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尘道,“你的意思是,讥讽我全真教无人。”
江小鱼道,“不敢。”
鹿尘道,“你最好不敢。”
江小鱼道,“道兄如此咄咄逼人,叫贫道真是不敢也只能说敢。”
鹿尘笑了,笑得有点无奈,又有些暖意,“你果真像一只滑不溜秋的小鱼。”
江小鱼却也笑了,只是笑容中有一丝悲凉,“小鱼时常漏网而全,大鱼反而遭殃。做小鱼没什么不好的。”
鹿尘收起笑容,“但即使你再滑溜,也得正面回答一件事情。”
江小鱼道,“什么事情?”
鹿尘干净利落的说,“很简单,华山派这桩事情,你们武当派不要插手了吧,你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江小鱼没有吃惊。
他简直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眼睛里的光都没有乱上半分。他静静的看鹿尘,神态是定住的,也是安放的。
吃惊的是旁边的所有人,包括宋青书、柳若松、古昶。他们不是吃惊有这番话的出现,而是吃惊说这话的是鹿尘。
无论他们对全真教的实力多么高估,世上能与少林齐名的总是武当,而非全真。在他们心中,全真虽然是庞然大物,武当总得是个比庞然大物更大的庞然巨物。更何况,这里还是大明,是武当的地盘。
强龙尚且难压地头蛇,更何况压得住另一条龙。
是以,就算有一句“你们放手,让我们处理”的话,也应当是江小鱼对鹿尘说,而不是反过来。
但事实上,就算江小鱼可以说,恐怕也很难说。不是他说不出口,也不是他不敢说,而是轮不到他说。或者说,事情若发展到他说出这番话,那是谁也不愿见到的。
因为他代表着的武当,武当多年来是大明当地的白道盟主、武林王者,一贯称王的人,反而将霸者的手段,隐忍不发。因为他们亮出王旗,便可令天下归心。
是以在以往,江小鱼一来到这里,不用说这句话,别人就该懂得的他的意思,也懂得自己该做什么。
要不然,江小鱼说出这番话,就不是好收场了。
结果没成想,鹿尘丝毫不给江小鱼机会,自己就把这句话亮出来,并且成为多年来头一个敢在武当派面前耀武扬威的人。
宋青书很怒,柳若松则简直是暴怒。
宋青书上前大骂,“鹿尘,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这般妄言?真是大言炎炎,自不量力!”
柳若松也阴阴道,“哼哼,这位鹿道兄真是天之骄子啊,不过就算你师父那一辈全真七子过来,怕也不敢这么说话吧。”
他们激动,言辞激烈。鹿尘却似根本没有听见,他面无表情,神色不变,只是看着面前的江小鱼。然后,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
噔噔两声。
宋青书骂了一句,还不过瘾,正待再度开口,却忽然觉得脖子一凉。
柳若松就等着宋青书骂人,宋青书性子烈,因其父是武当七侠之首的宋远桥,自然可以随便骂人。
柳若松没那么大的背景,所以他好讥讽人,就算别人想要找他麻烦,总难师出有名。但这次却没等到宋青书骂人的声音,只听到他一声惊呼,然后自己的心窝忽然一热。
江小鱼一抬手,然后宋青书猝然弹飞出去,落在亭子外,而柳若松则一下栽倒了,脑袋狠狠撞在地上。
他们原来的位置上,分别有两道剑气,深深镌刻,无声无息而来。若非他们一个飞弹,一个栽倒,只怕已经被割了头,穿了心。
江小鱼叹道,“不过是言语之争,你何必下此杀手?”
鹿尘道,“第一,我知道有你,所以只是叫他们吃吃教训。第二……”
他以一种奇妙的目光看向江小鱼,实在忍不住道,“你真的是江小鱼么?”
江小鱼一怔,“道兄这话,我实在不明白……”
鹿尘摇摇头,“算了,你别在意这话。话归正题,刚才我的提议,你可听见了?”
