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翻身下马,匆匆走进了府中,房玄龄闻讯迎了出来,他没有想到李世民会这么快赶回来,不由又惊又喜,“殿下这么快就赶回来了吗?”
“哎!”
李世民长叹一声,他见两边有好几个从事,便忍住了心中的感慨,指指自己的官房,“去房里说话吧!”
李世民走进自己房中,一名侍女替他脱去外裳,里面穿着月白色的紧身英雄袍,腰束革带,显得格外精神抖擞,但他心情却抖擞不起来,他摆了摆手,让侍女退下。
房玄龄走了进来,笑道:“心中还在郁闷了吗?”
“已经是傍晚了。”李世民叹了口气,他今天无法去见父皇了,他又转身向窗外望去,西方天际乌云密布,一片朦胧。
“或许我该冷静下来……”
李世民的声音里还带着沉思的味道,似乎他的思绪又游荡去了遥远的地方,房玄龄静静地望着他,这时李世民忽然转过身,注视着房玄龄,“先生在信中劝我公开讨伐四弟元吉,是什么意思?”
房玄龄摇摇头,“这其实不是我的意思,是裴相国的意思,只是我觉得他的思路很有道理。”
“裴寂?”李世民愣了一下。
房玄龄笑了,“就在弘农兵败消息传来的当晚,裴相国来找我,我知道他是想借我之口转告殿下,不过我认为他说得对,所以我在给殿下的信中,把他这个意见加了进去。”
李世民陷入沉思之中,半晌,他忽然惊觉,原来他还和房玄龄站着说话,他歉然地笑了笑,连忙道:“先生请坐!”
李世民也坐了下来,拾起桌上小铃摇晃两下,铃声清脆,很快侍女出现在门口,李世民吩咐道:“给我和房先生倒两杯茶来。”
借着这么短暂的时间,李世民已经渐渐品出了那句话的意思,公开讨伐齐王李元吉,这是在让他收买军心。
“先生这句话的意思,是让我赢得军心吗?”李世民有些惊讶地注视着房玄龄。
“这只是表面,看得浅了一点,确实有这个意思,但不完全是。”
房玄龄的脸上总是挂着一丝神秘的笑意,令李世民心中有点茫然,他刚要再问,却猛地又咬住了嘴唇,侍女身姿婀娜地端了两杯茶进来,李世民有些恼火地瞪了她一眼,她出现得不是时候,打断了自己的思路,等侍女把茶盘放下,他立刻不耐烦地摆摆手,“速退下,不准再进来!”
侍女走远了,李世民便急不可耐地问道:“如果看深一点,又如何?”
房玄龄站起身把门窗都关了,这才坐下压低声音道:“太子支持齐王,令李孝恭十分无助,裴公的意思是,这个时候正是拉拢李孝恭的大好良机。”
李世民惊愕,房玄龄的这段话里包涵了极深极多的含义,令他头脑一阵眩晕,但他毕竟有着绝世聪明的头脑,立刻抓住了这句话中的最核心内容,裴寂和房玄龄的意思是让他和太子分庭抗礼,将来取彼而代之,这使李世民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房玄龄也知道李世民一时难以接受,便轻描淡写地笑道:“不管怎么说,殿下应该逐渐抓住军权,李孝恭是军方第二大势力,这个拉拢他的机会殿下不应该放过。”
李世民默默点了点,他需要时间来考虑。
……
太极宫甘露殿,这里是李渊在内宫的书房,也是他回宫内后看书和紧急接见重臣之处,甘露殿外的长廊上,几名宦官正打着灯笼,引导着太子李建成匆匆向甘露殿走来。
唐朝刚建立,各种规矩礼仪还没有完善,再加上李渊对李建成的看重,所以李建成可以进入内宫,和父亲商议军国大事,李建成刚刚得到消息,他的四弟元吉返回了长安,被父皇召进内宫责问,李建成心中很紧张,唯恐父皇一时失去理智而犯下难以挽回的后果,他不愿意隋文帝杀子的人伦惨剧又重新出现,这是隋王朝最后败亡的一个重要原因,隋朝最后没有了皇族的支撑。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兄弟智云,无论如何,他不想再失去第二个兄弟,黄君汉已经投降杨元庆,这件公案并不难处理,完全可以不了了之,李建成很担心父皇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甘露殿偏殿内,李元吉跪在地上,腰挺得笔直,眼睛里流露出凶狠之光,却不是看着父亲,而是盯着幔帐前站着的几名宫女,使几个宫女心中一阵阵胆怯。
“父皇,我没有抢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洛阳妓女,孩儿再不肖,也不会为一个妓女而自毁名誉,父皇为何不听孩儿之辩,一定要去相信那些没有证据的指控,那些无稽之言。”
李渊气得满脸铁青,他为这个儿子可谓用心良苦,为他担了多大的麻烦,可到了现在,就在自己面前,他居然还不承认,李渊恨得咬牙切齿,猛地一拍桌子骂道:“孽障,黄君汉会无缘无故冤枉你吗?你在太原做的那些丑事以为朕不知道?你强抢民女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时,李建成已经进了偏殿,他上前低声劝父亲道:“父皇,怒火伤身,千万不要生气,先听听元吉怎么解释?”
