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吗?”裴矩冷冷问道。
“回禀祖父,他已经走了。”
裴晋恭敬回答,他又对管家道:“你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家主。”
管家连忙躬身道:“禀报太老爷,大概在一个时辰前,一品居酒肆和进士酒肆都被内卫士兵查封,听说是违禁卖酒。”
裴晋也补充道:“刚才王绪自己也承认,王氏子弟已有三人出事,估计已被抓走,其中包括王淇。”
“自作孽,不可活!”
裴矩冷笑了一声,一摆手,让管家和侍女退下,房间里就只剩下祖孙二人,裴矩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热茶,这才问裴晋,“这件事你明白了吗?”
裴晋点点头,他在回来时,已经有点想通了,“难道楚王在中原之战结束后,还是要从王家下手,来整肃官场?”
“你觉得不可能吗?”裴矩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问道。
“孙儿当然认为楚王是借题发挥,只是孙儿想不通,王家早已被贬,还有什么利用价值?而且,楚王既然要把事态扩大,为什么不连王绪一起抓?孙儿怎么也想不通,请祖父指点。”
裴矩冷笑一声,“你能想到这一点,已经不错了,不过我要提醒你,王绪虽然被贬黜,但王家在官场上的势力却还在,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次楚王必将会将王党一网打尽,只抓王家三人,就是要用他们引出说情的人,这一次谁替王家说情,谁就必死无疑!”
说到这里,裴矩微微一叹,“这次攻打中原,朝中反对声一片,背后就是王党的人在推动,我就在想,楚王会怎么处理这次的反对声?是安抚还是无动于衷,现在我明白了,这次王家禁酒案恐怕会越演越烈,所有反对攻打中原的大臣都逃不掉。”
裴晋的脸刷地白了,使劲咬了一下嘴唇,裴矩何等厉害,他一下子看出了孙子的不安,心中一惊,“难道你也参加了反对?”
裴晋紧张地点点头,“孙儿也在反对簿上签了名。”
裴矩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件事你为何不告诉我?擅自签名。”
裴晋低下头,半晌,小声道:“是大理寺卿柳玄茂鼓动我签名,孙儿心中对楚王不顾朝廷粮食紧张而坚持打中原,也有点不满,所以也签名了。”
“你……”
裴矩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狠狠瞪着孙子道:“这是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因为你骨子里还是瞧不起杨元庆,只要对他不利的事情,你都要参加,是不是?”
“孙儿不敢,只是他太看重裴青松,孙儿心中有点不满。”
“你还不承认!”
裴矩心中大怒,一拍桌子骂道:“你这个轻浮、愚蠢、自以为是的老毛病死不悔改,我们裴家将会全部死在你的手上!”
裴晋吓得跪了下来,“孙儿知错!”
“知错!”
裴矩指着他浑身发抖,“十几年了,你什么时候知过错?当初元庆娶敏秋时你反对,说嫡女不嫁庶子,就是因为你骨子里瞧不起他的出身,所以你这种骨子里的轻蔑会时不时冒出来,你以为杨元庆不知道吗?他为什么要扶植裴青松,就是他不想让你毁了裴家,我真是瞎了眼,居然一心要扶长孙,你这个不争气的纨绔子弟,扶不起的阿斗!”
裴矩越说越气,“你滚!给我滚!”
裴晋被骂得万念俱灰,起身要走,裴矩却恶狠狠盯着他道:“你死不足惜,但你的签名会被认为是我在幕后指使,你怎么把这件事挽救回来?”
裴晋颤抖着声音道:“孙儿去向他解释,这件事是孙儿糊涂,和祖父无关。”
“他是谁?”裴矩厉声问道。
“他是楚王殿下!”
“不是,他是谁?”裴矩的声音更加严厉。
裴晋几乎要崩溃了,他也哭喊起来,“祖父,孙儿真的不知道。”
“他是皇帝陛下,你骨子里要记住,他是君临天下的大隋皇帝陛下,他想捏死裴家,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到今天裴蕴还回不来,你知道为什么吗?你这个蠢货,好好想一想!”
裴晋浑身一震,这一次他真的记住了。
……
裴矩不准裴晋骑马,也不准他坐车,令他走路去楚王府,路上好好反省自己的愚蠢。
祖父一番痛斥使裴晋真的有点开窍了,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大理寺卿柳玄茂明明就是王党的骨干人物,他让自己签名是有极深的用意,自己竟然没有意识到,被柳玄茂玩弄在股掌之中。
裴晋羞愧得恨不得给自己一记耳光,自己怎么就这样愚蠢?他又想起二祖父裴蕴,至今还在李密手中为虚相,是他回不来吗?根本不是,是杨元庆不准他回来。
如果裴家再强势,二祖父很有可能就会死在李密手中,这种残酷的权力斗争,他裴晋还是太稚嫩了,裴晋长长叹了口气,这一次他决定向杨元庆低头认错服输,老老实实当他的臣子。
卷十九 励精图治正当时 第十四章 引而不发
书房里,杨元庆打开了一份名单,这是一份请愿书,上面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是要求停止中原之战,名字足足有近一百五十人,最下面甚至还有卢豫和崔弘元两位相国的签名。
这份阵容强大的名单足以让紫微阁难以招架,特地派魏征去中原找自己,向自己施压,含蓄地希望撤兵离开中原。
虽然因中原战役导致朝廷财政紧张,这确实是事实,但这份签名却和这个原因关系并不大,财政紧张是户部和紫微阁相国的事情,和其他大臣没有什么关系。
相反主管财政的杜如晦和户部侍郎杨子微都没有签名,以财政紧张为理由要求撤军中原,却没有主管财政的官员签名,这岂不是笑话。
根本原因是征战中原影响到了河东官员和大族的切身利益,通过两天的调查,杨元庆已经明白了真正原因。
隋军夺取河北,在河北推行均田令,使大量逃避战乱的河北农民不愿再当佃户,开始离开庄园返回河北家乡受田。
大量的河北农民返乡,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河东系官员的利益,现在在河东各大庄园种地的佃农以中原逃亡农民为主,一旦拿下中原,在中原开始推行均田令,这些中原逃农必然也会返乡,那么河东各庄园将只剩下极少数本地佃农。
庄园没有人种地,那么官员们就没有了收成,这将是一个大问题,杨元庆也清楚这一点,但这决不能作为要挟自己的退兵的理由。
杨元庆可以容忍这些河东系官员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群起反对中原战役,他不会计较,但他却不能容忍幕后的操纵者。
幕后的操纵者正是王党,也就是王绪的势力,像大理寺卿柳玄茂、京兆少尹薛明义、太常少卿薛收、都水监丞吴梦元等等,这些都是王党在朝廷中的骨干。
还有近二十名郡县官员,他们要么是王家子弟,要么是王学门生,他们构成王氏家族在河东的势力。
其实杨元庆并不反对势力拉帮结派,这是很正常的事,也不反感党派之间的权斗和利益之争,没有斗争不成朝堂,这些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作为上位者,他还会鼓励这些派系存在。
但是某些派系把斗争目标转向他杨元庆,挑战他的权威,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就超过派系斗争的底线,这是要和他杨元庆进行权斗了。
很明显,这次王绪党把目标对准了他,煽动河东系大臣的不满情绪,向他施压,要求他杨元庆放弃中原,他决不能容忍。
王家的禁酒案恰好在这个时候发生,这无疑给了杨元庆一个收拾王党的机会,他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将王党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