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183节

“简单。”弟子们便七嘴八舌道:

“太简单了,白准备那么久。”

“是啊师父,会试居然又是大题,这样很难拉开差距啊。”

“我睡了一天。”

“呃……”赵昊听得直翻白眼,心说我算问错人了。

正好看到王用汲从里头出来,赵昊心说,可算遇到普通人了。便笑问道:“明受兄,今科题目如何?”

“哦,是小先生啊。”王用汲十分尊重海瑞尊重的人,只可惜他不懂《几何》。便抱拳还礼答道:

“四书题都很正,但《礼记》四题出得偏了些,在下愚鲁,费尽心神方勉强答完,故而此时才出来。”

说着他摇头叹气道:“只怕今科又要铩羽而归了。”

“不会的,明受兄今科必然高中。”赵昊笑着断言一句。

“多谢美言。”王用汲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

大弟子和二弟子却眼珠瞪得溜圆,心中狂叫道它来了,师父的大预言术又来了!

一直以来,他俩觉得师父身上最神秘,不是层出不穷的科学知识,而是这近似铁口直断的大预言术。

那真是说谁怀孕谁有喜,骂谁败家谁破产。

只是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里头的科学道理……

一直到临终前,他们仍未知道那大预言术,其实科学门里最不科学的。

……

唐鹤征、施近臣等一帮应天举子也尽数出来,加入了等候赵守正的大军。

可等啊等,等啊等,出来的举子已经寥寥无几了,却仍未见老大哥的身影。

“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众人不禁担心的窃窃私语,忍不住想要进去查看。

可考场重地,岂容他们随意来去?自然被守军撵了出来。

……

不远处,贡院前街的二层楼上。

长公主站在窗前,一脸焦急的看着火把通明的贡院大门。

“赵郎怎么还不出来?”急的她直跺脚道:“不会病了,还是让人欺负了吧?”

“殿下稍安勿躁,这不有人往外出吗?”

柳尚宫嘴上安慰着长公主,心里却乐开了花。考不上进士就回家,老身的命又续上三年……

“哎,我想清楚了,赵郎不中也好,这样还能多些时间陪在我身边。”却听长公主下定决心道:

“回头我跟昊儿说说,留他在京城做生意,赵郎自然也没理由回去了。”

“噗……”柳尚宫眼前一黑,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此时忽听贡院门口一阵骚动,好些人嚷嚷道:“出来了,老大哥要出来了!”

长公主忙趴在窗前,探着身子望出去,只见自己朝思夜想的那个人儿,终于缓缓走出了贡院。

虽然他几乎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但长公主见他依然步履沉稳、从容不迫。

那如山如岳的样子,简直可靠极了。

又见足足一两百举子,在寒风中站了大半个时辰,就是为了等他一个人。

当赵守正向他们拱拱手,便听众举子齐声道:“兄长辛苦了!”

这威望、这魅力,简直绝了。

长公主不禁双手捂住微烫的脸,喃喃道:“这才是男人啊……”

柳尚宫双手扣住了自己的脖子,想看看能不能掐死自己。

……

殊不知,赵二爷只是饿得走不动道了。

他本打算一出来就跟儿子哭诉,可见这么多人等着自己,只好强打精神跟他们打过招呼。

待众人散去,他便搂住儿子的肩膀,大口喘着粗气道:“快弄个轿子来,我走不回去了。”

大徒孙赶紧跑去张罗,却又被师祖叫住道:“轿子里要放些吃食,我要热的。”

“没两步就回家了。”王锡爵见状笑道:“我在厨房里,煲了十六种汤呢。”

“不,我现在就要吃。”赵守正说着,接过于慎行从考箱中找出的酱鸡腿,狠狠咬了一口道:

“他妈的,饿死老子了!我连考箱都没来得及拿,就被撵出来了……”

赵士祯一听,心说还好还好,还有个备件的备件充当备件。

遂暗下决心,明天再来三套,不,四套,以备叔祖消耗。

……

所有人默契的没有问,赵二爷考得如何。

回家去睡一天,十二日重新进场;然后等十四日出来,十五日再重新进场。

自然每次都要再搜检一遍。只是这后两次搜检就松多了,甚至连犊鼻都不用脱……

这是因为一来,后两场‘论、判’考的是政务水平,‘经、史、时务策’考的是吹牛逼能力,你抄都没法抄。

二来,这两场也不重要了。国朝二百年,还没听说过,有因为后两场突出而高中的呢。

不然那些做过官的老举人,还不把一甲二甲都包圆了?