李渊这段时间总有会出现头脑晕厥的现象,御医劝他不可动怒,尽量保持平和心态,李渊刚才一时忘了,现得长子之劝,心中怒气稍微平缓了一点,便道:“好吧!你给朕解释,若解释不通,朕一定要严惩你。”
李元吉一路上都在想着对策,现在对他最有利的是黄君汉降了北隋,稍微知情的赵慈景死了,那个女人也被他杀了,一切都死无对证,现在他只要死咬住不承认,父皇也拿他没有办法,有了太原的教训,他知道绝对不能老实承认。
这时,李建成也柔声道:“元吉,好好想一想再说,不要再让父皇生气了。”
其实李建成也知道,父皇不过是想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罢了,能够堵住众人的嘴,安抚住朝臣,那这件事就算过了,这个时候,怎么能打击皇家的威信。
李元吉感激地看了一眼兄长,这才缓缓道:“父皇,孩儿虽然在太原有过一些顽劣之事,那只是年少不懂事,经过太原失守的惨痛教训,孩儿已经痛改前非,潼关抢人,孩儿确实无辜,父皇,人心难测啊!那黄君汉早有投降杨元庆之心,可又不想落下背主的恶名,才想出这个借刀杀人之计,借口是我抢了他的女人,所以他才一怒投降,这样,他是忠烈义士,孩儿却成了卑鄙小人。”
这个解释勉强能说得过去,李渊的脸色稍好一点,又继续责问他:“那你为何不去救孝恭,使他孤立无援,以致大败!”
“父皇,真是冤枉死孩儿了。”
李元吉眼中委屈的泪水涌出,“弘农兵败,所有的罪责都压在孩儿身上,难道孩儿就这么不顾大局吗?杨元庆亲率数万主力抢占阌乡县,潼关援助弘农之军根本就过不去,赵侍郎不顾孩儿劝阻,一定要去救援陕县之军,以至于中了埋伏,全军覆没,这件事孩儿一直悔恨万分,为什么不强行阻拦他?”
说到这里,李元吉的声音哽咽起来,李渊的心软了,这是自己的儿子,他相信儿子说得是真话,他再坏也坏不到这个地步,他也长长叹息一声,为赵慈景之死而难过。
“可是……你应该去救一救慈景,他毕竟是你姐夫,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战死?”
李元吉眼睛又红了起来,颤抖着声音道:“孩儿不知道他会战死,以为他会突围而逃,若知道,孩儿拼死也会去救他,那个时候孩儿身负潼关重责,杨元庆亲领大军在侧,若是丢了潼关……孩儿真的……真的是不敢轻举妄动。”
说到这里,李元吉失声痛哭起来,李建成也跪倒在地,替兄弟求情,“父皇,四弟的解释完全合理,他身负坚守潼关之重任,确实不能轻举妄动,不能把兵败责任加在四弟身上。”
“你们都起来吧!”李渊长长叹了口气。
……
次日一早,李渊在朝会上宣布,弘农兵败,非齐王不救,杨元庆率屯重兵于阌乡县,引诱潼关之军出击,意指关中,齐王身负潼关之重任,不能轻举妄动,处置得当,有功而无过。
弘农之败,非战之过,是朝廷东进时机有误,窦建德未能牵制住杨元庆,使杨元庆及时回兵援助洛阳,非李孝恭指挥不力,赦李孝恭无罪,所有阵亡将士皆加倍抚恤,以示皇恩浩荡。
一场三万人几近全军覆没的惨败,便以不追究任何人责任的方式告以结束,李孝恭心中悲愤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当天晚上,李世民来到了李孝恭的府上。
卷十五 风起云涌河东道 第三十三章 兄弟生隙
“圣上一味求稳,要影响军心啊!”
书房里,李氏兄弟相对而坐,李孝恭满眼通红,他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搁,痛心疾首对李世民道:“潼关将士人人知道那浑蛋抢了黄君汉的女人,人人知道他是心怀嫉恨不肯出兵,圣上却偏信他的话,当将士们都是傻子吗?”
李世民默默替他倒了一杯酒,叹了口气,“其实有些细节便可说明真相,黄君汉在当天傍晚遣散了五千军队回潼关,这些军队和将领都知道黄君汉要投降了,这个时候离杨元庆发动进攻的时间还早,他完全可以率军去接管阌乡县的防务,阻止黄君汉投降,可是他没有去做,而是坐等杨元庆渡河占领阌乡县,由此便可以看出他是希望杨元庆断了弘农军队的后路,报复你弹劾他之事,这是他的内心狠毒,但不是根本败因,我非常清楚问题出在哪里?他明明是率两万军去援助你,父皇却任命他为潼关大帅,这样就混淆了他的职责,这场战役之败,父皇有很大的责任,其实屈突通说得很对,一战确实不能设二帅。”
李孝恭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喷着酒气道:“你说得不错,潼关本来就有一万军驻防,足可以防御十万人进攻潼关,他却用三万人防御潼关,后来赵慈景要去救我,他只给了赵慈景五千人,明显是让他去送死,潼关斥候发现赵慈景军队被围,危在旦夕,他却下令关闭潼关大门,不准任何进出,摆明了是让赵慈景去死,他心肠狠毒,连自己姐夫都可以派去送死,他真以为自己能欺上瞒下吗?”
说到这里,李孝恭高声下令:“带他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