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亲兵把两名中年男子领了进来,他们跪倒在地,“小民参见王爷。”
李孝恭指着他们对李世民道:“这两人是人证,是潼关外面的商人,亲眼目睹那浑蛋抢了黄君汉的女人,我派人去潼关找到他们。”
“你们说说当时的情况。”
一名商人点头道:“小人当时在西撤的人群中推销干粮,大概离潼关有两里的官道上,我们看见一百多军士骑马冲上来,围住了一辆马车,马车旁有四人和他们恶斗,结果当场杀死了两人,另外两人被围住,那些骑兵便从马车里拖出一个女人,长得很美貌,将她横在马上,向华阴县方向奔去了,后来那些军士回来,我们才知道他们是齐王殿下的亲兵,回禀王爷,当时官道上还有很多运送粮食的士兵,他们也看见了。”
李孝恭挥挥手,让他将他们带下去,又长叹一声对李世民道:“我起初还有点怀疑是黄君汉骗我,现在铁证如山,圣上宁可相信那浑蛋的一面之词,也不肯在潼关详细调查,我知道他是为了维稳,但人心自有公道在,他这样偏袒儿子,可曾考虑过将士们心中的感受?”
李世民不露声色地慢慢喝一杯酒,其实他今天来的目的是想和李孝恭取得共识,从而把他拉拢到自己身边来,但他也知道,父皇已经下了定论,一切都不可能再更改了,李孝恭找出再多的证据也没有用,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能让李孝恭选择站位,站到自己一边来。
他沉思片刻便道:“我今天会去找父皇,说服他把黄君汉的妻儿送去河东,我们已经失信于军,这样做至少能挽回一点点。”
李孝恭眼中露出感激之情,这件事他也想说服圣上,既然世民愿意出面,那是最好不过,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奔跑声,有亲卫焦急禀报,“王爷,太子殿下到了。”
李孝恭和李世民对望一眼,两人都愣住了,太子殿下居然出宫,李孝恭连忙起身,“我去迎接太子殿下。”
他又看了一眼李世民,意思是问他去不去?李世民沉吟一下,站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府门前,李建成身穿青袍,头戴小帽,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等候,他是来安抚李孝恭,李建成倒并不是一味的偏袒兄弟,作为太子,他深知建国之初皇室内部的稳定和团结有利于帝国的扩张和壮大,相反,过早地内讧分裂,会使帝国陷于一种内耗,而无力继续扩张。
保护四弟元吉可以避免皇室丑闻,维护李唐皇室和父皇的形象,有利于争取天下人对唐王朝的支持,但他也知道,仅仅保护元吉还不够,他还需要再安抚另一个当事人李孝恭,这样才能避免皇室的分裂,李建成也可谓是用心良苦。
此时李建成负手站在台阶上,眯着眼望着对面正在等待的一群牵马侍卫,这是二弟李世民的侍卫,他认出来,原来二弟也在李孝恭府上,这倒有点巧了。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李孝恭匆匆走了出来,躬身道歉,“让太子殿下在府外久等,臣之过也!”
“没什么,这是我不请自来,很唐突,应该是我有歉意。”
李建成微微一笑,目光落到了李孝恭身后的李世民身上,“二弟也来了吗?”
李世民上前躬身施礼,“小弟知道孝恭心情苦闷,特来安慰他。”
“是吗?真是巧了,我也是来安慰孝恭。”
李建成目光又望向天空,尽量掩饰他脸上的一丝不自然,“天气不太好,应该快下雨了吧!”
