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30节

“都喝了吧。”赵昊摆摆手,拿了个笼包吃起来。心说干贝素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比鸡精还鲜的东西。四百年后最健康的天然味精……

高老汉也觉得,自己喝过的汤,怎能再让公子碰?便端过去一口接一口的喝起来,一边眉飞色舞,赞不绝口道:“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鲜美绝伦之物?老汉这辈子都忘不掉这味道了……”

“吁,你小声点……”赵昊瞥一眼在外头忙活的木匠,小声道:“秘方秘方,让人知道了就不是秘方了。”

“那小老儿……”高老汉不禁心中一沉。

“老伯父子与我是一家人,当然无妨了。”赵昊惯会收买人心,笑着对高老汉说一声。

“公子放心,老汉会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了,就是高武也不会告诉的!”高老汉只觉一阵热流上涌,忙拍着胸脯保证道。

……

整个下午,赵昊都泡在铁匠铺的厨房里,和高老汉研究最终的配方。

为了能达到最佳的效果,他还贡献出了家里最后一斤糖……那是赵守正前次去德恒当时所用,因为赵二爷对张员外极度不爽,竟将那一斤多糖又带回了家,这两天又吃掉了几两。

赵昊按照前世的记忆,让高老汉给干贝里加少许姜汁、白砂糖和酒腌过蒸熟,再打成粉,这样能更好的激发它的鲜味,去掉它的腥味。

然后又尝试加入香菇粉、虾皮粉和紫菜粉……继续提鲜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为了让人无法推测出这鲜粉真正的成分。

两人在各种材料间不断摸索比较,一直到天黑时,终于得到一个比单纯用干贝粉还要鲜一倍的配方。

赵昊素来不难为自己,感觉差不多了,便洗掉沾在手上的作料,嘱咐高老汉道:“明早给你二十两银子,买最好的料,全都给我如法炮制!”

顿一顿,他又笑道:“当然,老伯也可以继续摸索,看看还能不能提高鲜味……”

“明白,少爷!”高老汉神情一振,仿佛那种为抗倭造枪的使命感,重新又回到了身上。

“对了,你这铺子是租的还是买的?”赵昊问道。

“原先是租的,后来靠敲枪管和高武砍倭寇的钱,花了三百两买下的。”高老汉忙如是答道。

“……”赵昊一阵暗暗咋舌,心说怪不得当初老伯说,若是我家缺钱可以周济。原以为只是客套话,没想到人家是真有这个底气……

想想也对,就他那种后头的破院子,都能卖到五十两,这种临街二层,还带着后宅的铺子,哪怕是在蔡家巷,也要五百两左右。

高老汉是先租了几年,又赶上房东急需用钱,才能如此便宜拿下的。

三百来两赵昊咬牙也能掏出来,可他哪能占自己人的便宜?

至于那从当铺贷出的两千五百两,他还有别的用项,根本不能动。

“公子若是有用,只管拿去用就是了。”见他不说话,高老汉便主动道:“反正这铁匠铺也开不成了,老汉正盘算着盘出去好还是租出去好呢。”

“考虑过用这铺子直接入股吗?”赵昊问道。

“说了公子要用直接拿去,”高老汉着急道:“跟老汉见外可不行……”

“成吧,这事儿我来做主,总之不会让你父子吃亏的。”赵昊最讨厌拖泥带水,将面巾丢给高老汉道:“不做晚饭了,去酒楼叫一桌上好的席面,给我爹庆功。”

“哦……是。”高老汉应一声,心里却有些迷糊,不知庆的是哪门子功?

……

等到酒菜送来,碗筷摆好,赵守正和范大同也回来了。

“哇,好香好香……”范大同还没进门,就在外头咋呼起来。

赵昊笑眯眯迎到天井里,信心满满的拱手笑道:“恭喜父亲一鸣惊人。”

“唉,一言难尽啊……”赵守正摆摆手,也朝赵昊拱拱手道:“抱歉抱歉,又给我儿惹麻烦了。”

“会是什么麻烦呢?”赵昊都已经习惯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赵守正侧身让开,便见一物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赵昊不禁一愣,心说父亲这照明工具有些意思,不知从哪来寻来的?

第五十二章 赵施主,还说你不会作诗?

待到灯下时,他才看清原来那是一颗锃亮的光头。

“这,莫非逼捐到家里来了?”赵昊登时把脸一沉,就要让高武把那和尚撵出去。

“小施主误会了,小僧并非前来化缘,而是慕名而来,欲见小施主一面。”那和尚俊美优雅胜过女子,还从骨子里透着股骚劲儿,不是雪浪又是哪位?他双手合十,微笑着解释道。

“见我?”赵昊奇怪的看看父亲。

“唉,都是你那首词惹的祸啊……”赵守正心虚的叹口气。

“是父亲的词。”赵昊忙纠正道。

“哎呀,贤侄你就别装了,你爹都把你卖了,不然这和尚能跟来你家?”范大同嘿嘿一笑,上下打量着他道:“那首《蝶恋花》,真是你填的?”