宋青书回来了,柳若松也站了起来,两个人重新站在江小鱼身后。再看鹿尘时,都是面色微变,冷汗涔涔,却不敢说话了。
江小鱼道,“我听得明明白白。”
鹿尘问,“你们武当派到底走不走?”
江小鱼反问道,“为什么不是你们全真教的离开,而是我们武当派的走?”
鹿尘一点儿也不客气道,“因为我比你强。”
江小鱼处变不惊道,“可我不信,我不信你比我强。我反倒认为,我比你强。”
鹿尘道,“所以到头来,咱们还是得动手。”
江小鱼叹了口气,“这怕是江湖中人,自古以来最颠扑不破的道理。”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忽然同时站了起来。而也就是这站起来的同时,他们身上的杀气陡然间升腾至最巅峰。陡然之间,使得旁观者眼中,几如有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之感。
但恰到最巅峰一触即发时,两人的气势又猛然下落,并且同时转过了头。看向亭子之外,同样一个方向。
鹿尘目光闪烁道,“有朋友来了。”
江小鱼喃喃道,“真是多事之秋。”
众人随着他们目光看去,只看到远处,一骑人马踏着沙尘而来,乃是个白衣公子,身上一片血污,手里抱着个半死不活的人。一身血迹,均是此人身上染就。
众人看见那人惨状,几乎肠穿肚烂,身上几十处重伤,触目惊心,一身鲜血不要钱般肆意流淌,怎么看也只是吊着一口气,简直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偏偏他能救。
但那公子将这人抱在怀中,却仍一边行来,一边运指如飞,为这人点穴止血,并暗运内力,支撑心脉。
等到公子带人来到眼前,那人已经睁开眼睛,有了呼吸,身上血迹,渐渐止住,各处伤口,一一愈合。除了浑身无力之外,却已有了生息。大罗金仙难救的一人,给他救了下来!
众人眼见这一幕,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鹿尘和江小鱼也对视一眼,感到不可思议。这不仅需要武学高绝,内力强横,这公子的医术也十分不俗,方有这般生死人肉白骨的效果。
正这时,那公子将伤者放在马匹上,然后自个儿翻身下马,看见众人。他也脸色苍白,浑身是汗,显然救了这半死不活的人一命,使得他跟着耗费真力,难以为继。
高声道,“两位小道长,是全真教鹿道兄,和武当派江师兄么?”
两人应了声,却同时皱起眉。他们都注意到这人言辞上的不同。
鹿尘想的是,他叫江小鱼师兄,也是武当派的么?怎么武当派还有个这般人物?难道是……
江小鱼想的是,他叫自己师兄,自己却为何不认识他?
那公子满头是汗,焦急道,“我是来劝两位不要相争的,日月神教前任教主任我行出世了,他当年为东方不败教主所败,武功有缺。现在正要以吸星大法,欲吸收一座城池的鲜血精气,以重归大三合境界。”
又伸手一指身旁的人,“这位是梅庄四友中的黑白子,他被任我行所伤,传出消息,至小弟处。小弟自诩本事有限,特意过来请动二位年轻俊杰,为天下着想,先料理了此事!”
