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361节

借着气死风灯微弱的灯光,能看到仓门紧闭,上头还挂着大铁锁。

为首那人从怀中摸出一把钥匙,屏住呼吸,插入锁孔,轻轻一扭。

便听咔嚓一声轻响,大铁锁便开了。

那人强抑着砰砰的心跳,取下锁头。然后和同伴将沉重的仓门,慢慢推开一条可以过人的缝。

然后留下两个望风的,其余人溜进了库中。

仓库里漆黑一片,只能依稀看见一袋袋码放整齐的粮食,把个偌大的甲字仓,堆得满满当当。

为首之人招招手,跟着进来的手下便从背上取下沉甸甸的皮囊,拔掉软木塞,摸着黑将带来的火油倾倒在各处麻袋上。

粮食有水分不易燃,仅靠外头一层薄薄的麻袋,很难将其引燃。得温度高到临近炭化无水的状态才能燃烧起来,因此粮库纵火时一定要记得另带易燃物哦。

很快,十袋火油倾倒完毕,那为首之人便掏出了火折子,吹着了里头的火绒,引燃了一刀黄纸。

黄纸一点就着、烧的很旺,将为首那人脸上的大痦子,都映得清清楚楚。

大痦子面无表情的将燃烧的黄纸丢入了火油中。

蓬地一声,火油熊熊燃烧,转眼就蔓延开来,整个粮仓登时亮如白昼。

大痦子和一众同伙,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大罗神仙也救不了这甲字仓了!

“撤!”眼看浓烟滚滚而起,大痦子捂住鼻子,带着手下转身就跑。

谁知那甲字仓的大门,却怎么也拉不开了。

“怎么回事儿?”大痦子等人急眼了,使劲推拉着大门,拽得锁头刚啷直响。

“怎么把门锁上了!”大痦子低喝了好几声,却无人回应。

显然,门外望风的两人已是不知去向。

这下库里众人全都慌成狗,一起使劲撞门,声嘶力竭吆喝起来。

“来人呐,救命啊!要烧死人啦!”

诡异的是,这里距离库丁耍钱的值房并不远。甲字仓里又是着起大火,又是大喊大叫,却依然没有任何人来查看。

就好像天地间只剩下这个仓库,再无其他活人一般。

看着越烧越旺的大火,恐惧的情绪瞬间席卷众人。

大痦子使劲的拍着门,绝望的嘶喊道:“开门呐!我还没活够,我还有大把的青春……”

“呜呜,老天爷救命啊,我再也不敢做坏事了!”众手下也全都崩溃,一边拍着门,一边哭喊道:

“谁能救我出去,我给他当牛做马一辈子!”

“报应啊……”有那心理脆弱的直接坐在地上,看着熊熊的火光等死。

……

就在众人万分绝望之时,仓门外头忽然响起一个惫懒的声音道:

“想出来吗?”

“想!”绝望的众人听到那一声,便如抓到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全都激动万分。一个个把脸贴在门上,七嘴八舌大呼小叫起来:

“放我们出去,快放我们出去!”

“那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满意了就放你们出来。”里头火烧眉毛、外头那人却不紧不慢道:“答不上来就烧死在里头吧。纵火贼被自己放的火烧死,可见一饮一啄皆由天定,古人诚不欺我。”

“别嗦了,有什么赶紧问吧,火烧到屁股了!”大胡子等人焦急的催促着那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瓮中烤鳖

把人锁在着火的仓库里,隔着门审问,可能是天底下最霸道的法子了。

何止是霸道,简直是丧心病狂呐!

不变态到一定程度,是办不出这种事儿来的。

整个昆山县也只有那位,疯起来连自己都敢杀的孤蛋画家,才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此时,只见甲字仓紧锁的大门外,白白胖胖的徐文长抱着胳膊,探头从门缝往里看,样子颇为猥琐。

他脚边,两个望风的已经被打晕在地。

一群同样穿着夜行衣,精干彪悍的汉子,手持着倭刀立在徐渭的左右。

远处,还有兵丁和库丁在四下警戒,一切已尽在掌握。

徐渭透过门缝,好整以暇地问道: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哇?”

“我叫张大武,人家都叫我张大痦子!”

“我叫马、马、马……”

“我叫张三!”

“王五……”

待众人都报完了名字,那结巴才憋出一句道:“大胆!”

“嗯?”徐渭不禁怒道:“还敢骂我?”

“他说他叫马大胆,不是骂爷爷!”张大武赶紧替结巴解释。

“哦,这样啊。”徐渭点点头,又慢条斯理问道:“那么,你们来是干嘛的呀?”

“这还用问吗?”

“嗯?”

“放火呀。”

“那谁指使你们来的呀?”

“是徐总管。”

“哪来的徐总管啊?”徐渭拿腔拿调时颇类宦官。

“是我们主人家在昆山的总管徐羊。”

“你们主人家又是哪位啊?”徐渭又问道:“怎么还不在昆山呢?”