“父亲过来一下。”赵昊黑下脸,他抄诗纯粹是为了给赵守正扬名,并没打算给自己刷声望。

他的梦想只是当个坐享富贵、欺男霸女的衙内公子而已,从没想过要出什么风头。在赵昊看来,风头太盛便会招来是非,甚至无妄的祸端;就算运气好,没有祸从天降,名声太大也会让人行事说话都不自在,到哪里都有人围观,实在是有违他闷声发大财、低调当恶霸的人生信条。

“我就不进去了,”赵守正一看儿子脸色不好,马上脚底抹油,拉着范大同就往外走。“你们诗人之间交流,我们俗人就不掺合了。”

说完,两人把雪浪丢在家中,逃到街上小酒馆快活去了。

……

见父亲愈发的滑头,赵昊既欣慰又气恼,竟怀念起前些天那呆气十足的赵二爷来。

“唉,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赵昊无奈叹口气,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又不慎带出了一句,而且是大杀器级别的。

唯恐言多必失,他不理那雪浪,背手进去堂屋。

雪浪却像被雷劈了一般,喃喃重复着赵昊方才那随口说出的一句。

“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

雪浪情不自禁,再度泪流满面,站在那里呆呆望着满天的繁星。

喧嚣的风儿将他的袈裟吹得轻轻舞动……

高家父子好奇的看着这个呆滞的和尚。

“刚才少爷说了什么,让他一下子着了魔?”高老汉奇怪的摸着下巴道:“人参弱智如出剑?未曾听过有这样一柄剑。”

高武摇摇头,自不答话。

那厢间,赵昊在堂屋里气得直跺脚。

“不像话,真是不像话,我要这名声有何用?放在你身上才有用啊!”

他想掀桌子,但又实在舍不得这一桌丰盛的菜肴,便改变主意,拿起筷子大吃起来,化悲愤为食欲。

直到赵昊撑得再也吃不下去,雪浪才从震撼中清醒过来,走进堂屋朝他合十道:“感谢施主创造出‘人生若只如初见’,‘最是人间留不住’……能听到这两句词,小僧死而无憾。”

“你死不死与我何干?”赵昊心情不好,看都不想看他:“词不是我填的,别把人命算在本公子头上。”

“那请问公子,是何人所作?”雪浪忙追问道。

“我忘了从哪听来的了。”赵昊没好气地答道:“好像一个姓王,一个姓……管他姓什么了。”

雪浪却摇头不信道:“小僧虽是方外之人,但自幼爱诗成痴,可谓览遍天下诗词。却从见过那首《蝶恋花》,就连方才那首疑似《木兰花令》,虽然只有一句,但小僧绝对相信,非前人所做。”

赵昊翻翻白眼道:“出家人不可打诳语,须知学海无涯,你没看到就敢说没有?”

“受教。”雪浪双掌合十,淡淡一笑道:“不过我华严宗不同禅宗,我们专讲大道理,每日打出的诳语不知几何。”

顿一顿,他方笃定道:“总之这样光耀千古的名句,是掩藏不住的。”

赵昊见自己居然辩不过这和尚,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说不是我作的,就不是我作的。”

雪浪紧追不舍,在后头苦口婆心地劝道:“施主,你就认了吧。我大明诗坛式微两百年,正需要施主这样的天纵奇才来拯救哇。”

“神经病!”

赵昊朝他竖了根中指,关上了今天下午刚安好的西间房门。

雪浪在外头砰砰的敲门,连声哀求道:“施主,你不能如此狠心,如此自私啊!怎能弃我大明诗坛于不顾?让国朝诗人为历朝历代所耻笑啊……”

赵昊躺在床上捂着耳朵,高声喊道:“高武,你聋了吗?还不把这厮给我撵出去!”

高武早就在一边了,但这和尚是老爷带回来的,他一时间也不敢乱来。

现在听到公子的命令,高武便伸手一拨拉,雪浪便如陀螺一般转过身来。

高武指着门口,半晌憋出个字来。

“滚!”

“你就是打死小僧,小僧也不走!”那雪浪却横下心来,抱住案台的一条腿,闭目盘膝而坐。

“……”高武捏着醋钵大的拳头,就要朝那光头砸去。

却忽然感觉有人拉了自己一把,他停住动作转头一看。

见是方文在拽自己的袖子,高武投去询问的目光。

“这和尚得罪不得……”方文小声提醒他一句,把高武拉出堂屋,将白日所见所闻告诉他父子。

“哎呀,看来真不能动粗,不然会给老爷公子惹麻烦的……”高老汉听说雪浪有那么大影响力,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我看他也没什么恶意,就由他去吧,总不至于在咱家过夜吧?”

高武瘪瘪嘴,终究没再进堂屋。

……

西屋里,赵昊听着外头没了动静,以为那秃驴终于走了。谁知起身开门一看,这厮居然盘膝坐在地上,大有跟他耗下去的决心。

赵昊不禁一阵哭笑不得,自己怎么老遇上这种没皮没脸的货色?莫非真是物以类聚?

“施主一天不承认,小僧就一天不走。”雪浪听到开门声,右眼睁开一条缝。

“自便自便!”赵昊猛地一关门,进屋睡觉去了。

谁知他关门的气流,吹起了搁在长案上的那摞纸。

那几张稿纸正好落在了雪浪的光头上,雪浪随手揭下,定睛一看,彻底石化当场。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独起凭栏对晓风,满溪春水小桥东。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树中!”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更鼓声中,雪浪拍打着赵昊卧室的门,涕泪横流的哭喊着:

“赵施主……不,赵宗师,还说你不会作诗?这五首上上之品,总不会也是旁人做得了吧?!”

第五十三章 急公好义雪浪僧

赵昊将脑袋埋进被窝里,任凭雪浪在外头如何拍门叫嚷,都坚决不应声。

直到赵守正半夜回来,好劝歹劝,才将声嘶力竭的雪浪劝出了屋。

雪浪一边被高家父子架着往外走,还一边对着西屋高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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