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已下,关键是用什么手段,是快刀斩乱麻,还用钝刀割肉,这一点他还没有拿定主意。
就在这时,管家婆在门外禀报,“老爷,裴家长孙来了,在府门外求见!”
杨元庆微微一怔,裴晋来了,他看了一眼名单,裴晋的签名排在第二位,仅次于大理寺卿柳玄茂,这让杨元庆很不满,正是因为有长孙裴晋的签名,才使很多裴党官员误判形势,认为裴矩支持反对中原之战,便纷纷签下自己的名字。
杨元庆了解裴晋此人,虽然比较精明能干,但他骨子里总有一种裴家长孙的傲慢,正是这种傲慢时常遮蔽他的眼睛,遮蔽他的理智。
像这次签名,恐怕也是他的傲慢在作祟,应该和裴矩无关,以裴矩的老谋深算,他绝对会看出这是王党在幕后操纵。
杨元庆沉思片刻,便令道:“让他在外书房等候。”
见还是要见,毕竟他是裴家长孙,而且很可能是裴矩叫他来找自己,他也希望能看到裴晋逐渐变得成熟。
杨元庆换一件衣服,不慌不忙来到了外书房,外书房门没有关,可以看见裴晋坐在榻上低头沉思,神情十分凝重。
杨元庆轻轻咳嗽一声,走进了房间,呵呵笑道:“让裴少卿久等了。”
裴晋咬了一下嘴唇,他忽然起身在杨元庆面前跪倒,“裴晋特来请罪,恳求殿下原谅!”
裴晋的下跪来得很突然,杨元庆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以裴晋清高的性格,绝不会给自己下跪,这必然是裴矩的意思,甚至是裴矩逼他来认错。
杨元庆也没有扶起他,而在自己位子上坐下,沉思片刻道:“你何罪之有?”
“我不该冒然在请愿书上签字,是我一时头脑糊涂,听信了柳玄茂的挑唆,也是我骨子里对殿下有些不满所致。”
杨元庆听他说得倒也坦率,承认他骨子里对自己有点不满,事实上应该是骨子里瞧不起自己才对,不过这个区别可以不计较,他便微微点了点头,“裴少卿请起!”
裴晋站起身,却不敢再坐下,垂手站在杨元庆面前,表现出了一个臣子的恭敬,杨元庆又淡淡问道:“你知道你的签名造成了什么后果吗?”
“我确实不知,但这会造成殿下和祖父的误会,这件事我事先没有向祖父汇报,和祖父没有任何关系。”
“你祖父肯定不知此事,若知道此事,他恐怕会打断你的腿。”
说到这,杨元庆把清册扔给他,“你自己看看吧!你的名字排在第二位。”
裴晋自从签完名后,便再也没有看到过这份请愿书,他仔细看了一遍后面的名单,他的脸色开始变白了,额头上有汗水渗出,后面大部分裴党成员都签了名。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下的蠢事了,他签下的名字使很多裴党成员都误以为是他祖父的意思,便跟着签了名,这根本就是柳玄茂故意让他签名,他上了大当。
杨元庆见他嘴唇直哆嗦,便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做下的蠢事,这才语重心长对他道:“你是裴家长孙,又官任大理寺少卿,在某种程度上,你就代表了裴氏家主,我希望通过这件事,你要彻底成熟起来,不要再那么幼稚,官场斗争很残酷,处处是陷阱,你若再意气用事,我就不会再用你,将你贬为庶民,不会再给你做裴氏家主的机会。”
裴晋深深施了一礼,“裴晋明白了,我对殿下的偏见从今以后不会再有,我会谨记殿下之言。”
杨元庆摇了摇头,“不光是对我的偏见,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太看重嫡庶,这是你一切问题的根源,将来的天下是唯才是举的天下,各大名门,哪一家把‘唯才是举’四个字读透,那么它就能获得大发展,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弘农杨氏之败,本来这是一个可以多少人封王的家族,但就是因为他们当初执迷于嫡庶,才导致今天的家族沉沦。”
裴晋心中感到异常震撼,如果杨家当初不把杨元庆赶出家门,那么杨家将是大隋皇族,一念之差,导致一个家族的毁灭,而这一念就是嫡和庶,他是该好好反省自己了。
……
裴晋的诚恳道歉使杨元庆看到了裴家的诚意,最终使他决定在请愿书上划去了裴党,这一次放过裴党。
夜已经渐渐深了,忙碌一天的杨元庆也终于感到了疲惫,回到了宿院,今晚他将在留宿在妻子裴敏秋的院子里。
“老爷来了!”
