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道,“你真的明白吗?”
鹿尘道,“我真的真的明白。”
陆小凤点了点头,“好,你明白就好,你明白就好。”
他说完这话,朝着人群钻去,竟是公然愤而离去。在外人听来,他们的最后几个好字,自然无不是冷嘲热讽,可见两人针锋相对,已不相容。
(本章完)
第102章 各怀鬼胎,凤凰神龙
陆小凤离开之后,鹿尘自然而然,入了古昶的风起镖局,行越殂代疱之理,并且带有理所应当的霸道,仿佛他才是主人家。
如今而来,鹿尘打定主意,塑造出一个凌厉刚猛、过江龙般的大派子弟形象。他冷面,高傲,话不多,并且盛气凌人,咄咄逼人。目光过处,所有人觉得他不好招惹,不讨喜欢,却又没人敢说什么。
他和古昶并排行走,迈步如雄狮,目光似虎豹,一开始在其身后,走着走着,便来到身前。
作为一个客人,他入驻镖局,似回到了自己的家,自然而然有人让开了道路。人都说他可怕,但可怕着可怕着,便成了可敬。鹿尘却不在乎他们是怕是敬,如果可以,他愿意露出微笑,做个鬼脸,说自己没那么吓人,可惜不能。
严格来说,大明的江湖生态,无论黑道白道,江湖朝野,建立在同样的基础下,如同政治格局。所有人发言做事,讲究一个师出有名。而在华山派这件事情上,鹿尘的的确确,拥有最大的权力。
他为求快刀斩乱麻,并力求别人小觑自己,于是扮演一个年轻气盛、有勇无谋、眼高于顶的蠢货,自然是得心应手。如此一来,除非武当派有意干涉,否则任何人便没有明目张胆阻碍他的理由。
古昶相伴着鹿尘行走,似伴君也如伴老虎,时时刻刻观察他的眉目,低声介绍当日发现现场时的来龙去脉。若按后世的说法,他是案发现场第一目击者。
但鹿尘心里清楚,如果这从一开始就是个局,若想要造成某种特别的引导,这位第一目击者又怎么会单纯?
鹿尘能从陆小凤手中夺来主事者身份,全在于古昶出言相助,显然古昶也这么认为。但古昶想差了,也想错了,他以为是正值好运,碰上了鹿尘,让自己有机会使得舆论导向,从令狐冲到别人身上。
殊不知事实恰恰相反,是鹿尘一早就知道他需要别的人背锅,所以质疑令狐冲的身份,这才能够打入他的身旁。
因此,鹿尘毫不意外一点,古昶说一些众所周知的细节后,忽然话锋一转,“鹿道长可知道古某为何支持于阁下?全因古某也深感令狐冲并非当日凶案的凶手。”
鹿尘心中知道,戏肉来了,但表面上仍露出意外表情,“哦?”
他的意外,或令古昶觉得他并无任何证据,也没有任何觉察异状,只是单纯与陆小凤斗气争锋。
古昶的脸上,露出微笑,仿佛安心,也似乎玩味。在他眼中,鹿尘是个无知小鬼,为自己所玩弄。殊不知的是,鹿尘也正在偷瞧他的神色。两人各怀鬼胎,只看谁更鬼,谁更奸。
这简直是世上最好玩的游戏,但也最为危险。
接下来,古昶果然为令狐冲说起好话。
他叹了口气,“哎,当日我们一起上山,见了满地尸首,委实心乱如麻,又与陆大侠一同发现尸体上的异状,因而认定令狐冲是凶手。但其实,在下在华山脚下多年,怎会不了解这小子?他不似其师父般庄重,性情疏狂,却并非大奸大恶之辈。后来细思起来,只觉得这结论未必武断了些。”
因其与华山派关系,几乎是岳不群的半个兄弟,看着令狐冲长大,这样的评价,自然没人能够质疑。鹿尘亦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只是心中清楚得很,这人不是收了令狐冲的钱,成了令狐冲的水军,给人洗地,而是另有目的。
鹿尘沉吟道,“那贫道要请问古兄,这凶手有否其他可能?”
果不其然,古昶立刻脱口而出,“不是嵩山派,便是日月神教。大明境内,能有如此手段,又与岳掌门为敌,非这两大势力莫属!”
