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身见礼,刘表摆手示意蒯越落座,随即坐在上首的蔡瑁便将书简交给他,并低声告诉他,刘表让众人详细查看书简,看看里面存在什么问题,然后再行商议。其实就是考校他们的观察力,看他们在无法拒绝的诱惑面前是否还能从中发现问题。是否还能保持头脑清醒。这既是考校也是试探,刘表深知自己年事已高,无论什么样的诱惑对他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已是含饴弄孙的古稀之人,或许他还做不到清心寡欲,却早已没有了争强好胜之心。名利对他来说就像过眼云烟,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在意的事情并不代表麾下文臣武将们也不在意。所以他有必要试探麾下文武的心意,想知道他们在面对巨大诱惑的时候还有谁能保持清醒,还有谁能站在他刘表的立场上替他考虑。说白了就是刘表想知道自己最为倚重的亲信对自己是否忠心。
乱世之中人心叵测,数典忘宗之徒比比皆是,忤逆不孝之人层出不穷,就像刘表极其赏识却又甚为痛恨的刘晔一样。身为汉室宗亲竟然甘做乱臣贼子的爪牙鹰犬。身逢乱世,最珍贵的东西不是奇珍异玩、金银细软,而是一颗赤子之心。忠心比什么都重要。没有忠义之心,即使再有才能、哪怕经天纬地之才也不可用。亦不足惜。
时下刘表最希望看到的就是麾下文武能够团结一心,全心全意地拱卫刘氏江山的最后一块疆土。做任何事情任何抉择都能以汉室江山为中心,以荆州利益为出发点,摒弃名利之心,以大局为重。倘能如此,刘表就有信心重整河山,重建大汉王朝,即便不能中兴汉室,亦可守住汉室的半壁江山。
“尔等可曾看出书简有何不妥?”沉默良久之后,刘表心平气和的询问道。
堂下一阵沉默,刘琦、蒯良七人纷纷留意着对方的神色,却不约而同的三缄其口。其实他们都看出了书简的问题,太明显了,谁看不出来呀,若是连这点眼力都没有,他们这些年就算白活了。刘表用如此明显的破绽考校他们,简直就是侮辱他们的智商,是以他们六人都没有第一时间答话,没有人出来抢答。
看到堂下七人面面相觑,却无人答话,刘表并不生气,脸上反而露出一丝笑意,遂将目光投向右侧首位的刘琦,语气温和地道:“琦儿,说说看,书简上有何不妥啊?”
刘琦是刘表的长子,是荆州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所以他在堂中的位置很靠前,位居首席。不过他在荆州的地位也仅限于座位,位居首席却不代表他在荆州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上他是有名无实。早年刘表对他甚为宠爱,因为他们父子的相貌极为相像,但是随着去岁他的弟弟刘琮与蔡氏的侄女定亲之后,形势急转直下。蔡氏时常在刘表面前吹枕边风,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使得他们父子之间渐渐变得疏远起来。
好在时间还不长,眼下刘表并未彻底放弃刘琦,还存有几分观察考校的心思。毕竟刘琦是长子,且早已成年,值此汉室危亡之际,废长立幼殊为不智,对此刘表心知肚明,不会犯糊涂。怎奈刘琦风流成性,常年沉溺于酒色之中,小小年纪便整天弯腰驼背的挺不起腰杆,脚步轻飘,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常年顶着两个黑眼圈。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放浪形骸,不知节制,纵欲过度,年纪轻轻就呈现出一副早衰之相,以致刘表每次看见他都气得吹胡子瞪眼,怒其不争,忍不住训斥一番。
不管刘表如何训斥刘琦,始终还念及父子之情,多少还给儿子留点颜面,还不至于太绝情。所以刘琦此刻还坐在右侧首位,这是只有世子才能资格坐的位子,相当于“东宫太子”。而坐在他下首的蔡瑁却是觊觎这个位子很久了,蔡瑁自己没有资格坐,但是蔡家的女婿刘琮却有资格与刘琦争夺这个位。
