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33节

赵昊抱着手臂,一脸矜持的看着众人精彩的表情,忽然发现方摊主竟泪流满面了。

他不禁暗暗吐槽道,方摊主的演技太浮夸了。我又没有加洋葱,再好吃也不会让人流泪吧?

见赵昊奇怪的看着自己,方摊主才意识到失态了。忙用围裙擦擦泪水,不好意思地笑道:“公子莫怪,小人是忽然心有所感,一时情难自禁。”

“是啊,孩他爹,要是有这东西,你何愁不能东山再起?”巧巧妈却明白了丈夫的心思,也跟着抹泪开了。

“我都给搞糊涂了,什么东山再起?”赵昊挠头问道。

“公子有所不知,这方摊主其实原是方老板来着,”余甲长把自己的汤喝得一滴不剩,这才意犹未尽的擦擦胡子道:“他曾在秦淮河畔开过三层的大酒楼,不知多风光了。”

“哦?那怎么落到这般田地了?”赵昊追问道。

“唉,这南京城权贵太多,买卖难做啊,一年到头赔尽小心,好容易把个酒楼经营起来,”方摊主接过话头,对赵昊讲道:“结果隔壁酒楼嫌我抢了他们的生意,就借口说要扩建,让我用极低的价格,把酒楼转给他们。我当时不知道,他们东家其实是魏国公的二公子,就没有理会。”

“谁知那帮杀千刀的,居然不知从哪弄了具死尸,半夜丢到我们店门口。”巧巧妈到现在,提起来还气得浑身发抖道:“第二天,官府就把孩他爹抓去,关进了江宁县的大牢。人家那边有势力,官府大半年也不问案,就整天找借口拖着。那大牢是人能待的地方吗?我怕再拖下去,孩他爹连命都没了,只好同意盘出店面,又上下打点,倾家荡产才将他救出来。”

夫妻俩相对抹泪半晌,方德才稳住情绪,继续说道:“一家人没了营生,还欠了一屁股债,只好搬到这蔡家巷住。本想说开个早餐铺子慢慢还债,可我又没掌过勺,厨艺只能算一般……”

赵昊默默点头,心说人贵自知。

“结果一家勉强糊口而已,别说东山再起了,就连什么时候,能把债还上都不知道。”方德絮絮叨叨的说完,擦擦眼角的泪道:“让公子见笑了。”

“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不就在眼前吗?”赵昊陪他唏嘘一阵,然后对方德展颜笑道:“这‘极鲜粉’,就是给你准备的!”

“啊?”方德难以置信的看着赵昊,久久合不拢嘴。

“你这个方傻子,还不快谢过公子!”一旁的老甲长轻踢他一脚。

“多谢公子大恩大德!方德做牛做马,也难以为报啊!”

方德才如梦初醒,赶紧给赵昊跪下磕头。他是开过酒楼的,最能体会到这‘极鲜粉’的厉害。哪家酒楼有了此物,都会无往不利,独霸金陵的!

赵昊忙双手扶住他,温和笑道:“方老板不必如此,我不过是借你手发财而已。咱们合作一场,谈不上谁谢谁。”

“好!”赵老汉竖起大拇指,激赞道:“土众成慈,不凌下也。赵公子真可谓仁人也!”

赵昊眨眨眼,他还在想法子怎么不着痕迹的吹捧赵锦一番,没想到对方,先不要脸的吹捧自己来了……

第五十七章 酒楼的名字叫……

“哪里哪里,赵老伯‘水猖显节,不援上也’。才是我辈楷模!”

为了在极其有限的时间内,将冷灶烧红烧热,赵昊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吹捧赵锦的机会。甚至就连他搞这个粉出来,都是为了让赵锦不知不觉的入彀!

“你们两个姓赵的就别互相吹捧了。”余甲长听不下去了,笑骂一声道:“公子定有章程,不妨说出来,咱们也帮着参详参详。”

“正要二位长者把关呢。”赵昊欣然点头,清清嗓子道:“我本打算用此物与方老板合股,开个早餐店。但既然方老板开过大酒楼,那索性咱们就一步到位,直接开个酒楼!”

“开酒楼,不错不错,以后少不得蹭饭。”赵锦便笑道:“准备在哪选址?离着太远了,老朽可去不了。”

“就在高家铁匠铺。”赵昊说着,拿出一份和高老汉签好的文书道:“高家父子以铺子入股,占两成股份。方老板不用掏一文钱,只全权负责经营,也占两成,不知方老板意下如何?”

“公子赏饭吃,小人只有满心感激,自然满意至极。”方老板先干脆表态,后微微皱眉道:“我只是担心开在这蔡家巷生意不行,耽误了公子的买卖,罪过可就大了。”

“是啊,赵公子,老朽是说笑的,这蔡家巷一带,住的尽是军户匠户破落户,哪有什么有钱人?”赵锦也赶忙劝赵昊打消念头道:“你有这么好的法宝,应该把酒楼直接开在秦淮河的,一定能一炮而红……”

赵昊心中暗暗翻白眼,你以为我不想啊?一来我没钱,二来,就算开起来我能守得住吗?