鹿尘没忘了自己的外国人设,茫然无措,装傻充愣,“这两派势力的名号,我自然听说过,却不知道其中详情。”
古昶来了一番“道长有所不知”,便开始讲述起来。
五岳剑派并派在即,嵩山派有心争夺盟主,除掉不服自己的人。这确是他们所行所为,只是他们没有成功,反被岳不群利用。现在古昶说来,也是理直气壮、义愤填膺。
而日月神教行事诡秘,多年来韬光养晦,因此他也只能含糊其辞,说岳不群是正道支柱,日月神教是众所周知的魔门魁首,对岳不群下手,乃是自然之理。
鹿尘表面听着,心中却在思索。老实说,他忽然佩服岳不群的大胆及缜密,这番话自然是准备好的,却不是对他所说,而是对可能出来指认自己的令狐冲准备。
令狐冲或许逃出生天,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会那样颓废及自甘堕落。于是岳不群一边杀了风清扬,另一边却及早准备好,先污蔑令狐冲,又给令狐冲洗白白。
可以想见,若没有鹿尘的出现,古昶会在恰当时候,亦和陆小凤提及这点,并推翻此前的推论。
这种手法亦像是一个戏法,许许多多的疑点,本来归于令狐冲身上,忽然被解开了,原来是嵩山派或日月神教。陆小凤毕竟不可能找上嵩山派和日月神教,那些种种疑点似乎不让人疑惑了,也很难去真的追究了。
甚至就算令狐冲自己,也有很大可能,信服此种解释。
从这角度看来,岳不群应当在中途转变了想法,他一开始想杀了令狐冲没错,但见识了令狐冲的本事,或杀死了风清扬后,可能又觊觎独孤九剑,想将这大弟子重新收为己用。
而当鹿尘横空出世,夺人眼球,这幅本就准备好的言论,便抛到他面前。
这最让鹿尘觉得可怕,世上阴谋诡计不少,但最重要之处在于能随机应变,因时而变。而这完全是古昶自己决定,休说他一个小卒,就算原作中的岳不群,绝无此种本领。
到底是岳不群本人变得利害,还是幕后有更深的主使者?
甚至,他刻意留下风清扬的尸体而不埋葬,只怕也是早准备好的一处破绽。当令狐冲发现这点,怒气冲冲,准备与岳不群拼个你死我活时,又发现师父还是那个师父,并愿意为自己洗清名声,他心中又该多么纠结。
以常人论,鹿尘不好说,但他亲眼看过令狐冲的糊涂模样,知道这小子八成会欣喜若狂,自顾自送上门去。
就算令狐冲亲眼看过岳不群下令杀人之类如何,岳不群总能找到各种各样借口,甚至说当时的自己并非自己,而是别人易容,以此颠倒黑白、混淆正邪。
他的可怕之处,并非计谋,而是政治。计谋是完美无缺,周道无瑕,令种种细致处完美,是一个理性游戏。政治却从人出发,岳不群了解令狐冲和陆小凤,他只做应该做的事情。
若非鹿尘是穿越来客,深深了解岳不群的鸟样,他如何也想不到这其中的原委。
鹿尘表面上佯装不知,与古昶虚与委蛇,慢慢顺着他的思路走下去。但暗地里却从他的言谈举止之中,慢慢摸索岳不群的心思脉络。
他现在有九成九把握,古昶是岳不群的人。并且心思缜密,行事周道,绝非无名之辈。这人说来说去,意思无非一个,是要鹿尘代替华山派出头,去找嵩山派或者日月神教的麻烦。
鹿尘在心头暗笑,这是把自己当一把枪,无论成或不成,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他来到这里,正是为了把自己当做一把枪,自然欣然往之,并且义愤填膺。
他一边想象丘处机听了这番话的反应,一边愤然道,“好,嵩山派敢动全真教的人,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此番贫道出手,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古昶高声赞叹他的高义,甚至屈身拜伏,既显出和岳不群的情深意切,也见其侠义之心,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鹿尘看似冷漠高傲,此时却赶忙扶他起来,又把自己面冷心热、单纯稚嫩的一面,显露无疑。
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忽然同时笑了。
鹿尘笑道,“古兄,你笑什么?”
古昶笑道,“我笑的是,有鹿道长襄助,华山派此番危机,总算可以安然度过,古某也总算能对得起岳掌门当年恩情。却不知道鹿道长笑什么?”
