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刚刚沉寂的长安舆论忽然又热闹起来,本来已经没有多少人谈的弘农郡之战,又再次成为舆论的焦点,不同时的是,这次谈论的话题更深,范围更广,长安人仿佛一夜之间开了窍,很多不被人注意的细节也都一一曝光,这次舆论的焦点直指当今皇帝李渊。
平康坊贵仁酒肆,这是长安城有名的酒肆,占地十余亩,楼高四层,规模庞大,这座酒肆是窦家的产业,每年都能带来滚滚利润。
中午时分,酒肆内酒客满座,谈笑风生,格外热闹,坐在靠窗的一群人正围着一起谈论着什么,把许多好事者也引了过去,端着酒杯在一旁竖耳聆听。
说话者是一个四十余岁的清客,留着一尺长的黑须,目光敏锐,格外健谈。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黄君汉在军营内召集校尉以上军官议事,愿意投降者跟他,不愿意跟随者回潼关,当时有五千多人回潼关,那时天色还是黄昏,而杨元庆是一更时分以后才发动渡河攻势,这中间有几个时辰时间,齐王居然按兵不动,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齐王根本就是故意不救援弘农唐军。”有人大声插口道,顿时引来周围人一片惊叹。
“为什么齐王要这么做?”有人又问道。
中年人冷笑一声,“很简单,因为河间郡王弹劾齐王抢黄君汉的女人,齐王心怀报复,所以宁愿三万唐军全军覆没,他也不会出一兵一卒救援。”
酒肆内顿时响起一片大骂声,三万军全军覆没,绝大部分都是关中子弟,很多人都有亲戚朋友的孩子在其中。
“他娘的,到底哪个狗屎齐王有没有抢黄君汉的女人,圣旨上不说没有抢吗?”
中年人刚要说话,一名店伙计挤进来敲了敲桌子,警告中年人,“掌柜叫你说话当心点,别涉及到圣上。”
中年人冷冷一笑,对众人道:“大家都不是傻瓜,自己去想吧!一个是亲王,一个只是普通将领,谁是诬告者,谁是无辜者?”
酒肆里顿时一片哗然。
……
贵仁酒肆只是长安一个小小的风波点,这几天长安各大酒肆、客栈、青楼、邸店都在议论这件事,长安民众的情绪也渐渐被调动起来,开始不断有阵亡将士家属抱着灵牌到皇城朱雀门前哭闹,要求朝廷严惩齐王,还阵亡将士一个说法。
聚集人越来越多,到第三天竟然有数千人之多,他们跪在皇城前哭灵,声势浩大,拦截马车哭诉,阻碍官员上朝,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朝廷运转,就在这时,灞桥驻军传来消息,军营内出现了士兵逃亡现象。
巨大的舆论压力使李渊焦头烂额,他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
内宫甘露殿,李元吉再次跪在父皇李渊的面前,这一次不仅仅是李渊和李元吉两人,李世民和李孝恭也同时在场,包括李元吉的母亲,皇后窦氏也在揪心地望着儿子。
“这一次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李渊冷冷地望着儿子。
李元吉也终于扛不住了,长安突然出现的巨大舆论压力使他处于一场政治风暴的中心,他李元吉也成为千夫所指,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次很随意地强夺女人,竟出现了如此严重的后果,他嘴唇哆嗦着,可是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
李渊才是面临巨大的政治压力,他之前话说得太满,正式旨意也下达了,现在就算李元吉承认了,他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难道真要让他下罪己诏,承认自己袒护儿子吗?这会严重影响到他帝王的形象,一步错,步步错,李渊也知道这件事严重动摇了军心,如果再不严惩儿子,给阵亡士兵家属及军队一个交代,那么士兵的逃亡就会大规模出现。
李世民见他的兄弟还在那里犹犹豫豫,不愿承认,想到他当初丢掉太原,害得自己差点死在河东,想到他的好色、狠毒和自私导致弘农惨败,他心中积压的怒火终于爆发了,指着李元吉大吼起来,“你还不肯承认!你这个祸害精,你非要让我们大唐亡国,让我们李家灭种,你才肯善罢甘休吗?”
李建成的怒火也爆发了,他的怒火却是针对李世民,本来已经平息的事情又再度起了波澜,他就怀疑是李世民在背后捣鬼,此时他听出了李世民语气中已经没有一丝兄弟之情,如果有可能,他一定会杀了元吉。
一股热血冲进李建成脑海里,他也指李世民喊道:“你闭嘴!在父皇面前没有你发号施令的资格。”
李世民也毫不退让的怒目冷对,“你身为太子,一国储君,你非但没有劝说父亲及时改错,反而怂恿父皇包庇恶人,以致出现今天的严重后果,难道你还不知错,还不悔改,还要包庇他,和他一起毁了我大唐社稷,你才算一个称职的太子吗?”
两个儿子的内讧使李渊气得浑身发抖,他颤抖着手指着两兄弟,“你们……你们!”