但以赵公子惯爱装腔作势的脾气,这话他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

只见赵昊云淡风轻的一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你们把梧桐树栽下去,本公子负责引来金凤凰。”

众人见他自信满满,便不再说什么。

赵昊直接让高武回家准备笔墨,然后他对余甲长笑道:“烦请老丈去请位中人来。”

“公子瞧不起人了,老朽两个难道做不得这个见证?”余甲长半真半假地笑道。

“当然做不得。”赵昊微微一笑,拍着余甲长的胳膊道:“因为我打算从自己的股份中,匀出一成均分给二位。”

“哦,我俩老东西也有份?”余甲长和赵锦对视一眼,都没想到赵昊会来这一出。

“这本就是给街坊们谋的营生,还得大家群策群力,也赚不了几个钱……”赵昊明知道这是只下蛋的金鸡,却仍睁着眼说瞎话,唯恐两人婉拒。

其实余甲长婉拒也就罢了,他本就是沾了赵锦的光。可要是赵锦不要他的股份,赵昊费这么大力,兜这么大圈子,不全成笑话了?

“自从搬来之后,老甲长对我父子多有照拂,实在无以为报。再说往后还少不得,仰仗你老在蔡家巷的威望呢。”

“哇哈哈……”赵昊一番吹捧下来,把个余甲长吹得找不着北了,便笑得合不拢嘴道:“那老汉就厚着脸皮应下了。”

“我可无功不受禄。”赵锦却摆摆手,坚决道:“让我白吃几顿就行,拿你的干股,于心不安。”

赵昊一听就急了,神情却愈发真诚,双手抱拳道:“不瞒老丈说,小子自从家道中落后,便失了学。家父一直想让我再投名师,我就认准了老丈,请你一定要收我为徒,这区区半成干股,权且充作拜师的束了。”

说完他深深一揖。

这时候,应该跪下去才完美。可惜赵昊最近膨胀的厉害,非但腰挺得越来越直,膝盖也越发不打弯了。

三品大员以下,实在是跪不来啊……

好在赵锦光顾着吃惊去了,哪还顾得上计较细节,他上下打量着赵昊,好一会儿才奇怪道:“是那天李九天的话?”

“对,他说你老是御史。两榜进士才能当御史,老丈的学问自然比家父强之百倍。”赵昊为了烧冷灶,也是丧心病狂了,丝毫不顾忌赵守正的面子。

“既然公子都知道了,就更应该离老夫远一点了。”赵锦定定看着赵昊道:“我是犯官。”

“我问过高铁匠,他说你老不畏权贵,为民直言,才落得这般下场,惨遭充军十几年却仍不坠气节,小子感佩万分,便同父亲商量好,无论如何一定要拜先生为师!向你老学习做人的道理!”

赵昊一脸崇拜之情,说得他自己都被感动了。

赵锦落难十几年,那是人厌鬼弃的。起先还有同僚同门通信周济,可年岁一久、沧海桑田,谁还记得他个贼配军?

这些年来他是吃尽苦头,饱受冷眼,哪曾被人如此看重过?

赵锦把头侧向一边,深深吸一口气,一时百感交集。

“老赵啊,这么好的徒弟,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余甲长生怕赵锦不答应,连累了自己,连忙力劝道:“你个贼配军还摆什么臭架子?赶紧应了吧,公子还在那弯腰杵着呢!”

其余众人也你一言、我一语的从旁劝说,弄得赵锦好似不收这个学生,就没法在这蔡家巷立足一般。

“好吧,老夫就收下你这个学生。”赵锦暗叹一声,转头看向赵昊,等他给自己磕头。

“太好了!”赵昊却没有屈膝的意思,只一脸孺慕道:“明日叫上家父登先生门,行拜师大礼!”

能拖一天算一天吧……而且明天围观群众少一点,自己面子也好过些。

“也好,”却见赵锦严肃的点点头道:“天地君亲师,马虎不得,明日请诸位芳邻都光临观礼。”

“呃……”赵昊闻言目瞪口呆,心说我现在跪还来得及吗?

……

待到赵昊谈妥了拜师,后面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

众人从早餐摊转移到他家中,在中人的见证下,拟出了一份契约。

约定未来的酒楼由赵昊出资并负责提供秘方,占五成股;高武以店面入股,占两成;方德负责经营酒楼,也占两成;余甲长和赵锦以高参的名义各占了半成股份。

契约一式六份,各股东并中人俱签字画押后各持一份,便算是立契完成!

