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1077节

如今安南南北朝已经对峙了整整五十年,局势又有变化。北朝的‘猴版孔明’莫敬典已经于万历八年去世,满朝只剩一群的废物。

南朝的‘猴版周瑜’却春秋正盛,进入自己最好的年纪。南朝本当在他的领导下蒸蒸日上,反守为攻,砍瓜切菜般干掉北朝的土鸡瓦狗,夺取整个红河平原的。

然而因为赵昊的介入,一切都不一样了。

虽然他没有派海警直接介入安南内战,但以江南集团空前强大的实力,不用军事手段,只靠经济手段,就能让一个国家濒临崩溃。

那便是他在隆庆年间便布置给南海集团的‘瓷器战争’计划。就是在佛山潮州大量开窑烧制外销瓷,然后向国际市场低价倾销,将安南青花瓷逐出国际市场。

因为大明的海禁政策,让安南青花瓷成为两洋瓷器贸易的主力。最近五十年,南北两朝更是全力增产青花瓷,以支付高昂的军费,购买西洋火器等。

而且离谱的是,安南全境都不产青料,需要从云南或波斯进口青花料,才能开窑烧制青花瓷。简直就是洗净了脖子等着砍头啊!

江南集团已经垄断了东西方商路,在国内更是只手遮天。所以赵昊一下令对青料实施禁运,两朝的制瓷业登时便被卡了脖子。

虽然他们能通过三宣六慰的走私渠道,获取一些青料,但不可避免的产量暴跌,成本激增!

此时南海瓷业的‘克拉克瓷’登场了!这种瓷器非但质优价廉,而且还可以根据客户需求,定制图案和形制,一经推出便深受买方欢迎。

在赵昊双管齐下的打击下,畅销两百年的安南青花瓷,市场份额立即直线下降。

不到两三年时间,便从国际贸易市场上绝迹了!

第六十二章 儿子的爱在千里外

失去了瓷器出口收入,对安南南北朝都是沉重的打击。

占据了红河平原的北朝还好些,有一年三熟的水田,军民总能还吃上饭。

对耕地有限、粮食无法自给自足的南朝来说,麻烦就大条了!原先他们依靠生产大量瓷器,吸引海商运来粮食武器等所需物资进行贸易,以维持人口和战斗力。

现在瓷器无了,海商不来了,郑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有到邻居家去抢了。他被迫马上进行北伐,同时命令广南的阮潢劫掠占城。

原本北朝在莫敬典死后会陷入内斗,精兵强将全都白白自相残杀掉。郑松只消厉兵秣马十年,静等他们烂透了,再挥兵北上,便可一战而定。

然而郑松因为赵昊制造的经济危机,被迫提前十年北伐。这时候北朝的精兵强将还都在呢!朝中一看郑松打过来了,也顾不上内斗了,只能先一致对外了。

结果郑松北伐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双方你来我往打得十分惨烈,都把红河真染红了。

而且打仗打的是后勤啊。北朝主场作战,补给不愁。又背靠天朝,砸锅卖铁总能买到所需的武器弹药。甚至虎蹲炮、佛郎机,只要愿意挨宰,总能买得到。

郑松那边断了海贸之后,南下的陆路又被海警阻断,是彻底与世隔绝了,就是有钱他都花不出去。何况他早就穷得叮当响了。这仗自然越打越弱,南朝也陷入了饥荒。

可郑松就是为了消耗人口,也不能停止北伐啊。行军途中,面对北朝坚壁清野后的红河平原,他时常感觉自己才是孔明。深刻理解了诸葛亮六出祁山的无奈。

眼下,被他逼到广南去的阮潢,又率残兵败将撤回了顺化,这下郑松睡觉都不安稳了。

赵昊只需要把隔离墙建好,搬个马扎在上头看猴戏。等三家流干了血再出手……

……

但其实赵立本的意思是,你丫又不打算当皇帝,抓紧时间舒舒服服得了。费那些事儿干啥啊?

对赵昊宣布绝不会‘山河再赵’的举动,老爷子是很有意见的。总觉得这是在替别人做嫁衣,忒没劲,连一年一度的三亚海天盛筵他都不参加了……

赵昊只能宽慰老爷子说,我并没将赵家人排除在集团接班人之外。

虽然下一任接班人一定不姓赵,但说不定下下任又是咱赵家人了呢。

不管怎么说,赵家人在集团晋升是有很大优势的。只是他们也得按部就班的往上爬,干出过硬的成绩来才能服众。这样才能保证不会有宋徽宗、明堡宗那样的废物接班。

“少鬼扯。”赵立本却不是好忽悠的,哼一声道:“没有父死子继、嫡长继承,将来的事谁说得准?”

“他们要是拼爹都上不去,那不上去就是最好的结果。”赵昊淡淡道:“老赵家两次亡国灭族,还不够吗?”

