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355节

来的还是那徐家管事徐煦。

其实按说徐应该自己来的,但一来昨天的事情实在太丢人;二来他还没放下小阁老的架子,三来徐家向来对官府颐指气使,惯例如此……

寻思一番,徐还是让徐煦来苏州府衙,找蔡国熙捞人的。

在前小阁老看来,自己弟弟怎么说也是堂堂五品朝廷命官,苏州府肯定害怕事情闹大,一定会立即命赵昊放人的。说不定还会处罚那小子一番。

他却不知道,自家的好弟弟好奴才们,早已经得罪了蔡知府不知多少遍。

更不知道,赵公子居然知道蔡国熙本就对徐家不爽,竟提前派人来撩火。

结果,对徐家已经满肚子火的蔡国熙,一看徐明明在苏州城,却依然只派了个奴仆过来传话,登时就黑了脸。

这是把本官也当成他徐家的奴才了!

“什么事?”蔡知府强抑着怒火问道。

那徐煦也是个不看脸色的,或者说,他只看自家主子脸色。依然按部就班道:

“老公祖勿怪,兹事体大,一刻也耽搁不得!”

说着掏出那份只改了个抬头的状纸,递到蔡知府面前。

“我家二爷和五百家人在西山岛无故遭袭,生死不明。实乃国朝二百年闻所未闻之惊天大案啊!”

蔡知府却看都不看那状纸一眼,冷声问道:“你们这么多人成伙结队去西山岛干嘛?不知道那里正在剿匪吗?”

“呃……”徐煦听蔡知府口气不善,心说哪来这么大火气?吃了炸药不成。

却依然头铁道:“主持公道。”

“主持什么公道,需要带五百人一起?!”蔡知府一听,他们居然还敢拿这套说辞哄骗自己,不由冷声质问。

“这个……”这问题不好回答,徐煦沉吟一下才道:“是有西山商人刘某,找到我家二爷哭诉被昆山知县衙内欺凌,掠去他的儿子,抢占了他的祖产。二爷古道热肠,当然拔刀相助了……”

“那刘某呢,让他也来见本官。”蔡知府冷哼一声道:“本府要问问他,这是什么年代,还要人拔刀相助?你们眼里头还有没有官府?!”

“这……”徐煦再次卡壳,知府大人的问题,为何一个比一个犀利?

他不由直挠头,半晌方尴尬道:“那厮临阵反水,这才害我家二爷被擒。”

“这就奇怪了,他请徐琨主持公道,怎么自己却临阵反水了?”蔡知府揶揄笑道:“你们二爷这都交了些什么朋友啊?”

“这……这……”徐煦的尴尬症都要犯了,忙转回正题,大声道:“别的都先放放,请老公祖立即下令,命昆山县释放我们二爷和五百家人。并且向我徐家赔礼道歉,赔偿损失……”

蔡知府哑然失笑,徐琨那怂货技不如人,全军覆没,居然还有脸让人家赔礼赔钱,真当官府是他家开的?

想屁吃呢。

“老公祖笑什么?”徐煦一愣,他早就感觉蔡知府阴阳怪气了。

“本官笑了吗?”蔡知府摸摸自己的脸,淡淡道:“难过还来不及呢。”

“那就请老公祖马上下令吧。”徐煦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径直催促。“多耽搁一刻,我家二爷就多遭一份罪。”

‘那就多耽搁几百上千刻吧……’蔡知府暗暗幸灾乐祸,一脸公事公办的吩咐稿签长随道:“立即行文昆山县,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徐煦一听就急眼了。“老公祖,这可不行啊,人在西山,你行文昆山,这不是南辕北辙吗?再说我徐家什么样的人家,还能骗你不成?”

“官府自有官府的规矩,本府虽统辖全府,却也不能越过昆山县,直接对其枪手营下令。”蔡知府淡淡道:“只能命令昆山知县对枪手营下命令。”

“那至少直接命令昆山知县,命令枪手营立即放人吧?”徐煦双手扶着案台,话赶话之间,已经忘了尊卑了。

或者说,他本来就觉得,自己堂堂徐府管事,就应该和知府大老爷平起平坐吧。

“事涉三方,总不能只听你家一面之词吧?”蔡知府看着徐煦那两只不规矩的手,恨不得给他剁了去。

“请老公祖收回此话,我徐家什么身份?岂能哄骗官府?”徐煦调门陡然拔高。

“混账东西!要你教我说话做事!”蔡知府终于按捺不住,重重拍案而起。

“我……”看着要吃人似的蔡知府,徐煦神情一窒,旋即自己可是代表徐家的,便昂着头,冷笑道:

“小人奉劝老公祖一句,还是休要官官相护、推三阻四的好。不然,等林中丞还有京里诸位部堂、大学士都知道了,莫非真以为能护得住那姓赵的父子?”

“放肆!以为本官是吓大的吗?!”蔡知府见自己都发了火,这厮却还是不知收敛,反而愈发嚣张。居然拿巡抚尚书大学士来压自己!

这要是让他吓住了,自己这个知府还是不要当了吧!

恐怕师相那里,也会彻底看轻自己的。

想到这,蔡知府又重重一拍桌子,厉声喝道:“狗奴才居然敢藐视官府、威胁本官。来人呐,给我杖责二十!”

