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尘解释成“很厉害的隐秘帮会”,又道,“是否青龙会,我实在不是很清楚,但我们可以用另一个法子。”
令狐冲发现,鹿尘好像永远都有法子,永远都有事做,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他渐渐觉得,鹿尘身上有太多太多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什么法子?”
鹿尘道,“从我们这想不通,就从岳不群那想。他勾结外人,灭门华山,反把自己隐藏起来。他的行为难以理解,却有迹可循。也许,我无法当面找到岳不群,却站在他的立场上,思索他所急于获取的利益。”
令狐冲苦笑道,“我曾以为我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可他的真面目只令我感到骨子里发冷。老实说,你如要问我这点,我是万万不敢相告了。”
鹿尘很肯定道,“他是为了华山派。”
令狐冲失声道,“他为了华山派?他刚刚灭了华山一门!”
鹿尘摇头道,“在他眼中,你们未必算得上华山派。咱们从头想起,可以想见的是,岳不群若在某时刻,结交了一帮子能人异士,达成某种交易。对方有意助他,却手段不算光明正大。你觉得,他第一件事该做什么?”
令狐冲先是摇头,忽然一抬手道,“让我想想。”想了半天,还是摇头。
鹿尘不知道该说他心思单纯,还是说他脑袋愚笨,叹了口气道,“当然是想个办法,解释高手的来源。在解释的对象中,外人较好糊弄,而你们这些贴身弟子,却难以说明。所以,他才有这一石三鸟之计。”
令狐冲道,“一石三鸟?”
鹿尘点点头,“没错,从种种迹象看来,一开始他并未想要将你打成什么魔剑狂人。但总有个人或势力,要作为华山派灭门的凶手。以我看来,岳不群最初目标,其实是嵩山派。”
令狐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他要等到嵩山派的人来……可是他如何肯定嵩山派的人会来袭击我们?”
鹿尘思前想后,该不该把劳德诺是嵩山派卧底的事情,告知令狐冲。想来想去,他还是闭嘴,这小子实在不该遭受更多冲击了。
鹿尘道,“无论如何,这只不过是第一只鸟。中途因你反抗激烈,并逃出生天,他不知道你是死是活,只能先一步堵住悠悠之口,特意造就了你是魔剑狂人的传说。使得你就算苟且偷生,现在说了出去,也没人会信。”
令狐冲一念及此,万念俱灰,忍不住喃喃道,“是啊,谁会信我呢?”
鹿尘继续道,“第二只鸟,是杀灭你们这群弟子,使得他日后复出,身旁可顺理成章,出现诸多高手,却没人能质疑。要不然,他以后做事,多有顾忌,难以大展拳脚,总是得避开你们。”
令狐冲叹了口气,“是啊,陆猴儿多黏人,英白罗多活泼……岳不群稍有变化,他们立刻就能知晓觉察!”
忽又惊疑道,“但师娘和师妹,她们毕竟是岳不群的妻儿,当日也被打晕过去,料想他不会下手。可是江湖传闻,又分明有她们的尸体。这是怎么回事?”
鹿尘也摇摇头道,“关于这点,我也不是十分明白。那些尸体的消息,全由陆小凤传出,我估计他也中了计谋,岳不群恐怕还是不愿放过嵩山派,在这上面做些文章,未必不可能。”
又道,“话归正题,至于第三只鸟,便是他可制造出华山派满门沦丧的状况,成为世上最正义的人。如此东山再起,可携带复仇的名头,师出有名,四下寻找仇人。可那些仇人到底有没有参与过灭门华山,谁又知道?”
令狐冲一怔,不禁在脑中推想:一旦此计做成,岳不群带着一群先天高手,举起一杆复仇的大旗,在江湖中横行无忌,又有谁敢多言?谁敢多管?
以他现如今的手段来看,到时候不免杀人满门,吞并势力。既欺压了别人,结果到头来世人反而多加赞叹,对死伤者弃如敝履。于是,岳不群成了华山一脉的中兴门主,他是英雄,别人都是奸贼,他是丈夫,别人都是混账。
而这一路白骨,无不做了岳不群的垫脚石。
令狐冲想得冷汗涔涔,方明白从小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师父,已是个何等的枭雄人物,有着怎样了得的手段。
他忙道,“既然想通了此事,咱们立马告诉陆小凤大侠或武当派……”
鹿尘道,“这是没用的,我们没有证据,空口无凭,你知道你是无辜,别人却当你是魔剑。陆小凤是聪明,却不是神。最重要一点在于,你的确学会了不属于华山派的剑法,风清扬一死,谁也无法解释这点。”
令狐冲哑口无言,“那……难道没有办法了么?”
鹿尘哈哈笑道,“什么没有办法,世上便没有没有办法的事情,无非武功不够高而已。令狐冲,我即可修书一封,你去一趟大宋襄阳。那里有你独孤九剑的源起,也许你断去一臂,乃是老天有眼,叫我弥补一场遗憾。”
令狐冲听得懵懵懂懂,只忙道,“我去练功,那你岂不是独木难支,危险万分?”
鹿尘自信一笑,“我怎么会危险?岳不群怎知我俩今日一会?到时候我大张旗鼓,拿出全真教身份,为他华山派出头,找嵩山派和令狐冲的麻烦。他怕不得我把这事儿闹大,给他重出江湖造势,心中把我当亲爹呢!”