“唉,倒是……”赵立本说不过他,想给他一巴掌。但手举起来又放下了。

孙子如今的身份,也碰不得了,得顾及他的体面。

老爷子一阵苦笑,长叹一声道:“我都什么年纪了?不管了也不问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哪能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赵昊忙将权杖丢给身后的高武,扶着赵立本道:“别看我爹是首辅了,你老该说就说,想揍就揍,他保准没二话。”然后小声道:“就更别说我了……”

“哈哈哈,那当然了臭小子。”老爷子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登时开怀大笑道:“没有老夫哪有你们?”

老小孩老小孩,哄着才是硬道理,而不是真的讲道理。

祖孙俩正说笑间,便见保卫处副处长兼通讯科长常凯澈气喘吁吁跑上山来。

别看老常只是个科长,除了保卫处常规的文书往来外,整个集团的电报收发、各地电台通讯站都归他管,手底下也有个大几千人了。

不过他还是不放过任何在大老板面前表现的机会,亲自将京城电报送到赵昊面前。

赵昊拧开信筒封口的火漆,抽出里头译好的电文,看完递给老爷子道:“京里还真是热闹呢。”

赵守业赶紧给赵立本掏出老花镜。老爷子戴上读完后,摘下眼镜哂笑一声道:“你不是说好了,要让他们尽情的蹦吗?怎么还没蹦两下就忍不住出手了?”

“这不我爹开口了吗?”赵昊摘下大檐帽,摸了摸额头的压痕。这材质还是得改进啊。

“遇到事儿就找儿子,这就是堂堂首辅的本事吗?”赵立本哼一声。

“局面有些出人意料啊。”赵昊把帽子递给高武,接过烟斗来,一边熟练的装填,一边无奈道:“本来以为,把老西儿按下去,就应该问题不大了。但没想到清算岳父的风潮还是起来了,而且声势浩大。”

“老西儿最不老实了,一群两面三刀的东西。”赵立本淡淡道:“再说张太岳得罪了那么多人。这里头还有泰州派的影子,就连你的弟子也搅合在里头,能不乱才怪呢。”

说着他嘿然一笑,意有所指道:“为什么各路神仙在对付张居正这件事上,达成了空前的一致,你一定要引以为戒啊。”

“爷爷是指……”赵昊点着烟斗。

“王武阳给那几个小子说了不少好话啊,看来他觉得他们的担心有道理啊。”赵立本幽幽道。

“很正常,虽然大家在一口锅里轮勺子,但饭还是分开吃的。”赵昊苦笑一声,轻吸一口烟斗道:“没办法,日后用干部取代官员,是既定的方针,谁也不能改变。要么就顺势而为转干部,要么就悠游林下搞科学。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既然是我的弟子,还能没他们口饭吃吗?”

“可是很多人既不想转也不想退,就想像现在这样。”赵立本贪婪的吸一口烟草气味。为了多活几年,不让儿子重蹈前任覆辙,他两年前就听从赵昊的建议戒了烟。只能吸二手烟过干瘾……

“那就只能走着瞧了。”赵昊端着烟斗,慈父上身的冷冷道:“既然是革命,总有人要牺牲掉。再说我又不会要他们的命,最多送他们去开发澳洲。”

“不是非洲吗?”赵守业一愣。

“去非洲那叫外派工作。”赵昊轻咳一声,澳洲才是标准流放地。

“你不打算惩治那几个搞小团伙的弟子了?”赵立本道:“我看他们个个都是人才,将来必能呼风唤雨。”

“爷爷真是火眼金睛。”赵昊咬着烟斗,轻轻鼓掌。

顾宪成这几个东林党创始人,何止呼风唤雨啊。简直是祸国殃民好吧。

虽然对他们的评价一直两极分化,众说纷纭,写篇论文也别想说服所有人。

但以结果导向论来看,东林开启了明末党争是无疑的;他们利用政治影响力无底线的偏袒江南地区,漠视至少是不重视北方,任其在天灾兵祸下沦为人间地狱也是无疑的。所以他们对明朝灭亡,起码要负重大责任是没问题的。

却也不能因此把他们一棒子打死,因为未来总要有人来代表江南官僚地主和工商阶层的利益的。

现在是江南集团来代表他们的,但赵昊是要让江南集团代表中华民族的整体利益的,所以就不能只当他们的代言人了。

时间一长,他们一定会找到新的代言人。没有东林党,也会有西林党,总之这个生态位,一定会有人填补的。

那还不如索性留着顾宪成他们,占据未来空出来的生态位呢。他们在自己的掌控下,还有师徒名分在,至少自己活着的时候,是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的。

何况顾宪成几个已经被特科加入特别关爱名单,他们也就只能是东临一党,而成不了东林党了……

寻思一会儿,赵昊点点头,问秘书道:“还是要略作薄惩的,第六次环球航行开始了吗?”

