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23节

第三十九章 报复心极强的赵公子

待赵昊吹干墨迹,将那张纸小心折起收好,赵守正才伸手谄媚道:

“儿啊,再侮辱为父两下吧?”

赵昊闻言大吃一惊:“请父亲写字,还要润笔费吗?”

“那倒不是。”赵守正讪讪笑道:“后天不是初一休沐嘛,为父准备去参加个文会……”

按国子监规制,监生惟朔望给假,余日皆升堂会讲、复讲、背书,轮课以为常。简单说,就是每月只休息初一、十五两天,其余时间都要上课,课业强度堪比高三学生……

赵昊见赵守正每日披星戴月,上学十分辛苦,闻言便道:“好容易休息一天,在家歇着多好?”

“那当然好啦,可科考在即,为父还得临阵磨枪,不然愧对我儿。”便见赵守正义正言辞道:“后日那文会,乃雪浪法师主持,规格十分之高。”

赵昊微微皱眉:“哦,竟是那个浪货?”

那位晚明第一诗僧雪浪,可是晚明笔记上的常客。赵昊知道他跟利玛窦辩论过,还是‘水太凉’的老师。虽是个和尚,却喜欢锦衣美食,与秦淮河名妓关系匪浅……总之,人如其名,是个浪的不能再浪的僧人。

“我儿为何如此菲薄雪浪法师?”赵守正不解问道:“他虽是大富人家出身,可自愿受戒出家,精研佛法。年仅十八便博通内典,分座副讲,成为华严宗一代法师。”

“他要是正经和尚,又开什么文会?”赵昊却反问道:“正经和尚有开文会的吗?”

“呃,这也是情有可原。”赵守正显然很崇拜雪浪,忙替那和尚解释道:“这不年前大报恩寺遭了雷火,虽然琉璃塔身无碍,但各殿画廊多有焚毁,雪浪法师立下宏愿,要重修大报恩寺,这文会也是为了募捐才会举行的。”

说着他悠然神往道:“雪浪法师非但精研佛法,还执金陵诗坛之牛耳,可是往来无白丁的。若非是为了募捐,像为父这种老监生,是没资格往他跟前凑的。”

“还说是正经和尚……”赵昊哂笑一声。

赵守正见赵昊颇不以为然,便不再坚持道:“那我就不去了……”

说完他又开心道:“能睡个懒觉,也是极好的。”

话音未落,却见赵昊将两锭十两的官银摆在了桌上。

“嘿嘿,就知道儿子最疼爹……”赵守正嘿嘿一笑,伸手想要捞钱。

赵昊却按住那两枚银锭,笑道:“父亲得再帮我个忙。”

“当然没问题!”赵守正拍下胸脯,又有些羞赧的挠挠头道:“不是为父自夸,为父最擅长的是帮倒忙……”

“父亲不要妄自菲薄,是人就有他的用处。哪怕是他身上的缺点,只要用对了地方,一样能有奇效。”赵昊安慰着父亲。

“为父怎么听完,更加难过了……”赵守正讪笑两声,才想到问一问,儿子到底要自己干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赵昊却不想现在就告诉他:“明天咱们去个地方。”

“明天还要坐监呢……”

赵昊便略一沉吟道:“父亲偶感风寒,明日请范世叔帮忙告个假吧。”

“我好好的,哦……”赵守正顿一下才恍然道:“你想让我请一天假?那倒无妨,只是我之前缺课太多,那苟学正心里,八成又要记上我一笔了。”

“不打紧。父亲午后就能回去坐监,到时在课堂里多咳嗽两声就是。到时那苟学正非但不会训你,还会认为你,果然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赵昊给出了经验之谈。“说不定,就会选择原谅你。”

“妙哉妙哉,好主意!”赵守正眼前一亮,却又难免奇怪道:“我儿怎么像坐监多年的老前辈一样?”

“呵呵……”赵昊无言以对,心说论起念书的时间,我也不比你少几年。

……

第二天一早,高武便按照赵昊的吩咐,花了两钱银子将那沈老瑶的马车租来半天。

按说租马车不要车夫,起码得给几两银子做押金,车主才放心。但沈老瑶有心巴结小财主,居然没要押金,还一个劲儿自告奋勇,说可以帮着搭把手,高武自然不会答应。

戚家军南征北战,高武骑马驾车都是行家,他侧身坐在车辕上,娴熟的控着马车,载着父子俩往南而去。

马车穿街过巷,不一时过了钟鼓楼,依然继续南行了好久,才缓缓停了下来。

赵守正下车,看到那座熟悉的大石桥,才奇怪问道:“这是要去户部街?”