赵昊又让高老汉去叫了桌酒席,准备好好庆贺一番。

“不着急喝酒。”赵锦虽然初时扭扭捏捏,此刻却迅速进入了股东的状态,叫住了准备出门的高老汉。

“诸位,咱们这酒楼,叫什么名字?”

众人便齐刷刷望向了大股东赵昊。

赵昊眨眨眼道:“不妨就叫‘味极鲜’吧。”

“味极鲜,好名字!”赵锦眼前一亮,抚掌大赞道:“言简意赅、雅俗共赏,又点出了本店的特点所在。实在灵性的很,妙极妙极!”

见前御史老爷都大为夸赞,蔡家巷一众草民自然也认定了,这是个极好的名字。

第五十八章 赵昊舞贱,意在锦公

见众人热情高涨,赵昊马上铺开了大号的宣纸,又拿出给赵守正买的羊毫斗笔,徽墨歙砚。亲自伺候着,奉请赵锦为匾额题名。

“这,不妥吧。”赵锦颇为意动,却又顾大局道:“老夫一个配军,岂能将贱名题于匾额之上?晦气……”

赵昊却慨然道:“先生此言差矣,你乃两榜进士,天子风宪!若非蒙难于此,区区蔡家巷的一个小酒店,哪有这份荣幸请先生题词?”

众人也纷纷劝说不打紧。

赵锦却执意不接笔道:“还会影响生意的。”

这下众人都不吭声了,毕竟谁也不想影响生意。

“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先生为民请命,是在代万民受过!至少稍有良知之辈,就绝对不会因此不上门的。”只有赵昊依然固执己见道:“那种不分是非、有眼无珠之辈的生意,不做也罢!”

高铁匠自然以赵昊的马首是瞻,马上高声道:“公子说得对,老汉最佩服的就是赵老丈!那些狗日的不来就不来,咱还不伺候呢!”

方德这边,一切都是赵昊赏的,当然也不会跟东家唱反调,马上出声附和。

余甲长本来就与赵锦出双入对,相交莫逆,自然也只有替他高兴的份儿。

只见老甲长轻抚着赵锦的背,哽咽道:“老赵,我就说吧,你收了个好徒弟,要转运了……”

赵锦这下再也忍不住,流下了滚滚热泪。

自从嘉靖三十二年元月起,他因言获罪整整十四年,辗转各处卫所充军,颠沛流离不说,还受尽了屈辱折磨。这些年来,赵锦虽然还活着,其实一颗心早已经死寂冰凉……

但这一刻,在那少年一片赤诚之下的温言善举中,他感觉自己的心,又重新有了温度,自己的泪水,也变得滚烫起来。

如果说,之前在早餐摊收下这徒弟,还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思。但现在,他却一点不情愿的想法都没有了,反而开始担心起,自己千万不要失去这个徒弟……

良久,赵锦方平复下心情,这才接过赵昊奉上的笔,在纸上稳稳题下‘味极鲜’三个遒劲有力的赵体楷书大字。

赵昊虽然看不懂书法,但放开了夸就没错了。

待到众人吃完酒,墨迹也干了,赵昊让高武将字拿去鼓楼外大街刻匾。这样精细的活计,却不是蔡家巷的木匠店能做的。

他又为其余人分配了任务。请赵锦协助方德进行酒楼的风格设计,由余甲长联系木匠瓦匠等装修工人,高老汉负责监工,巧巧妈给大伙做饭……

至于请厨子、雇伙计、订菜单这些专业工作,旁人哪能做得来?只有全部交给方德去做了。

“虽然不能给他们股份,但你不妨与他们言明,可以每月利润的一成,作为绩效……呃,奖金……反正就是赏钱之类的。”赵昊安排完了分工,又叮嘱方德一句。待方德点头应下,他还不忘乖巧的请示一声赵锦。

“先生,这样的安排妥当否?”

赵锦本来是卯足了劲儿,想帮他拾遗补缺的,可听赵昊井井有条安排下来,居然比他想的还周全。憋了半天,才蹦出一个字来。

“妥。”

赵昊见老汉憋红了脸,不禁暗暗反省,方才光顾着办事儿了,竟忘记故意漏下一两个要点,好给赵锦显示水平的机会……

‘唉,最近太膨胀了,居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以后千万注意……’赵昊暗自惊醒一句,这可会影响烧灶热度的。

好在赵锦现在自觉人微言轻,也没什么想法,反倒叮嘱赵昊道:“明日卯时就要过来拜师,晚了便是失仪。”

“先生放心,晚不了的。”赵昊这才放下心来。

……

晚上,赵守正回来,赵昊便将要开酒店和拜师的事情,一并知会了他一声。

“什么什么,贤侄要开酒楼?”范大同闻言大喜过望道:“这往后可有吃酒席的地方了。”

“本店概不赊账,面阻莫怪。”赵昊却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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