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185节

直到饥肠辘辘的众人,快要饿晕过去时,李春芳才停下了翻找,将找出的第三份朱卷递给殷士儋道:“我看,这份也尚有可取之处。”

殷士儋接过卷子,戴上李春芳的,凑到光下细读起来。

“言辞清纯,典显可录。”给出评语后,殷学士看一眼房考官的名字,对那余有丁笑道:“丙仲,还是火候不到啊。”

余有丁赶紧双手接过来一看,文章确实不错,赶紧一脸惭愧道:“险些误了才俊的前程,多亏相公慧眼如炬,晚辈才未酿成遗憾。”

众人也纷纷凑过来,好奇的看那份卷子。他们嘴上都是拜年的话,其实都是想记住这厮的文章。

将来对照礼部印制的《会试闱墨》,就能找出到底是哪位公子,打通了李春芳的关节。

虽然不至于借此生事,但茶余饭后可以当谈资,将来有空还能写进野史笔记,岂不是独家见闻一桩?

李春芳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淡淡一笑道,小子们还嫩了点。

本相要找的其实是前一份,这份不过是丢出来,引开你们的注意罢了。

……

当初小阁老的计划是,要让赵昊家的举子团灭。

可没想到,人家赵立本早走了李家的门路。

再加上张居正那一番点醒,李春芳最终还是决定,将赵家的举子们全都低低取了。

但李春芳也不知道哪份卷子是赵家人,原本就是想帮忙都无从下手啊。

可架不住小阁老牛逼啊。

居然神通广大到,买通了外帘的某些人……估计是巡场的御史……把赵家五人的制艺首句抄了下来,然后秘密交给了李茂。

金学曾因为是突击拜师,徐也不知道科学门下还有这一号人物,所以让他逃掉了。

这下李春芳可有了依凭了,这几日便一直留意下头递上的卷子。

后来陆陆续续看到了四份,文章皆是上上之选,定为会元都不为过的那种。

这四位自然不用李春芳操心了,他甚至还打算,在接下来排名时,打压一下他们的名次。

不然让这帮小子全都挤在榜首,小阁老那边实在不好交代。

然而直到十八房考官都推荐完毕,他也没看到第五份卷子在哪里。

李春芳本想就这么算了,也好跟徐说几句便宜话。

可他转念一想,自己是要卖好科学一门的,不把他们中最次的也收到门下,怎能显出本相的偏爱?

人家本来就牛逼的人物,会领他的情吗?

于是次辅大人便接着搜落卷的机会,继续寻找那不中用的第五人。

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了,而且也可堪录取,李相公便送了个人情出去。

只是若让小阁老知道,自己机关算尽,反而成全了科学一门的佳话。不知是该骂李春芳貌似忠厚、一肚子坏水呢,还是叹息科学一门气运之盛,挡都挡不住呢?

估计多半是前者吧。

毕竟所有小阁老,都会认为气运在我,旁人皆是土鸡瓦狗……

……

接下来,廿五到廿七三天是用来排名次的。

廿五日,考官们转战至公堂。

先是按照之前的顺序,从申时行开始,将他房中取中的三十份朱卷呈上,与二位主考共议名次。

说是共议,还敢跟两位前辈大佬顶嘴不成?

他只能默默听着,不断点头,等到主考将三十名排定后,才笑道:“晚辈完全同意!”

申时行下去,林士章、李自华、余有丁等人也依次上前,与主考‘共商’本房的名次。

等到十八房的卷子都排好了名次,二十六号便开始填甲乙榜。

上午先填的是乙榜,以申时行房的第二名为乙榜第一,也就是总榜的第十九名。

然后各房的第二名依次排下去;接着是各房第三名、第四名……十九名一直到最后的名次,就是这样排定的。

不然一个一个一起排,累死主考也排不完。

下午,便是填‘甲榜’了。

甲榜也叫正榜,是各房考官选出的本房第一,唤作‘卷首’。

这十八位卷首,也是本届会试前十八名。

填甲榜之前,要先将十八位卷首,按照他们所选五经分为五部。然后选出《诗》、《书》、《礼》、《易》、《春秋》之各经魁首。

这五魁首,便是戊辰科会试的前五名了。

然后从第六名开始往下填,这十二位卷首的名次,还是由两位主考商量着决定。

最后大家一起商量一下五魁首的最终排名,但其实除了会元之外,也没人太争竞另四个名次。

毕竟会试的排名用处不大,最终还要看殿试。

待到所有名次都排定,甲乙榜上也填满了千字文的编号。

二十七日,两位知贡举官带着墨卷过来,与主考一起开封后,监临官将朱卷和墨卷一一对号,把考生的名字填在甲乙榜对应的位置上。

填完检查无误,便将榜单抄写三份,一份送入通政司禀奏天听,一份送入礼部赶制杏榜,一份连同草榜并朱墨卷全都交由都察院磨勘复核。

二十九日辰时,便是礼部发榜的日子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赵二爷的名次……

从二月初九凌晨到十七日晚上,九天三场会试考下来,哪怕最精壮的举子,也都消耗过度,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这可是滴水成冰的二月北京啊,哪怕你穿的再厚实、风炉儿一刻不停的烧,在那只有三面墙的号舍里蹲上九天,都能要了你的命。

