,把赵昊拉到身前道:“说我没儿子?你看这是什么?!”

潘季驯终于站住,黑着脸看向赵昊道:“你就是赵昊?”

“正是。晚辈拜见中丞。”赵昊硬着头皮朝老潘深施一礼。

“你他娘的怎么这么小?”潘季驯上下打量他一番,尽管赵公子把头发高高束起来,扮成大人样。却还是被潘中丞看穿了他幼稚的本体。

“我可一点不小。”赵昊不禁严正抗议道:“而且还会再长!”

“呃……”潘季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道:“就是你写信跟我说,能在一个月内,修一条吴江那样的石塘大堤出来?”

“发多大的洪水都冲不倒那种。”赵昊淡淡一笑道:“当然,中丞不信非要走,咱们也没办法。”

说着他打个响指道:“一点程仪,不成敬意,请中丞一定要收下。”

高武便跟两个护卫,吃力的抬着一口木箱来到潘季驯面前。

三人一松手。蓬得一声,箱子陷进了土里寸许深。

“你什么意思,是要羞辱老夫吗?!”潘季驯哂笑一声,用脚踢开箱盖道:“替老夫分给老百姓吧……”

“咦?”他忽然愣住了。因为他发现,那箱子里根本不是银子,而是灰不溜丢一大块石头。

“你什么意思,是要羞辱老夫吗?!”潘季驯登时火冒三丈,抬脚要踹赵昊的屁股。

“你长两个大眼干什么的,不能看清楚吗?”赵昊赶忙跳到一旁,险之又险保住了屁股。

“一月成堤的秘密,就在这里头!”

“嗯?”潘季驯愣一下,端详起那箱子里的石头来。

仔细一看,果然不是一块石头,而是好几块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石头,被用一种粗粝的砂浆黏合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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