尽管二弟李世民还谈不上威胁他的太子之位,但隋朝的先例在前,还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去联想,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做了太子,李建成自然而然地就会考虑到他的太子之位的稳固,除了得到父皇的信任,同时也要防止外来的威胁,在所有的兄弟中,二弟世民无疑是他最大的威胁。
李建成说天气不好的意思,是提醒二弟该告辞离去了,不料李世民却没有一点走的意思,只笑了笑,依然站在李孝恭的身后。
李孝恭是主人,他见气氛有点尴尬,连忙笑道:“别站在府门口说话了,太子殿下请进。”
一路上李建成几次想和二弟说两句,可是两人目光相触,却找不到话说,他本来想问陇西战事,可提到陇西便会不可避免地触及到李世民未奉旨进京,那会更加尴尬,两人都沉默了。
李孝恭将李建成请到贵客房,三人坐下,李建成坐首位,李孝恭和李世民分坐两边,两名侍女上了香茶。
李建成身为太子,不能随意出宫,他在外面呆的时间不能太长,不可能弯弯绕绕地寒暄试探,既然二弟不肯离去,他也只能开诚布公了。
李建成沉吟一下便道:“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和孝恭谈一谈,希望你能理解圣上的良苦用心。”
李孝恭端着茶杯慢慢品茶,他没有说话,旁边李世民也没有说话,而是有点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上一块玉佩,似乎兄长李建成的话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只是一个旁听者。
李建成一边说,目光却渐渐被二弟手上的玉佩吸引,他忽然认出来,那块玉佩就是前天五妹桂阳公主在父皇面前告状时,拿出的那块蝴蝶形状玉佩,赵慈景让亲兵带给桂阳公主的一个信物,玉佩怎么会在二弟世民的手中?
难道桂阳公主已经和二弟谈过什么了吗?李建成发现二弟世民对这件事的参与其实很深,他心中一阵惊疑,这件事究竟还要怎样演变?
心中在思虑,但他的话却没有停,他又对李孝恭语重心长道:“大唐王朝刚刚建立,这个时候维护皇族内部的团结和稳定尤其重要,关系到我们最终能否取得天下,圣上其实也知道事情不是齐王说的那么简单,但他也没有办法,这个时候他只能把事态平息,让所有人尽快忘记此事,以免影响到皇室声誉,我希望孝恭你能理解圣上的苦心。”
李孝恭还是没有说话,李世民却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父皇的良苦用心我可以理解,但兄长的解释却让人难以信服,甚至是适得其反!”
李建成脸上露出极为不悦的神情,他不愿意二弟在这里的原因,就是怕他插手此事,把自己劝说孝恭的一番努力付之东流,现在他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李建成心中的怒火顿时燃了起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克制住心中的不满,用一种罕有的强硬语气道:“你说!怎么会难以信服,哪里又会适得其反?”
李世民并不在意兄长的态度,他依然不慌不忙道:“中古洪水泛滥,鲧用围堵之法治水,结果使洪水更加滔天,而禹用疏导之法治水,终于平息了水患,和今天之事何其相似,齐王犯法本来是小事,撤销他的军职,重责一顿,事情便解决了,士兵们只会觉得圣上公正严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会使父皇的声望更高,但父皇却采取了堵的办法,不肯治齐王之罪,直接导致了弘农郡惨败,黄君汉的投降是偶然的吗?但现在父皇还是不肯承认,继续变本加厉地堵,以为一堵可以了之,殊不知这样虽可以堵住将士们之口,却堵不住千万将士之心,一件小小的事情却越闹越大,令人痛心,兄长身为太子,不劝说父皇勇于认错,反而在包庇纵容齐王,推波助澜,以至于父皇在错误之路越走越远,兄长难道不该自省吗?”