举子们全靠一口气撑着,出来了基本上都得大病一场……

这不,赵昊家里六位,一气倒下了五个,就连素来抗冻的赵二爷都未能幸免。

倒是身体最单薄的金学曾,依然活蹦乱跳。

思来想去,也只能说是因为之前就冻了八天,可能已经习惯了……

这下可把长公主紧张坏了,没法亲自登门探视,便派了六名御医过来驻点诊治。

隔壁老王太医更是直接就住在赵府上,日夜照料着六位举人……尤其是年纪大的那位的病情。

在长公主的强烈关心下,在太医们精湛的医术下,在赵昊煮柳树皮的偏方下,六位病人迅速陆续痊愈。

待到廿八日时,又全都活蹦乱跳开了。

“感谢师父,给了徒儿新生。”一恢复活力,王武阳赶紧补上这些日子欠下的马屁。“从此以后,徒儿的生命都是师父给的了。”

“不错不错。”如此令人作呕的谀词,赵公子居然甘之若饴,拍了拍大弟子的肩膀,让他该干嘛干嘛去。

然后赵昊对一旁仍有些恹恹的赵二爷道:

“爹,你看你是不是,也该去长公主府谢个恩了。”

他心说娘已经一个半月没见过爹了,怕是已经想坏了吧?

“唉,你去就是了嘛。”

赵二爷一翻身,脸朝炕,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我去有什么用?”赵昊瘪瘪嘴。

自从上元节,撞破了干娘和亲爹的奸……恋情后,他还一直没上过长公主的门。

当然不是因为自己尴尬,而是怕干娘尴尬。

怎么也得先让老情人去解释一下,自己真不介意,然后才好再去干娘膝下承欢吧?

结果赵二爷赖着不去,弄得赵昊正事儿都没法办。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了。”赵昊拍了拍老爹的后背,问道:

“是不是没考好?觉着没脸见人了?”

“嗯……”赵二爷半晌应一声,又过了半晌方转过头来,满脸愧疚的对儿子道:

“为父对不起祖宗、对不起你,整日不务正业,好酒贪杯,荒废了功课。”

“为父……我第一场就考砸了……”说着他鼓足勇气告诉赵昊道:

“七道题只做了六道,最后一题没做,指定没戏了……”

“呃……”赵昊一听,心说好么,提前给你题目都能考砸,还真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不过,人家赵二爷吃的是软饭啊。

能把软饭吃成第一名,不比中个状元还牛逼?

所以赵昊很快便调整过心态,安慰父亲道:

“我当怎么了呢,谁还没有发挥失常的时候?”

“倒也不是为父自夸,我失常的次数可比正常的次数多。”

赵二爷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眼泪都下来了。

“你说咱们老祖宗,还不得气炸了肺?”

“呃……”赵昊心说,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便笑道:“无妨的,这都是命数,祖宗肯定已经算到了。”

“哦,这样啊。”赵二爷闻言放下了大包袱,又担心起小包袱道:“那你爷爷那边……”

“你不回扬州就是了。”赵昊巴不得赵二爷留在京城,和娘缠缠绵绵到天涯,便笑道:

“他老人家又不能进京。”

“嗯嗯。大不了老爷子来了信你看,别跟我说就是。”赵二爷又放下小包袱,然后忽然抱住儿子,使劲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道:

“其实为父,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赵昊闻言愣怔了好一阵,他弄不清赵二爷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老爹已经知道,所谓祖宗托梦,都是我编造出来的了?

赵守正却放开他,用袖子擦掉泪,重新没心没肺起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放榜之前,我要喝个痛快!”

“明天就放榜了……”赵昊哭笑不得道:“我建议你还是明天喝吧。”

“那不成,明天叫借酒浇愁。”赵守正大呼小叫道:“喝到嘴里都是苦的。”

算了,管他赵二爷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了,反正又没什么区别。

……

第二天一早,赵昊和徒弟们,便把烂醉未醒的赵二爷扛上马车,赶赴礼部看榜。

马车一到了东江米巷,大堵车再度不期而遇。

大街上密密匝匝,全都是去礼部看榜的人流。

“算了,步行过去吧。”

首节上一节185/1140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