这一年多来,蔡瑁时刻都想将刘琦置之死地而后快,却碍于刘表并未彻底放弃刘琦,还在袒护他,迫使蔡瑁不敢公然下手,只能隐忍不发,蛰伏待机。而这一切刘琦竟然浑然不察,仍旧自我感觉良好,我行我素,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正在一步步向他靠近,只要他行差踏错,就会彻底失去世子之位,甚至性命不保。
“回禀父亲,书简虽是曹操亲笔手书,可落笔日期却是六月二十一日,距今已整整过去半年。无独有偶,曹操在书中与父亲的约定恰好以半年为限,也就是说此书送到我荆州之时,这份书简便已失效。由此不难看出,曹操绝非真心拥护父亲继承帝位正统,纯属虚言讹诈,不足为信。甚至”说到这里,刘琦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刘表,欲言又止。
刘表知道刘琦想说什么,却并不阻止,颔首道:“此刻堂中没有外人,直说无妨。”这时他看向刘琦的眼神愈发柔和,脸上流露赞许之色,显然对刘琦刚才那番话很满意。
这一幕落在堂下众人眼里,却是神情各异。蒯氏兄弟对刘琦赞赏点头,刘磐和黄祖二将亦是如此,随即他们四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移到蔡瑁和张允二人身上,却见蔡、张二人神色如常,附和着轻轻点头。看到蔡瑁和张允不动声色,蒯氏兄弟对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凝重,却又相顾摇头,显然他们没有插手刘表家事的心思,想要置身事外。
看到刘表鼓励的眼神,刘琦显得愈发自信,朗声道:“甚至,孩儿怀疑曹操根本毫无诚意,书简上所言不过是戏言耳,试探父亲是否有争霸之心,是否心存帝王之志。除此之外,孩儿记得父亲曾言,曹操乃乱世之奸雄,屡遭重创却屡次化险为夷,实力不容小觑。
由此推断,此番曹操拥护父亲继位是假,恐怕是他自己急不可待地想要登基称帝才是真。此乃孩儿的臆测愚见,不知确否?”说到最后,刘琦故意谦虚一下,但他脸上的笑容暴露了内心的得意。显然,儿子在父亲面前竭力表现自己,无非是想得到父亲的肯定,若是再有几句赞扬的话,无疑是莫大的鼓励。
很可惜,刘表闻言后神情并没有变化,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不置可否,并将目光移开,不再关注刘琦。顿时,刘琦大失所望,自信的笑容随之消失殆尽,满脸颓败地低着头,仿佛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不敢扭头张望,生怕堂下众人嘲笑自己。这是他成年以来第一次毫不避讳地阐述自己的见解。在此之前的历次议事,他都是沉默不语的看客,唯一能做的就是随波逐流,坚决支持父亲刘表的决定。
“子柔以为如何?”刘表对蒯良询问道。
“公子方才所言不错。”蒯良肯定了刘琦的推断,让颓败中的刘琦神情一震,遂对他投以感激的目光。蒯良点头会意,接着说道:“正如公子所言,冀州曹操乃乱世奸雄,称霸之心早已昭然若揭。”
不等蒯良把话说完,蔡瑁便急不可耐的插话道:“方今天下,想当皇帝的岂止曹操一人,只怕西凉李利早有登基称帝之心!”
第197章帝王心(续)
刘琦说完话后,刘表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他,遂对蒯良问道:“子柔以为如何?”
“长公子所言极是。”蒯良首先肯定了刘琦的推断,让颓败中的刘琦神情一震,遂对他投以感激的目光。蒯良点头会意,接着说道:“正如公子所言,冀州曹操乃乱世奸雄,称霸之心早已昭然若揭。此番他之所以佯作拥护主公继位正统,无非是向主公表明一种态度,那就是他无意与我荆州为敌,不想与主公反目。但是不管结果如何,都无法阻止他登基称帝的野心,想来不久之后天下就会出现一位新皇帝,应该就是冀州曹操曹孟德了。”
蒯良话音未落,蔡瑁便急不可耐的叫嚣道:“方今天下只有三位诸侯,想当皇帝的岂止曹操一人,西凉李利恐怕也早有登基称帝之心。既如此,主公乃皇室贵胄,高祖血脉,嫡系正统,值此天下无主之际,主公理应当仁不让,承袭祖业,继承汉室正统,登基称帝,君临天下!”
蔡瑁这番话说出了堂下众人的心声。在此之前,他们就曾多次劝进,奈何刘表却不予理会,不正面表态,丝毫不漏口风。于是拥立之事一提再提,一拖再拖,一直拖到现在还是悬而未决。
“臣等恭请主公承袭帝位,君临天下!”