说到这儿,他仿佛才想起自己尚未自我介绍,行了一礼,“在下日月神教张无忌,请见了两位。”(本章完)
第105章 任我行走,大明过往
日月神教张无忌几个字眼的出现,让鹿尘大吃一惊,但让其他人吃惊之处,在于任我行复出的消息。
对大部份人而言,张无忌籍籍无名,根本无法与任我行相比。任我行曾是魔教教主,浩浩魔威,盖天震地,就算难与张三丰、浪翻云齐头并列,起码也和朱无视分庭抗礼。
他恶名汹汹,只有极小部分在他一身武功,大部分在他那汲取活人精血的吸星大法。
日月神教本是明教,当年又称白莲教、摩尼教、大明尊教,即被郭靖所灭之波斯明教东传分支。后来,这分支又成了祖源,便在神州开枝散叶,其中一支,与武当派一齐支持朱元璋建国立邦,因而有明一朝。
但这般传奇事迹,其实颇有内情,朱元璋出身明教是不错,却并非明教正统的传承者。他之所以能趁风而起,不可一世,既以自身本领,也因适时而动,借势借力。
当年明教真正鼎力支持的真龙天子,乃是“小明王”韩林儿,他是一世英雄,武功也极高,却给朱元璋借壳生蛋,取而代之。
而在鹿尘看来,这世界韩林儿的传说事迹,其实颇似自己所知的张无忌。又或者说,正如郭靖的原型是东天将军郭侃,张无忌的原型也是小明王韩林儿。
比如,就鹿尘所知,当年韩林儿的师父正是阳顶天,他也曾在黑木崖上,以一己之力独挡六大派围攻,并且练成了惊天动地的乾坤大挪移第七层,以此就任明教教主。
从某意义上而言,他恰如隋唐之交的双龙,在没遇到朱元璋李世民之前,寇仲徐子陵和韩林儿同样纵横四海,无所阻碍。但朱元璋和李世民是他们的克星,使得他们遭困受囚。
李世民较为大度,也有大气,因而能令双龙放归山林。但朱元璋的手段,人尽皆知,他过河拆桥的本领,也是无人能及。于是韩林儿死了,谁都知道他死在谁手中,但谁也不敢说。
自此之后,明教再不敢称之为“明”,它们改名易姓,明分日月,成了日月神教。朱元璋恩威并施,给予它们掌握江湖黑道的权柄,自此延绵历代,无不安宁。
及至数十年前,任我行加入了日月神教。他年轻时曾游历四方,同朱无视一起,及至星宿海处,与世称星宿老仙的丁春秋一起混迹,并密谋攫取逍遥派秘籍,终于得到了北冥神功。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世上,并无古三通和素心这两个人。朱无视纵横捭阖的年代,没有一个不败顽童抢他风头,也没有一个叫素心的女人令他魂牵梦绕。
神功到手,转瞬之间,三人复又争斗起来,使得北冥神功之奥妙,一人得了一份,又自创自演,就此使得北冥神功改头换面,成了化功大法、吸星大法、吸功大法。
三门武功,分别汲取精、气、神,这不可怕。那些汲骨吸髓的神功法门,世上从未少见,如梅超风亦有“损不足而奉有余”的盗天机,能够取人精气,补足自己。
可怕之处在于,这三门武功皆能对常人使用,将那微末的精、气、神,成为自己功参造化的一部分。
换言之,它是直通大三合的一张门票,使得任何道德、品质、修行、德性,都成了笑话。只要够狠,下得了手,动得了心,便有大三合的成就。
任我行自吸星大法功成,及至大三合境地,立即夺取日月神教教主之位。他成了教主,大力发展势力,四下捕捉自己的食粮。其中十大长老出动,给华山派囚困于思过崖洞中,便在此时期发生的事情。
但是他只顾前方,没有发现后方来的偷袭,竟被东方不败发展起来。东方不败葵花宝典大成,双方交手于黑木崖上,他猝然而败,遭受废功,困在梅庄。
谁也不知道,东方不败为何没有杀死任我行,只知晓任我行虽没有死,却引发了吸星大法的后遗症,从大三合的境界跌落下来。
但无论如何,若这叫张无忌的小子没有说错,任我行真正复出,等若一场浩劫,可以使得无数人肝胆俱裂。那些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自然任他鱼肉,有武功的人,更成为他口中血食。
更关键之处在于,昔日他家大业大,尚且有所顾忌,现在是逃出生天,败中取胜,背水一战的一回事,不成功便成仁,危险性比以前更胜十倍。
这点光听张无忌口中所言的“欲吸收一座城池的鲜血精气”,便可见一斑。
柳若松惊慌失措,第一个跳出来,“不行,这老魔厉害,咱们过去不过是螳臂当车,要立马上报武当长老才对。”
鹿尘冷笑道,“此地距离武当山鞭长莫及,你上报上去,再得到结果,那边一座城已给牺牲。上十万人的性命,就此烟消云散了。上报上报,我看你是怕死。”
柳若松怒极反笑道,“你这狂徒,年纪轻轻,自以为天老大自己老二了么?那可是任我行,休说是你这弟子辈,就算全真七子一起来了,也得小心行事!”