“是……”张大武隔着门缝沉声道:“这位爷最好别问,知道东西多了,没好处。”

“多谢提醒,那就不问了。”徐渭点点头,对左右道:“咱们撤,就当没来过这儿……”

“别别,别啊!”张大武被烤的满头大汗,急了。

这时候小命要紧,亲爹都得卖。

“我说我说,我和马大胆都是华亭徐家三爷的义男!”

“华亭徐家是徐华亭家吗?”徐渭拗口问道。

“呃,呵呵,正是徐阁老家。”张大武抱着侥幸,语气自豪道:“尊驾若是愿意,我们可以代为引荐,加入徐家这个大家庭。将来立了功,入了谱,你就是真正的徐家人了。”

“是吗?那太好了。老子本来就姓徐,都不用改姓。”徐渭笑嘻嘻问道:“这么说,是徐阁老指使你们的了?”

“虽不中亦不远矣。”张大武便答道:“是徐家大爷下的命令。老爷子不管事了,现在都是大爷说了算。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你们还有什么同伙啊?”徐渭不置可否的继续问道。

“有,周旺带人在方家巷里藏着,徐总管在拱极门接应……”

徐渭点点头,摆手示意手下武士去拿人。

那些武士乃是第二批来昆山投奔的戚家军老兵,虽然刚到县里不久,但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然后徐渭又盘问一番,把徐家在整个昆山的关系网,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

那张大武正答得过瘾,忽然感觉眼前怎么就暗下来了。

“什么情况?”其余人也察觉到异样,纷纷回头看去。

只见方才还熊熊燃烧,不可遏制的大火,此刻居然仅余几缕小火苗……

粮仓内有专门的通风设计,浓烟很快被吸走,只留大片的焦黑灰烬在冒着缕缕青烟。

“怎么会这样?”张大武瞠目结舌,走向烧成灰的麻袋。“这样什么大米?这样都点不着。”

马大胆也走过去,伸手撇去粮袋的灰烬,抓起一把滚烫的‘粮食’。

那‘粮食’却从他指缝中水流般落下。

“沙,是沙子……”马大胆结结巴巴摊开手,露出掌中略显粗粝的黄色河沙,哪有一粒大米?

“原来如此……”张大武颓然坐在地上,怪不得烧不起来。沙子是用来灭火的,怎么可能烧的着?

这时,仓库大门轰然打开,一队兵丁冲进来,将呆若木鸡的张大武、马大胆等人擒下。

徐渭站在门口,摇着扇子驱散呛人的气味,对一旁的吴承恩笑道:“怎么样作家,看了本人这招虚虚实实的瓮中烤鳖,可有灵感产生?”

“灵感灵感,抗洪也问,抓人也问,吃饭也问、睡觉也问。你当我是你啊,一眨眼就是个法子。”吴承恩没好气道。他本来该在县衙留守的,但实在担心徐渭会玩过火,才特意跟过来盯着。

“哈哈,这也算是一种赞美了。”徐渭欣然受用,转头看向被押出来的张大武等人,笑嘻嘻问道:

“想来你们肯定满脑子的疑问吧?搞不懂本人为何如此神奇,是怎么把你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这死胖子太气人了,大痦子等人恨不得咬他两口,但被绑的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只能恨恨瞪着他。

用眼神杀死你!

“来而不往非礼也,本人从不非礼男人。现在也允许你们问我三个问题。”却听死胖子一脸慷慨道。

“库里的粮食呢?!”大痦子感觉弄不清这件事,自己都死不瞑目。

“都在仓里啊。”徐渭眨眨眼,笑道。

“胡说八道,库里哪有一粒粮食?”大痦子气愤道。

“被你们烧光了呗。”徐渭把脸一沉,面无表情道:“一共整整三万石粮食啊!被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徐家人,一把火都烧光了!”

“呸!恶心!你们要受万民唾弃的!”说着他一指大痦子和结巴道:“就等着抄家砍头吧!”

“我们烧的都是沙子呀,你不能颠倒黑白啊!”张大武和马大胆急坏了,挣扎分辩道:“不信看,满地的沙子,哪有一粒粮食?”

“本人说过,粮食被一粒不剩的烧光了。”徐渭却言之凿凿道:“至于沙子嘛,当然是用来灭火的了。”

“这,这,一派胡言!”张大武等人急的直跳脚道:“分明是你栽赃陷害!”

“不,不,是你拿沙子充,充……”马大胆越着急越结巴的说不出话来。

“三个问题已经答完,咱们两不相欠了。”徐文长说着挥一下手,厉声喝道:“把这帮纵火犯押下去!”

顿一下,又下令道:“然后立即抄了他们的家,先把粮食运回来再说,大老爷那边还等着开饭呢。”

“是!”兵丁沉声应一句,将一干纵火犯押出了甲字仓。

仓外,那群库丁正在探头探脑,马大胆一眼就看到躲在人群中那个,收了钱却出卖他们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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