鹿尘道,“贫道笑的是,能认识你这样的好汉,不忘昔年恩情,鞠躬尽瘁,更令贫道遐想君子剑的风采,真是不虚此行。”
又忍不住感慨,“哎,南宋世风日下,哪有如此人物,真不如你们大明也。贫道此番东来,正是要求个救国之法,却要从君身上寻。”
再长叹一声,“哎,贫道时常想,这个国家到底是怎么了,吃亏的总是人民,我陷入了深思,一定是体制出现了问题。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大明有君似人物,正如贫道心中的灯塔!”
……
有这一番交流对话,两人真是一见如故,交浅情深。当即便约定好了,不日由风起镖局出面,鹿尘带头,先去寻嵩山派晦气。
在这世界,嵩山是嵩山,少室山是少室山,两者神奇的一东一西,相隔千万里。时至今日,鹿尘成了本土世界的人,并以全真教弟子自居,早已脱离了吐槽的阶段。
如果有人想要吐槽这点,他反而会奇怪的询问,“少林派和嵩山派不在一座山上,很奇怪么?”
这件事情传扬了出去,古昶也显现出一种好像要配着鹿尘同生共死的模样,又令鹿尘感动。
当晚,鹿尘被古昶安排了房间,他看了许久的武学书籍,然后熄灯入睡,暗运“龙虎玄元功”,以调和精气神三宝。
又过几个时辰,他忽然睁开双眼,看向漆黑世界中的天花板。
他想感觉是否有人能窥视自己,随即醒悟过来,古昶和岳不群知道自己武功,绝不会做让武功低微者来做这种事情。鹿尘又左右看去,发现在自己门口、窗前,均夹着几缕头发。而在门外,又有几个整夜站岗的小厮。
房内就有入厕处,鹿尘若有其他明目张胆的事情出门,一定会惊动小厮。如此一来,可排除很多情况,使得鹿尘的行为尽在掌握。
这真是极为朴实的办法,却又好用得很。鹿尘记下了头发的数目位置,捻在手掌,暗推房门,又躲过小厮们,即出了房去。
他一路行走,来到了小城边缘,一颗约定的树前。树本来普通,只是树冠很大,鹿尘一跃而起,钻入其中,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人。陆小凤。
陆小凤双腿翘起,躺在树冠里一根树枝上,正透过稀稀松松的树叶子遥看天上苍穹。他似睡非睡,看起来怪异,却有种闲洒情态。只不过脸上,带有种别样的忧郁和惆怅。
鹿尘盘腿缩成一团,坐在树枝上,脑袋前探出去,一只手撑在脸颊下,笑着朝陆小凤打了个招呼,“哟,陆大侠好有情调。”
陆小凤歪过头来,莞尔一笑。这一笑,连同他的眉毛和胡须,都一起弯曲褶皱,变化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
他笑道,“你现在这模样,若叫白天那些个人见了,一定认不出来。”
鹿尘苦笑道,“叫我装酷耍帅一时,我倒也行,一辈子如此,可就头疼了。”
陆小凤道,“你白天的扮相,别人不清楚,我却亲眼见过。那是白云城主叶孤城的行事风格,你刻意为之,别人只当是你的派头,唯有我知道你在剽窃伪装,更像是在对我开一个大大的玩笑,这不容易吧?”
鹿尘欣慰道,“你果然能领会到我的意思,所以我这么苦心孤诣,四处找寻六个漂漂亮亮的黄花闺女,并没有白费。陆小凤,你若有心,我可以给你她们的联系方式。”
陆小凤一听这话,似乎很想笑,又强行把这笑容憋了回去,淡淡道,“你好像觉得很懂我。”
鹿尘学着他的动作,把双腿伸展了,躺在树枝上,抬头仰望天空上,繁星朗月。
许久了之后,他说道,“我听说你很爱交朋友,我也很想和你做朋友的,可现实见了,好像你和我想象中的陆小凤不一样。”
陆小凤没有说话。
鹿尘忽然道,“被朋友背叛利用的滋味,不好受吧?”
陆小凤还是没有说话,但他的面容五官,忽然抽动了一下,似乎满脸的肌肉,都随之而变化。
鹿尘再问,“你怎么看清楚江别鹤和岳不群的真面目?”