事实上,在考生们进行第二场考试前,考官就已经开始阅卷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张卷子的奇幻漂流

举子们的试卷,并非收卷之后,就送到考官们面前的。

在那之前,要先经过外帘官们一系列的处理与预审。

首先,‘受卷所’将收好的试卷交给‘弥封所’。由弥封官们仔细检查试卷,是否有折角、针眼等通关节舞弊的信号。

有的话,挑出试卷,名登蓝榜。

然后将没问题的墨卷折叠、弥封、糊名、与空白的朱卷对应编号,这才送往下一处誊录所。

‘誊录所’是外帘四所中最重要的机构,负责将考生所答墨卷,用朱笔一字不差的誊录在空白朱卷上。

内帘考官是不接触考生墨卷的,阅卷时用的就是誊录的朱卷。

这是为了避免内帘考官,从字迹中认出通关节的考生。故而誊录所连考生的错别字,都要原封不动的抄上去。并且要在朱卷上标注,墨卷涂改了多少个字……

如果错字和涂改加起来超过一百个字,挑出试卷、名登蓝榜。

此外,在文章中自序门第、没有一并上交草稿纸者,也皆要一并挑出,列明原因,送上蓝榜。

试卷誊录之后,还要交由‘对读所’校对。

对读人员两人一组,一人对墨卷、一人对朱卷,必须一字一句用心校对。

确认两份卷子字字无差后,便在朱卷上写下‘某某读朱、某某读墨,对读无差’的字样。

如果发现有遗漏或誊录有错,则用赭黄笔改正。

誊录和对读都需要大量的人力,仅靠官员自然不成,因此皆以生员充任。

倘若誊录对读有误,抑或字迹潦草对读不出,生员将被罚为吏员。

不错,就是不许你再读书,直接让你去政府当科长的节奏……

其实,还挺不赖呢。

……

经过这一系列严格的处理后,试卷最后交到‘外收掌所’。

外收掌的官员会再次核对朱卷、墨卷的编号,确认无误后,将墨卷留在所中暂存。

然后把既无考生姓名,又无特殊标记的朱卷,分为十八束,写上编号、装入箱中。由两位知贡举官贴上封条,用上关防,亲自送到飞虹桥上。

飞虹桥是贡院考试与阅卷的分界点。

桥南,整个考试与外帘四所处理试卷的过程,由两位知贡举官负总责,所有官员称外帘官。

桥北则负责阅卷与排定名次,由两位大主考率十八房同考官完成,既是内帘官。

贡院铁律,内帘官不得至桥南,外帘官不得不至桥北,内外双方要绝对的隔离。

今科担任正副知贡举的,乃礼部尚书高仪、礼部右侍郎万士和。

两人于第二场结束后,也就是十五日辰时,率外收掌所官员,将分装在九口大箱中的四千三份考卷,押运至虹桥南侧。

当初进场的举子足有四千五百人,所以差不多两百份试卷,在外帘便因各种文章之外的原因被黜落,过不了这道虹桥了。

虹桥北侧,今科的正副主考李春芳和殷士儋,早已率领‘内收掌所’官员,等候多时了。

四位大佬同时上桥,完成了交接手续,九口大箱便移交给了内收掌所。

……

当二位主考带着九口大箱返回‘鉴衡堂’时,申时行等十八房考官,早就迫不及待等在那里了。

初八进场到现在已经七天了,他们整日里无所事事,举办各种名目的宴会公款吃喝,不少人都长胖了不少。

看着跃跃欲试的年轻人们,两位大主考以过来人目光交流一下,暗笑道,你们的苦日子开始了。

李春芳便让人拿来签筒,让十八位同考官分别抽签。

抽到几号,便批阅第几束考卷。

同考官抽号之后,殷士儋撕开封条,李春芳打开锁头,将九箱试卷亮给他们。

于是申时行等人,便捧起抽到的试卷,坐回自己的桌前。撕掉束封,将两百多份朱卷在面前摆正。

两位大主考便坐在堂上,看着十八张桌后的同考官于堂下阅卷。

而负责监视内帘官的内监临,则背坐在大门口,与主考官遥遥相对,将鉴衡堂内的一举一动,全都记在心里。

每位同考官分到手的是两百二三十份考卷。但为了公平起见,每份试卷都要经过几位考官分别批阅。

因此每位考官仅第一场的卷子,就要批阅上千份之多。

而且不像后世批高考作文那样,扫一眼打个分就完事儿。

他们得逐字逐句阅读考生的文章,将所有的错误都找出来,且自己不能出错,最后还要用青笔给出评语。

因为放榜后,举子们是可以查阅自己的卷子的。

中了的自然欢天喜地,没中的则怨天尤人,认为科场有黑幕,憋着劲儿想挑出考官阅卷的错误。

要是让他们挑着了,最轻也要礼部给说法,不客气的甚至直接闹到都察院。

一旦查实,考官们轻则罚俸,重则丢官,后果十分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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