“对。”赵昊点点头,也跳下车来,活动着筋骨道:“去上次父亲去过的地方……”

“你说德恒当啊……”赵守正顺口答一句,登时满脸羞臊道:“原来你小子都知道了?”

“呵呵。”赵昊含混过去,将一个信封递给赵守正道:“这就是我让父亲办的事。”

“臭小子,神神秘秘的。”赵守正接过没糊口的信封,抽出里头的纸张展开一看,却愈发糊涂起来。

“这不是昨晚,你让我抄的那些,驴唇不对马嘴的玩意儿吗?”

“嗯。”赵昊点点头,定定看着那座鹤立鸡群在户部街上三层当铺,那日父亲的遭遇历历在目,他至今想起来还恨得牙根痒痒。

他这几天一直在想的,就是怎么把这笔账讨回来!

赵守正便听赵昊一字一顿道:“父亲将此物拿去当掉。”

今天他就要靠一张破纸,硬生生从那姓张的手里,敲够买生丝的钱,以稍泄心头之恨!

“这一张破纸,擦屁股都嫌脏……”赵守正哭笑不得道:“儿啊,为父只怕要被打出来的。”

“加上这个,就不会了。”赵昊说着,接过高武递上的纸盒。

赵守正打开一看,见里头是一袋子白砂糖。他记得,前番在铁匠铺称量时,赵昊特意吩咐留下了一斤多,想必就是这些了。

赵守正拿起纸袋掂量一下,果然是一斤多。刚要放回去时,却又看到盒底还压着张文书。

“这是……”赵守正问道。

“这是那日与唐记的交割文书……”赵昊解释一句。

“咦,怎么还有我的签名画押?”赵守正展开那文书一看,上头的卖方清清楚楚写着自己的名字,还有如假包换的签字画押。

“父亲真是贵人多忘事……”赵昊无奈的白了他一眼,这就是为什么要到了人家门口,才跟赵守正交代的原因。

他怕说早了,老父亲忘记了要点,进去后荒腔走板,那可就弄巧成拙喽。

让他这一提醒,赵守正才一拍脑袋道:“想起来,你进去唐记前,让我在两张白纸上签押过。”

说完,赵二爷大言不惭道:“可见为父读书,已入物我两忘之境。”

第四十章 开演之刻已至

大石桥旁,上次赵守正发呆的地方。

“进去后,父亲就一口咬定,这就是祖父留给你翻身的秘方。”赵昊指着那张写满字的纸道:“有了这文书和白糖,不愁那姓张的不信。”

“这样说来,倒也有些道理。”赵守正点点头,吃惊道:“难道只要张世兄相信这方子是真的,他就愿意掏钱?”

“昨天逛街时,我特意到别家问过,当铺是接受商户用独家秘方之类出典的。”

赵昊显然有备而来,闻言微笑道:“只是不接受死当,权当成抵押贷款罢了。”

赵守正似懂非懂的又点点头道:“好吧,那我去试试,不知我儿想当多少钱?”

“一万两……”赵昊伸出一根手指。

“啊……”赵守正惊呼一声,险些掉到桥下去。

“你只管开一万两就是。”便听赵昊详说道:“姓张的肯定会往死里杀价的,但父亲切记,两千两是底价。少于这个数的话,过年前父亲都没有零花钱了。”

“啊!”赵守正的惨叫声更盛了,苦着脸道:“明日才三月初一,一年还有整十个月,我儿竟凶残若斯。”

“所以,为了那二十两银子,为了往后的零花钱,父亲一定要办成此事。”赵昊笑眯眯的看着赵守正道:“回答我,能不能一雪前耻?”