对他而言,这点也颇为意外,不明白是何理由。但今早的说话,无不证明一件事情:自己和岳不群同样的小看了陆小凤,大家都把他当成了笨蛋,可他早已看破了一切。
陆小凤终于说话了,他叹了口气,“四大名捕拿出的证据,我若不关注,才叫不认为江别鹤是我的朋友,而事实是,我面对那些证据哑口无言,只能从心底觉得你做得不错,而我是识人不明。”
又摇了摇头,“至于岳不群,是因为我发现了古昶的真实身份,他以为自己能骗我,但到底百密一疏。他既然有了问题,我又有江别鹤的前车之鉴,再重新梳理整件事情,也不得不承认,原来陆小凤是个不识人的瞎子。”
鹿尘点了点头,又问道,“古昶是谁?”
陆小凤冷笑道,“他这个人做事周道,善于隐藏。却有个坏习惯,每次当着众人,总强调一个故事。”
鹿尘皱着眉头,喃喃道,“……莫非是他初出茅庐,遇上了十二星相中的四灵之首,又被岳不群所搭救的故事……”
陆小凤打了个哈欠,有些疲惫道,“别人听这故事,总以为他念着岳不群恩情,乃是个不忘恩人的好汉子,就算听着耳朵起了茧子,也只是感动。殊不知他别无他意,只是借此机会,告诉别人,庞文已死。”
鹿尘恍然醒悟道,“所以说,庞文没有死。古昶就是庞文,庞文就是古昶。当年真正的古昶已死,取而代之的是十二星相、四灵之首,‘龙’庞文。他借了古昶的身份,想要彻底隐藏下来,坐实庞文已死,才有反复强调”
陆小凤道,“我一见他,便知道他是谁。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他擅长变化,有万相千面。幸运的是,他是龙,我是凤凰。凤凰总能看出龙的一些破绽。”
鹿尘沉吟道,“难怪他和岳不群自信可用尸体瞒过你……这也是因他的易容变化之法?”
陆小凤意外的看了看他,“没错,我确实难以从尸体上看出破绽。但他总是避开我的灵犀一指,因为我这只右手,可消弭一切盗天机之功,使得人与九空无界的联系决断。”
说到这儿,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继续解释,“这成了我的怀疑之始。他经常述说庞文之死,更使得我遐想。庞文有处特征,是因练功有成,鲜血成了金色。我设局取了他的鲜血,是红色无错。但我右手一点,红色便成了金色。”
鹿尘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他在炼体上有一定成就,使得浑身换血,起码有后天一品境地。而如此神妙的易容之法,连离体的鲜血也可伪装变化,想必是炼神之盗天机?”
陆小凤点头,“所以,他是庞文。他引导我做什么,都是用心叵测,岳不群才是凶手,而令狐冲才是被诬陷的。”
他说这番话,说得有气无力,半死不活,像是一个惊堂木,拍在心神之上,使得他陆小凤彻彻底底坐实,成了有眼无珠、识人不明的瞎子。(本章完)
第103章 漏网之鱼,武当来信
深夜静极,天很空,城也陷入了深眠。在这样一个夜晚,没人会到一棵树的树冠里去,也没人看到得到两个奇怪的躺在树枝上的人。
两个人在一段热烈的交谈之后,各自陷入沉静,消化刚才彼此交流的内容。对于陆小凤而言,此事谜团重重,他便故作不知。
只待等到了鹿尘,双方是第一次见面,此前也没有任何暗号、交流、对话,可陆小凤比蒙在鼓里的古昶或说“庞文”更加敏锐,感觉到这年轻人是同自己的一路人。
他讲述了古昶的重要信息,鹿尘自然也讲述了关于令狐冲的信息。知晓了风清扬已死,陆小凤面露惋惜痛恨之情。他心中的震惊很大,鹿尘的震惊却也不小。
古昶的身份是十二星相之中的“四灵之首”,这指十二位穷凶极恶的大盗组合,专做劫掠的活计,以十二生肖为象征,凶名赫赫。但他们只能吓到一般人,若鹿尘现在武功已有成就,还被吓唬,可算白练了。
在十二星相中,他惟一看得上眼,是为首代表着鼠的魏无牙,以及神秘莫测的四灵之首“龙”庞文。但现在看来,庞文早在多年前,已经和岳不群沆瀣一气。
忽然,陆小凤说,“你接下来准备怎样做?”
鹿尘道,“我要引蛇出洞,并借此磨练武功,精进武道。无论如何,岳不群是要来捻花摘果的,只要在这过程中随机应变,刻意保留证据,到时候再让令狐冲出面指认他,料想他逃不出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