他忽然眼前一黑,软软倒地,竟晕厥过去,所有人一下子慌了手脚,大喊起来,“圣上!父皇!”
……
李渊在病榻中被迫下达了罪己诏,为他没有能及时撤换齐王,导致弘农郡之战大败,他向所有的阵亡将士家属致歉,并削去齐王李元吉的王爵,贬为庶民,他所犯下的罪行交由大三司会审。
李世民和李建成兄弟也因为这件事而反目,兄弟之间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痕,谁也想不到,一次小小的事件竟引发出了如此严重的政治后果。
卷十五 风起云涌河东道 第三十五章 亡国之恨
按照杨元庆和王世充达成的协议,在弘农郡驻兵三天后,北隋军渡河返回了河东郡,与此同时,北隋王朝和唐之间已经达成了交换协议,用窦诞、宇文歆、刘政会三名重臣换取一万余名唐军战俘的家属,此时这一万余名战俘已经被正式编制成为北隋军,和其他北隋军将士一样,他们的家属也将同样能得到土地和税赋方面的优惠。
就在杨元庆在河东郡休整了数日,准备返回太原之时,大规模的北隋军家属遣返开始了,按照一名士兵平均三名家属计算,这次遣返将有数万人迁往河东,当然,并不是每家人都愿意东迁,但按照最保守估计,也将有三万人从关陇各地迁来河东。
第一批一万两千余军属从蒲津渡河,在北隋官员的引领下,赶着牛车,牵着马驴,带着微薄的家产,扶老携幼走过了浮桥。
就在杨元庆率军在弘农郡作战之时,从太原赶来的数十名官员和三百余名太学生已经在河东郡做好了接收准备,这次军属接收由户部尚书杜如晦全权负责,杨元庆随即又任命刚刚返回河东的元帅府长史李靖率一万军队协助。
在蒲津渡到河东城之间的十余里空地上已经搭了数千顶帐篷,黄河边数十张桌子前,按照关陇各郡县分别登录,每张桌子前都排了长长的队伍,一名官员和一名太学生负责一张桌子,其中官员登记,而太学生在一旁翻阅士兵名册,查找对应的士兵,在名字后面做批注。
杨元庆在数百名亲兵的护卫下,在黄河边视察家属东迁情况,他马上就要登船启程了,在启程之前,他需要再向杜如晦交代几句。
杨元庆翻身下马,慢慢走到第三张桌子前,笑眯眯地看着移民们登记,负责登记的官员很年轻,只有二十出头,姓肖,是户部的一名从事,他和另一名同样年轻的太学生负责登记虢县、陈仓县和郿县三县东迁的军属。
两人见杨元庆站在他们身后,都吓得站了起来,从事连忙施礼,“卑职不知总管在身后,失礼了。”
杨元庆摆摆手笑道:“尽管正常登记,不要受我的影响。”
两人坐了下来,这时轮到了一对老夫妻带着儿媳和孙子,一共四人,老汉躬身陪笑:“我儿子叫宋道武。”
从事和颜悦色笑道:“老人家不必紧张,请告诉我,您是哪个县哪个乡哪个村的人?”
“小人是陈仓县板桥乡宋家村人,儿子叫宋道武。”
从事提笔在一张硬纸卡片上疾书,太学生在一旁翻名册查找,杨元庆目光敏锐,一下子看见了,他伸手点了点宋道武这个名字,太学生脸一红,问道:“老人家是叫宋长弟吧!”
老汉呵呵笑道:“正是我,我们一家四口前来投靠儿子。”
从事登记完毕,交给他一块铜牌笑道:“可以了,拿铜牌去后面大帐休息,这块铜牌一定要保存好,一路各郡县的口粮供给都要凭它领取。”
“一定收好!一定收好!”
老汉把铜牌贴身揣好,旁边他妻子却嘟囔道:“就一块铜牌,什么都不给吗?”
杨元庆微微一笑,提高声音对周围所有军属道:“大家先去后面大帐休息,出发时会给每户人家一匹马,一顶帐篷,三张羊皮、五斗米和二十吊钱,会有专门的军士护卫大家北行。”
周围排队的家属都兴奋起来,居然还能送一匹马,众人议论纷纷,这名老者久历人世,看出杨元庆身份非同一般,居然有这么多随从,他笑着上前将杨元庆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请问这位将军,北隋能给我们多少土地,听说还能免税?”
“土地要看地方,如果愿意去定襄郡,那每户人家可得一百五十亩永业田,如果安置在马邑郡,是一百二十亩,楼烦郡是八十亩,太原郡只有四十亩,而太原以南各郡都只有三十亩,反正越向北土地越多,免税都是一样,五年免税,后五年减半,若士兵阵亡,军属则终身免税。”
杨元庆见老汉有点犹豫,便笑问道:“老汉愿意去哪里定居?”
老汉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他想在太原郡定居,听说北方有突厥人,可是北方各郡的土地却又强烈吸引他,一百五十亩啊!那就是一顷半,大户人家也不过如此。
“这个……我要和儿子商量一下,多谢将军,请问将军贵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