马上,外头站岗的官差便冲进来,架住目瞪口呆的徐煦就往外拖。

徐煦这才反应过来,冲着蔡知府大喊大叫道:“蔡国熙,你好样的!你打的是我的屁股吗?你打的是徐家的脸!”

“也对,本官得为徐家留点脸面。”蔡知府冷笑一声道:“那就改成打徐家的屁股吧!叉出衙门,掌嘴四十!”

“蔡国熙,你等着,你会后悔的……”徐煦声嘶力竭的咆哮着,那爆起的青筋、扭动的身躯,无不体现出他是何等的难以置信,难以接受!

“掌嘴八十!”蔡国熙马上翻倍。

徐煦登时闭上了嘴。

小样,还治不了个你?

第一百零五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衙前自古好热闹。苏州府前街自然比寻常的衙门外更热闹。

八字墙两边,有负责巡逻街面的铺房;有给官府和老百姓看风水、选日子的阴阳学;有同样兼营公私业务,给官吏免费看病、给百姓看病赚钱的医学。

此外还有旅店、茶馆、酒家、药铺之类,各种依赖衙门混饭吃的买卖,全都红火的不得了。

这会儿傍晌,衙前街上人潮如织、嘈杂鼎沸。那些来打官司、找门路、写状子、包打听……乃至看热闹的各色人等,全都聚在府衙栅门外,闹哄哄的问长道短,谈天说地。

而且这里还有热闹看。

“又有人要倒霉喽。”

一声幸灾乐祸的欢呼,让正聊得火热的众人,纷纷伸长脖子望去。

别人的痛苦就是他们快乐的源泉。

便见几个差役拖着个锦衣男子出来,将其固定在专门用来行刑的木架子上。

这时有人认出了那男子。

“呦,这不是徐管事吗?”

“哪个徐管事?”

“还能是哪个?徐家拙政园的徐管事啊。”

这时,负责行刑的胥吏戴上了牛皮手套,开始啪啪啪的掌嘴!

“吓,他怎么会挨打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是啊,徐家的人也敢打?府尊大人好霸气。”

“徐阁老要是还在位,你看他敢不敢。”

“哎,人走茶凉了啊……”

……

拙政园。

秫香馆面水隔山,长窗落地,室内宽敞明亮。

每块长窗的裙板上,都有一副雕镂精细、栩栩如生的木雕,把整个房间妆点的古朴雅致,别有意趣。

徐手里拎着心爱的戒尺,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儿子专心致志坐在窗前写字。

他已经在这儿站了顿饭功夫,见徐元春一直安坐如钟,头都没抬,一直在专注的奋笔疾书。

这让徐感到欣慰,那个专注学业的儿子又回来了。

但若换一个角度,比如从桌旁看去,就能发现徐元春虽然对着一本厚厚的高头讲章,但其实他根本没在读书。

而是用铅在讲章的边页上,画着一个个简笔的小人儿。

徐公子画画功底极好,只寥寥数笔就能勾勒出体态灵动的仕女图来。

他画的极专注,这么长时间也没发现,父亲已经来到门外。

这时,徐觉得自己打多了板子偶尔也该给个甜枣,便悄悄迈过门槛,准备上前夸奖儿子两句。

眼看父亲已经来到身后,徐元春却依然毫无所觉,沉浸于绘画不可自拔。

这时徐伸出手,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

“啊!”徐元春吓得手里铅笔都飞了,猛然抬起头来。“父亲!”

他登时小脸煞白,下意识把手里的书藏到背后。

“不要一惊一乍,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徐教训儿子一句,然后伸手道:“给我看看,你刚才在写什么?”

“没,没写什么。”徐元春哆哆嗦嗦不敢说实话,手却被恐惧控制,将那部讲章拿到身前。

“是在做读书笔记吗?”徐想当然道。

徐元春筛糠似的点点头。

“为父看看,你的见解可堪入目乎?”徐便欲拿过那本讲章,徐元春却不撒手。

“害羞什么?放手。”徐笑着两眼一瞪,吓得徐元春忙松开手。

然后绝望的闭上眼。

新的暴揍即将来临了……

谁知徐刚要翻开书,便听外头响起纷杂的脚步声,还有惊慌失措的大叫声。

“大老爷!大老爷!不好了!”

徐回头一看,就见几个仆役扶着个面目全非之人,张皇失措的跑进来。

“管事的让蔡国熙打了!”

“什么?!”徐一听,脑袋嗡的一声,哪还顾得上指点儿子,把那讲章往地上一扔,就快步走了出去。

徐元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有从门外吹进来,掀动那讲章的书页,上头的仕女便栩栩如生的翩翩起舞,就像真的活了一般!

……

徐黑着脸走出来,就看到徐管事嘴巴肿成了两根香肠,腮帮子像水晶发糕,牙齿都被打的不剩几颗了……

“这是蔡国熙干的?!”

徐管事点点头,哭道:“大爷,赛狗西不系银,狗意增我徐家……”

前小阁老登时暴怒,一脚揣倒了个花盆。

“好哇,老爷子这才退了俩月,就没人把我徐家放在眼里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以为我父子都退了,就可以任人揉捏了?做梦去吧!”徐咆哮着挥舞双手,在荷花池畔来回踱步,恶狠狠道:

“我徐家干掉你个蔡国熙,就像捏死只臭虫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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