他刚走进院子,门口便传来丫鬟的禀报声,裴敏秋的院子很大,种满了各种名贵树木,前面是水池,水池里养着一群群金鱼,中间通过一条曲廊走到小楼前。
小楼共有两层,下层是丫鬟仆妇和十几名女护卫的住处,上层是裴敏秋的房间,长子杨宁也住在二楼,几名女护卫就住在他们母子的隔壁。
杨元庆上了二楼,走进妻子的房间,迎面却见妻子裴敏秋深深施一礼。
杨元庆不由一愣,笑了起来,“为何变得这般客气?”
裴敏秋感激道:“多谢夫君对裴晋兄长的宽容。”
“你怎么知道我宽容他?你看见了吗?”杨元庆充满好奇地问道。
裴敏秋微微一笑,“我的推断很简单,因为我听说裴晋是垂头丧气而来,却又意气风发地离去,便可推知他犯下什么错,但得到夫君的谅解,所以我深为感激。”
“不错,我的娘子很聪明,绝顶聪明!”
杨元庆对妻子的聪敏赞不绝口,他便将裴晋冒然签名反对自己之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今天你祖父得知他的所为,将他痛骂一顿,逼他来说明情况,哎!这个裴晋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那么头脑简单,做事幼稚,希望这次他能痛改前非。”
裴敏秋也微微叹息一声,“我这个族兄从小被呵护着长大,没有遭遇什么挫折,养成了他骄傲的性格,我倒希望夫君能送他去边疆从军,经受磨练,这对他才有好处。”
杨元庆点点头,“看吧!如果他还是改不了骨子里傲慢的臭毛病,我就真打算把他送去丰州从军,好好磨练他。”
裴敏秋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问道:“夫君是准备收拾王家了吗?”
杨元庆沉吟了片刻,缓缓道:“这件事你就不要过问了,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裴敏秋不敢再吭声,她今天接到了一封求救信,是她舅舅王绪写来,恳求她能救救表兄王淇,但她从丈夫的语气中发现,似乎王家还要遭遇更大的麻烦,不仅是王淇一人那么简单,她的心中着实有些担忧起来。
卷十九 励精图治正当时 第十五章 更深之秘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王家禁酒案就仿佛被冻结一样,忽然又沉寂下来,再没有人被抓捕,被抓捕的三人也没有审讯,没有任何说法。
不过,一品居酒肆和进士酒楼依然被查封,而且王家的三座田庄和十几家店铺也全部被封,由军队控制,不准任何人靠近。
更重要是,公共场合上上下下所有人在谈及这件事,在第一天闹得沸沸扬扬后,到第二天更象添一盆火油,酒肆、青楼、客栈,所有的人都在谈论此事。
整个事件就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钳制住,令人感觉到一种不正常的沉寂,又有一种火山即将爆发前的抑闷。
中午时分,太常寺少卿薛收骑马来到了王家府门前,自从关于勤俭建国的朝会召开后,很多措施都开始逐一下发。
包括官员新朝服不再用丝质,而采用细麻,也包括六十岁以下官员不得再乘坐马车,而是改为骑马。
薛收便是骑一匹马来到了王府门前,他有些忧心忡忡,王家发生的禁酒案他也有所耳闻,只是他不明白王家怎么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
如果是王家子弟擅自所为还可以理解,可如果是王绪的安排,那就是一种政治上的愚蠢了。
薛收是河东薛氏家族的重要人物,汾阴薛氏也是河东名门之一,仅次于闻喜裴氏和太原王氏。
其家族在隋朝最著名的人物便是一武一文,武是薛世雄,文则是薛道衡,而薛收便是薛道衡之子。
薛收今年约三十岁出头,长得容貌清秀,身材瘦高,谈吐文雅从容,从小读书过目不忘,五岁便能写诗做赋,被誉为神童,深得其父薛道衡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