鹿尘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指尖微动,“你再说一遍?”
他指尖一动,柳若松立马想起刚才无声无息、无光无影的剑气,这人倒也不是无能之辈,而是能屈能伸,一下站在江小鱼的身后,却故作没听见话语,左右看去,恍若未闻。
他不说话,作缩头乌龟、埋首鸵鸟,鹿尘也懒得计较,只提醒道,“你若一辈子在江小鱼背后,活得倒也能长一些至于你,江小鱼,你怎么看?这位张兄弟的提议,我可万分愿意支持。”
此前鹿尘和柳若松争执,张无忌看得一头雾水,直至现在才明确双方态度,以感激的目光看向鹿尘,再转而看向江小鱼。
江小鱼沉思片刻,当机立断道,“需要上报,但也需要支援。柳师兄,宋师兄,你们若不愿过去,便自行回山上去吧。至于我,便与两位兄台一起前去会一会这位魔道巨擘。”
鹿尘总算露出了微笑,并纠正道,“是昔日的巨擘。”
张无忌走上前来,感激道,“我替满城生灵,多谢了两位的大恩大德。”
鹿尘本是狂傲无比的人,却难得微笑看向他,大出旁人意料。江小鱼也看向这人,“张兄是日月神教中人,却为何叫贫道为师兄……”
这时,旁边一直未有说话的宋青书,骤然冷冷道,“因为他正是我们武当七侠中,五叔张翠山的孩儿,张五叔与日月神教的殷素素结合,生下了他。无忌,咱们小时候还见过。多年未见,见你平安,我真是开心高兴。”
他口称开心高兴,无论脸上表情,还是语气,皆开心高兴不起来,“不过,你加入魔教,有辱门风,做是做了,便再与武当派没有了瓜葛,实在没必要称呼咱们为师兄了。”
张无忌唯唯诺诺道,“宋师……宋道兄,多年未见,无忌能再见你一面,也是荣幸万分。”
江小鱼和鹿尘暗地里对视一眼,鹿尘使了个眼色,江小鱼心领神会,站了出来,“宋师兄,你且随柳师兄而去。这边的事情,由我与鹿道兄、张兄弟解决。”
宋青书点了点头,却还是对张无忌冷冰冰的。他态度伤人,形同千年的寒冰,但张无忌偏偏是冻不上的软面团,温温和和,不见丝毫气愤。
无论如何受辱,不用去直面任我行这大魔头,总是柳若松心中天大的好事。他松了口气,所见所及,连讨厌的鹿尘也十分喜人。
他是俗家弟子,带艺投师,中途加入武当山上,并不知晓张无忌和武当派有什么纠葛,是以对某些暗中的浮沉也懵懂无知。到头来,他欢欢喜喜,带着宋青书远去,却只疑惑着这小年轻为何忽然变得这般气愤。
气愤之故,鹿尘和江小鱼也十分疑惑,并打定主意,要在接下来这段路程,好好询问张无忌。
到了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人设了,当即遣散了六名白衣女子,并付了银子。江小鱼见了这一幕,实在忍不住低头失笑,这才知道,鹿尘那排场竟然是花钱雇来的。
鹿尘也明白,从此以后,他再难恢复香花美人的相伴,并且做好准备,与两个臭男人一起袭击魔头。
至于古昶,他面露惊愕,若有所失,大约没成想自己构思如此精细的计划,就等鹿尘和江小鱼大打出手,竟被个突如其来的张无忌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