李建成大怒,盯着二弟世民狠狠道:“那你想怎样,让父皇打死四弟,然后下罪己诏吗?或许这正是你希望的,反正手足之情对你来说,可有可无。”
李世民眼角余光迅速扫了一眼李孝恭,见他满脸愤恨之色,他知道这愤恨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兄长建成,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李世民的语气渐渐平淡下来,“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既然朝会上已有定论,我还能真逼迫父皇认错罪己吗?我还是那句话,公道自在人心,大哥总有一天会为包庇元吉而后悔。”
卷十五 风起云涌河东道 第三十四章 推波助澜
李建成的一番苦心最终因为兄弟李世民的存在而没有发挥出作用,时间已不容他继续和兄弟辩论,宫门即将关闭,他只得带着遗憾的心情黯然离去。
而李世民却成为这场的辩论的最终获益者,正如他所言,李建成的施压或许能堵住李孝恭的嘴,让他保持沉默,但李建成却无法堵住李孝恭的心,而李世民却赢得李孝恭的心,把唐朝军方的第二号人物成功拉到了自己一边,这却是李建成所始料不及。
所谓‘林欲静而风不止’,尽管李渊通过朝会决议给弘农郡兵败事件下了定论,企图强行平息舆论,把这件事不了了之,但长安并不仅仅只有李渊一个势力。
长安利人市,这里依然是整个关陇地区最大的市场,它曾经在隋朝迁都洛阳后一度衰败,但随着唐朝的建立,这里又开始兴盛起来,虽然朝代的变化如沧海桑田,在兴盛的市场背后,财富却并没有随着朝代的更迭而转移,九成的店铺并没有换新主人,依然控制在关陇贵族手中。
在利人市东南角是药行所在之地,这里集中了一百多家药铺,每天从早到晚大量的药材从这里进出,整个关陇地区的药铺几乎都从这里进货,整个街市上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
中间有一家比较独特的药铺,整座建筑都涂上朱红油漆,连旗幡也是红的,叫做白原药铺,在一百多家药铺中比较显眼,走在路口一眼便看见了它,但红色在医药这一行中比较忌讳,容易让人联想到鲜血,所以药铺虽然显眼,但生意却不是很好,处于中下水平,每天也就是十几个客人来进货,整个铺面里显得冷冷清清。
傍晚时分,这也是每天生意最差的时候,各家药铺掌柜都忙碌着一天的结帐,这时,一名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骑马从街头奔来,脸上笑嘻嘻的,手中拎着一个包裹,一只手控制马缰绳,既表明他马术娴熟,同时也显示出了年轻人的率性轻狂,很多人都认识他,白原药铺的伙计阿喜郎。
“掌柜阿爷,我回来了!”
阿喜郎不等马匹停稳便一跃而下,步履稳健,丝毫没有受惯性的影响,也是药铺掌柜们不懂行,要是来个骑兵或者善驭马的胡人,一定会惊得目瞪口呆,这个阿喜郎表现出的,竟是如此高超的控马技术。
阿喜郎热情换来的是一个狠狠的白眼,所谓掌柜阿爷不过才三十岁模样,他探身出柜台外,伸出长长的胳膊在阿喜郎的头上敲个爆栗,这只长胳膊也会让弓兵惊叹,这简直就是天生的弓箭手。
高超的控马技术,天生的弓箭手,这一切都暗示着这家药铺的不同寻常,它确实不同寻常,这家药铺便是北隋军设在长安的情报总堂。
情报堂堂主名叫蒋通,也就是那个长着长胳膊的天生弓箭手,药铺的掌柜,他在北隋军中的职务是鹰击郎将,隶属于北隋内卫军。
长安情报堂在三年前成立,如果已经发展为三百多人,下属五个情报点,潼关外的那家杂货铺就是其中一个情报点,当初救走代王杨侑,也是长安情报堂派武艺高强的探子协助谢思礼完成。
阿喜郎知道自己骑马又暴露了马术,吓得他吐一下舌头,向后院奔去,掌柜蒋通从后面追上,骂道:“臭小子,先把东西给我再跑。”
阿喜郎这才收起玩笑之心,闪身进一间偏房,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也是一名隋军斥候,年纪虽然不大,但已从军六年,当了六年的骑兵,练就一身高超的骑射,是一名年轻的旅帅,后来被调到蒋通手下,跟他一起来长安做情报探子,他每天都要去一趟城外的码头取药,实际他是去收发情报,他们靠信鹰和太原联系,但在长安城内不敢养鹰,会被人发现。
阿喜郎取出一管红色情报递给蒋通,蒋通的脸色立刻凝重起来,这表示有重要事情,他小心翼翼从竹管里抽出一卷薄薄的纱巾,慢慢摊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蒋通反复读了几遍,又想了一想,抬起头对阿喜郎道:“我们有事情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