“下个月就从浦东出发。”秘书不假思索地答道。

如今环球航行早已经不是稀罕事儿。受到林凤、张筱菁万历元年那次传奇航行的鼓舞,许多富有冒险精神的读书人,怀着发财梦的年轻人纷纷报名成为下一次远航的志愿者。

到今年为止,集团已经组织了五次环球远航,第六次马上就出发。

“安排他们加入吧,绕地球转一圈,好好的开阔下心胸。”赵昊便吩咐道。

秘书点点头,赶紧记录下来。

赵守业咽了口唾沫,好家伙,这起码两年就飘海上了……

……

“你打算怎么帮你爹?”赵立本又问道。

“需要找人帮他顶一顶,这次的锅很大,他一个人背不动。”赵昊笑道。

其实他很清楚,眼下对张居正的清算,之所以如此不可阻挡。除了万历皇帝个人因素外,还是科道言官和六部联合起来,想要限制内阁的权力。

明白这一点,就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针对现任阁臣,甚至胁迫赵首辅了……

搞清楚原因之后,也就知道该怎么下药了。

“另外,还要转移一下矛盾,不要让他们光盯着个逝者咬。”赵昊云淡风轻地说道:“咬活人多有意思啊?”

确实,京里的事情,对他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第六十三章 舜亦以命禹

阳春三月,京师百姓盼春归。没想到盼来盼去,却把沙尘暴盼来了。

那塞北的风裹挟着亿万黄沙呼啸而来。黄沙漫天,天昏地暗,连当空的太阳都变得若隐若现,世界仿佛都失去了光彩。

整个京城任由飞沙走石肆虐,打得门窗和店铺幌子啪啪作响,光秃秃的树枝如妖魔般乱舞,就连紫禁城的红墙似乎都在颤抖,金銮殿的琉璃瓦片劈里啪啦不知被刮下来多少。

小太监赶紧顶着风,合力关上沉重的殿门,才将鬼哭狼嚎的风声隔绝在外头。

殿中风声戛然而止,万历皇帝的咆哮声便清晰起来。

“好哇!他张先生处处管着朕,叫我节俭自律,克己复礼,他自己就骄奢淫逸,天天搂着胡姬睡觉,还吃海狗丸!叫朕勿近佞幸、提防阉竖,他自己就跟冯保勾结,把我孤儿寡母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放纵奴仆,卖官鬻爵,大肆搜刮受贿,家里奇珍异宝堆成山!”

皇帝一副被侮辱被欺骗被损害的模样,激动的满脸通红,将面前的一切噼噼啪啪打翻在地。

万历之前虽然已经对张居正毫无感情可言了,但那终究是含辛茹苦教导他长大的老师,为他宵衣旰食治理天下十五年的辅政元老。所以虽然身边的太监和下面的言官都在说张居正的坏话,他依然不敢直接否定张居正。

一来死者为大,他怕被骂忘恩负义;二来张居正留下的烙印太重,否定他就是否定过去十五年大明的历史。他过去对张居正的那些封赏恩赐,那些当时是出于真心的倚重感激,以及肉麻的溢美之词,岂不岂全都成了笑话?

所以万历也只敢暗戳戳的推翻张居正的新政,不分青红皂白的起复那些反张派的官员,却不愿意跳到台前,直接批斗张居正本人。

但东厂呈上的《病榻遗言》,以及张鲸搜集到的其它张居正欺君罔上、结党营私、贪赃不法、骄奢淫逸的证据,让他的理智彻底蒸发了。或者说,让他终于找到了正大光明清算张居正的借口

朕也不想这样,可是他跟冯保把我们孤儿寡母欺骗的太惨了!

此等巨奸大猾、伪君子、独裁者不清算,那他这个皇帝不就是有眼无珠的二傻子,日后如何服众?

像万历这种表演型人格,只要心理关一过,立马就给自己加戏,演的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他伤心的捶着胸口,对老太监张宏哭道:“这些年来,朕说是九五之尊,却被严格限制开销,甚至没钱赏赐嫔妃宫娥,不得不先记在册子上,留待日后宽裕了再兑现。你知道朕记账的时候多丢人吗!哪怕是嫖呢,人家都直接付钱的……”

张宏一边陪着皇帝掉泪,一边心说,那青楼也得肯赊账才行啊。

“还有朕的外公,一片忠心为边军做被服,出了点纰漏就被他告到太后那里,害他老人家冰天雪地罚站了半天。”万历皇帝越说越气愤道:“朝廷百官排着队给他送礼,他当然用不着捞偏门了!因为他的奴才游七都比朕的外公有钱!!妈伯夷,窃主上之威福以自专,真真气死朕了!!”

他最恨的就是百官怎么不给朕送礼……

……

其实最让万历郁闷的是,哪怕有了《病榻遗言》,有了张鲸搜集到的证据,他依然只能关起门来摔盘子砸碗。没法公开发作!

因为高拱的爆料虽然劲爆,却都是围绕着他、他妈,他皇考的秘辛,如何能够向天下人展示?

正憋屈的没法呢,司礼监当值秉笔太监张诚急匆匆进来寝殿。

这张诚也是张宏的干儿子,张鲸的把兄弟。如今的内廷已经彻底被他们一门子把持了。

“皇上,有小丁的弹章,因为事体关天,奴婢直接给皇上送来了!”张诚挤眉弄眼对万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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