蔡瑁一边说话一边小心观察着刘表的表情,却见刘表脸上没有一丝不悦之色。眼见于此,蔡瑁当即会意。起身走到大堂中央俯身叩拜。蔡瑁前脚起身,张允立刻跟上。蒯氏兄弟、黄祖和刘磐等人亦非庸碌之辈,紧随其后纷纷谏言劝进。
一刹那的转变。让正沉浸在患得患失之中的刘琦愕然失措,直勾勾看着众人众口一词地向刘表劝进继位,唯有他刘琦怔怔失神地坐在原位,一动不动。这一刻,刘琦精神恍惚,还在捉摸蒯良和蔡瑁等人究竟想干什么,前一刻还在讨论书简,为何此刻却不约而同的称帝。这未免变得太快了吧,这是什么情况?
错愕之中的刘琦完全没有留意到。就在他看着蒯良等六人呆愣失神之时,坐在上阶主位的刘表却正在审视地看着他。但见刘表那犹如一汪深潭般的目光充斥浓郁的阴冷之气,可刘琦却毫无察觉,还在直勾勾地看着蔡瑁六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此刻已经成了孤家寡人,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还在堂下坐着;就像离群的孤雁,太突兀太显眼了!
可惜的是,刘琦根本没有脱离群体的觉悟。殊不知就是一瞬间的迟钝,让他的父亲刘表刚刚浮现在心头的几分赞许顷刻之间消失殆尽。认为他方才所言纯粹是瞎猫撞到死耗子,纯粹是小聪明,其本质还是个放浪形骸的浪子,朽木不可雕也。恍然间。刘表对他真正是失望透顶,彻底放弃了立他为世子的念头。或许不久之后,世子就会变成太子。只可惜这些都已经和刘琦无缘了。
“诸位都起身吧,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还需从长计议。”目光从刘琦身上挪开,刘表一边和颜悦色的说着话。一边抬手示意他们落座。
然而蔡瑁等六人相顾一眼,心照不宣的跪在堂下,态度很明确,若是刘表不答应,他们就长跪不起。为了不激怒刘表,蒯越恭声道:“上将军所言正是臣等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如今既然已经挑明了,微臣索性斗胆谏言。而今天下局势已然明朗,三位诸侯并立于世。兖州曹操力挫西凉李利之后占据河北,经过两年的发展和巩固,势力已成,是以曹贼便试图染指大汉江山,登基称帝。
与河北曹操相比,西凉李利实力强大,无论是治下州郡还是兵马钱粮,都在我荆州和河北曹操之上。再加上李利位居诸侯盟主,天下兵马大将军,且曾一度挟天子以令诸侯,因此他并不急于登基称帝,凭借现有的权势和实力就足以号令天下,独占鳌头。
自建安二年汉帝遇害之后,天下无主,大汉各州郡分崩离析,群雄并起相互征伐,各镇诸侯割据天下,汉室日益衰亡。若是没有主公坐镇荆州,为汉室守护着最后一块疆土,汉室只怕早已不复存在了。时下,继益州刘璋归降李利之后,主公是汉室宗亲中唯一一位手握雄兵的诸侯,值此大汉覆灭在即之时,只有主公拥有力挽狂澜于即倒的实力。因此,主公登基称帝之后将是天下唯一的正统皇帝,微臣恳请主公三思!”语罢,蒯越俯首再拜。
蒯越一番话说得刘表神色大变,眉头剧烈跳动,眉宇间浮现一抹潮红,深邃的眸子中闪烁不定。显然,刘表动心了。
打铁趁热,再接再厉才能锻造出百锻钢。眼见刘表颇为意动,蒯良接着自家兄长的话茬,朗声道:“去岁,江东巨变,孙坚膝下最有作为的两个儿子相继遇刺身亡,以致年仅五岁的黄口孺子提领江东。而孙策之子能够上位,全仗主公支持之功,加之最近一年的大肆清洗,江东势力已彻底臣服于主公麾下。如此以来,主公执掌荆州、江东两地,雄踞长江两岸,占据半壁江山,原有六十万之众,加之新招募的十万大军,而今主公麾下已有百万雄师。
主公拥有雄厚的实力,足可纵横宇内,无惧任何诸侯。纵观天下,实力在我荆州之上的只有西凉李利一方势力,而河北曹操帐下虽有数十万大军,但与荆州军相比却颇有不如。是以主公继承帝位乃天意所归,恳请主公不必犹豫,承天意、顺民心,君临天下!”