“能!一定能!”赵守正使劲拍着胸脯,激动完想一想,却又垮下脸道:“怎么可能……”

“不用担心,父亲只要按我这样说的来,保准没问题。”赵昊便将待会该如何起话头,如何答话,如何讨价还价,一句一句教给了赵守正。

“……等到当票拟好,让你签字的时候,父亲就说兹事体大,要仔细看清楚。记住咬死了是当期半年,绝不能是‘六个月’。”末了,赵昊沉声嘱咐道:“若是对方仍旧同意,你就……”

“我就签字?”赵守正瞪大眼问道。

“你就放心的继续拿乔,说考虑一下还是不放心,万一让他们偷看了秘方就麻烦了,然后拿着东西起身就走。”只听赵昊幽幽说道。

“那姓张的不拦的话,为父岂不尴尬了?”赵守正忐忑问道。

“他一定会拦的。都到这一步了,说明他极想要这份配方,怎么会让煮熟的鸭子飞走呢?”赵昊自信的笑笑道:“我打听过了,这种买卖是有行规,到时候他自会让你安心。”

赵昊说完,又让父亲跟自己复述了一遍,感觉大差不差,他这才松了口气。

“去吧,这次我和高武在外头给父亲压阵……”赵昊使劲推着赵守正往前走。

赵守正一脸赶鸭子上架的不情不愿,他一是怵头再跟那张员外打交道,二是担心搞砸了儿子的事情,在儿子面前显得自己太无能。

“父亲只管放松,平时什么样,待会儿就什么样,无需特意拿乔。”赵昊一边推他,一边给赵守正按摩着肩膀道:“若是大功告成,我给父亲一百两零花钱?”

“是吗?”赵守正闻言眼前一亮,登时不用赵昊推搡了,豪气干云道:“虽千万人吾往矣!为父去也!”

“去吧,待凯旋,得意居为父亲庆功!”赵昊挥舞着手臂,目送赵守正昂首挺胸,进了那德恒当。

一直默默守在一旁的高武,终于憋不住问了一句。

“公子长于与奸商周旋,干嘛还要为难老爷?”

“这种事,我办不成,你也办不成,”赵昊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只有我爹一人能办成。”

高武挠挠头,更加糊涂了。

……

一进去德恒当,迎面是一堵黄花梨的屏风,上头镌刻着一个斗大的金字‘’!

转过屏风,便是围着铁栅栏的高高柜台。柜台西侧,还用珠帘隔出了一间茶室,用以接待贵宾。

赵守正一进去,柜台后的山羊胡子朝奉,马上眼前一亮,满脸堆笑的问好道:“赵二爷安好,又来照顾敝店生意了?”

说着他赶紧绕出来,一面让伙计去通禀东家,一边热情的掀开珠帘,邀请赵守正入内就座。还让人上了茶点,沏了上好的毛峰。

殷勤奉承之下,让赵守正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初侍郎公子的光景。

人家当然对他热情了!

近来京师有传闻,说新登基的隆庆皇帝十分喜爱陆子冈的作品,说不定哪天就把他招进宫中,去专门给皇家琢玉。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市面上陆子冈的作品都被抢购一空,其中能验真的精品,价格更是直接翻了几番。

这才没几天工夫,就有人为那块玉佩开出了六百两的高价。

而当时,赵守正只拿到了可怜兮兮的二十两而已……

这样大羊牯哪家当铺不当成祖宗供着?

果然,没多会儿,张员外便闻讯而至,热情满满的拱手笑道:“贤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想煞为兄了!”

“世兄客气,愚弟又来给你添麻烦了。”赵守正便按照赵昊的吩咐,开始忽悠起来。只是头回干这种事,难免神情有些局促。

可他越是这样,人家就越是放心,张员外紧紧握着赵守正的手,唯恐他跑掉一般,满脸亲热道:“我们就像亲生骨肉一般,说添麻烦就太见外啦。”

说着他看看朝奉道:“我就担心赵贤弟不来麻烦我呢。”

“是是是。”朝奉在一旁,笑得山羊胡子直颤悠。

废话完了,张员外便直入正题道:“今日贤弟登门,又有何贵干啊?”

“世兄先看看这个。”赵守正将那个纸盒,递给了张员外。

“好好,我瞧瞧。”张员外接过纸盒打开纸袋,便看到袋中细细的白砂糖。

“哦?”张员外微微皱眉,对那朝奉耳语几句,朝奉便快步转到后间,拿出个精致的红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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