这番慷慨陈词之后,但见刘表那苍老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晕,鼻翼扇动,显示出他心里已经奔流激荡,鸡动了!(激动
看到蒯氏兄弟滔滔不绝地轮番劝进,蔡瑁岂是甘居人后之辈,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他们兄弟专美于前。
于是蔡瑁决定再添一把火,当即接着蒯越的话茬,大声道:“正如两位别驾所言,主公就是中兴大汉的一杆大纛。只要主公挺身而出,继承正统、君临天下,便可将散落在天下各州之中的心向汉室的文武英才招至麾下,进而北伐中原,扫除奸贼,廓清寰宇。所以,主公继承帝统乃人心所向,众望所归。
反之,一旦河北曹操、西凉李利相继登基称帝,主公即使没有争霸天下之念也无法独善其身,我荆州早晚都将落入他人之手。到那时,承袭东、西两汉的四百余年大汉王朝便彻底覆灭了,汉室将不复存在,所有皇室子孙都将沦为乱贼余孽,天下之大却再无皇族子嗣的立锥之地。”这把火添得有些猛,以至于刘表“噌”一声站起身来,开口便要表态,却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背着手在堂上来回踱步。
直到这个时候,呆坐在堂下的刘琦才算是看清了门道,方才真正明白过来,最近四年里父亲刘表为何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原来早在汉帝刘协被鸩杀之后,刘表就意识到汉室危在旦夕,天下局势迟早有一天会发展成今天这种地步:表面上看来是群雄并起,实际上这些诸侯都不过是昙花一现,早晚都会被大诸侯覆灭兼并,最终形成今天这种局面,三分天下。
而刘表为了不被其他诸侯势力剿灭吞并,不得不放弃初衷,化被动为主动,主动出击扩张地盘,加入讨袁联盟,企图占领淮南袁术的地盘。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袁术虽然已经被讨袁联盟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怎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单凭十万荆州军还吃不掉他;于是刘表知难而退,占不到便宜就立即撒手,率领大军退回荆州,也等于退出了讨袁联盟。
可是这样一来,不经意间得罪了西凉李利,被李利以此为借口迅速出兵占据了南阳郡,无形中让刘表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有扩大地盘,反倒把好不容易夺回来的南阳郡转手又给弄丢了,让李利捡个大便宜,轻而易举地夺取了偌大的南阳郡。
丢失南阳郡之后,刘表有心夺回出兵争夺,却又有诸多顾虑,患得患失,生怕没有夺回南阳反把李利招来,促使李利暂时放弃河北之战,转而将枪口对准荆州。为避免节外生枝,刘表咬牙忍了,彻底放弃了夺回南阳的念头,进而痛定思痛,轻易不再出兵,以变应万变,谋划着攻取江东或益州。
事实上,连刘琦都知道,刘表最希望得到的州郡是益州。如果能将益州夺过来,虽然仍是两州之地,但疆域之辽阔不下于中原,而且可以水陆并进,进可攻退可守,只需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将来很有可能收复中原,再现光武中兴的场景,再造一个大汉王朝。只可惜李利抢先一步夺取汉中,并在汉中屯集重兵,迫使刘表几次想要出兵益州,却又顾忌西凉军虎视在侧,担心荆州军与益州军交战之际让西凉军钻了空子,坐收渔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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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垂钓翁
让刘表万万没想到的是,李利狡猾至极,刚在冀州吃了大亏,转手就把徐州吕布给灭了。
徐州吕布覆灭,刘表自然要打起十分精神,时刻提防李利挥师南下攻打荆州,为此他又错失了一次抢在西凉军出兵攻打益州的机会。等到中原局势趋于平静,刘表准备调集兵马攻取益州之时,李利又抢先一步迅速攻取成都,又让刘表白忙活一场。
所幸,机会总给眷顾那些有准备的人。得知西凉军正在益州征战之后,刘表果断决定放弃益州,避开正面与西凉军交锋,转而将目标放在江东。
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江东孙策手段太过激烈,树敌无数,终究被宵小之徒害了性命,从而给刘表留下可乘之机。在江东局势混乱之际,刘表派遣大量细作和刺客浑水摸鱼,彻底搅乱了江东局势,于乱中牟利,暗中联络江东重臣,并调集大军摆出一副全力攻打江东的架势,最终逼迫江东孙氏一族低头,与刘表结盟,做了荆州的附庸。
去年,江东顽固势力不甘失败,企图为已故的孙策、孙翊兄弟二人报仇,遂悍然展开疯狂报复,大肆暗杀荆州僚属,并数次偷袭州府。一而再再而三的暗杀中,刘表左臂受伤,由于中了毒箭,致使箭伤久治不愈,好不容易伤愈之后还落下病根;每逢阴天下雨,刘表的左臂便酸痛无力,整条左臂一动就痛。根本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