(本章完)
第101章 大气出场,初见小凤
修书一封,请诸葛正我雕琢令狐冲这有才之玉,鹿尘将注意力,重新收回。
他有感自己此前一切,都是暗中行事,精巧计算,也忒小气,长此以往,无助于武学境界。思前想后,既然是代表全真教前来,自然应当磅礴大气,横行无忌,切不能丢了道门祖脉的颜面。
于是,他打听了陆小凤的住处和行迹。
陆小凤正驻扎在华山之下,风起镖局之中。他人脉广,朋友多,风起镖局的总镖头古昶正好也是他的朋友,因受了华山派掌门君子剑岳不群诸多照顾恩惠,也是他为华山派众人收尸。
当日陆小凤之所以推翻以往种种猜测,将罪责归于一个失去踪迹的令狐冲,也是与他同行之后的结果。
鹿尘对华山派山上的事情,还有很多疑虑,但知道这个消息后,至少其中一点疑虑,有了一些眉目。他有心以最直接的方式,将自己放在岳不群眼前,而这个古昶恐怕是唯一线索。
于是自第二天,鹿尘再入华山脚下城池,人们纷纷闻到一阵花香,纷纷侧目。
他们只见到,道路之上,有六个乌发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提着满蓝黄菊,在道路两边,一路洒上来,将这鲜艳的菊花,在一路铺成了一条花毡。
鹿尘从南宋临走之际,已带上了梦华、先觉,一柄玉剑,一柄木剑。他嫌弃双剑交叉排列,锐气交错,剑气横生,不免伤情。现在并排斜挂在右肩,一高一低,低调简约,封了剑气也锁了锐气。
只看他被少女簇拥围绕,穿一袭道袍,仙风道骨,戴一顶玉冠,圆润光明,似天师,如道尊,好一全真道。
对旁人目光,鹿尘一向可以视若无睹。他来到风起镖局门口,站得笔直,像是一杆标枪,面无表情,令人感到分外冷漠。门口的镖师一见他的模样,怯懦的不敢说话,狂妄的也吞口口水。
镖师行走江湖,能打能杀尚在其次,有眼力见才能活得长远。不一会儿,有人传达了消息,古昶连同陆小凤一起走了出来。
古昶是个中年男子,魁梧强壮,浓眉锐眼,鹰钩鼻,身上带有江湖汉子历经风霜的剽悍气息,像是头从原始森林中窜出来的豹子。
他走来的过程,虽慌不乱,很扎实。他步子很快,步距很大,身后的一群人,要用跑的才能跟上他。
鹿尘一眼看出,他的武功其实不高,但身上有股决断的气质,是很多武功高他十倍的人,也模仿不来的。可以想见,此人定然有十分精彩跌宕起伏的过去。
不过眼下,这位古昶却不能是主角。至少,他永远不能在陆小凤面前冒充主角。鹿尘的目光,立刻转向旁边那个一席大红袍,面带可恶笑容,并且有着四条眉毛的男人。
男人的外貌很讨人喜欢,这种讨人喜欢并非男女情欲的意味上,而指他富有魅力和亲和力,可以令任何人一见之下就生出好感。他并非一个庄重的人,动作也很随性自我,但不会令人感到毛躁猥琐,而是一种放浪形骸的大自在。
男人也饶有兴致的看向他。
古昶看来看去,只看出鹿尘来势汹汹,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上前一步拱手道,“敢问这位道长,一大早莅临小小一座风起镖局,是有何指教?”
鹿尘一直盯着那红袍青年,看也不看古昶一眼。在华山城里,能做出这幅姿态的人,只怕不多。古昶多年来奋战江湖,虽不是什么提出来人人皆知的一号人物,却也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何时受到过这种委屈?
他脸色一变,身后各个徒子徒孙,窃窃私语,起了阵阵骚动,有人大声喝骂,有人以理来说,但在鹿尘耳中,都可以视若无睹,听若惘闻。
他的脸色非但没有怒容,连呼吸都没有变化一丝。
不过,他到底回答了古昶,言简意赅,“全真教三代弟子,鹿尘。”
他名声虽显,却在南宋,来到异国他乡,自然很少有人知晓。只有那四条眉毛的男人,本来面带期待和欣赏的脸色,现在骤然一变。
他变得严肃,也变得认真,看着鹿尘,一字一字道,“就是你杀了江别鹤?”
他的话语,使得在场众人,立刻出现轰然巨变。很多刚才咒骂鹿尘的人,忽然捂住了嘴,往后踉跄退去。
他们不知道鹿尘,也不知道全真教三代弟子,唯独知道一个从大金国杀回南宋,再杀了江南大侠江别鹤的煞星人物。这可万万得罪不得!
现在鹿尘在南宋那边,仍是受到官府通缉的状态,赵构虽不想找他麻烦,还是要做做样子。在某种默契之下,时日一久,鹿尘回去之后,仍可享受国宾待遇。但眼下看来,他还是恶名远播。
鹿尘道,“我知道,你是陆小凤,也是江别鹤的好朋友。”
陆小凤道,“你好像少知道了一些事情。”
鹿尘道,“哦?”
陆小凤道,“最起码,你不知道一件事情:不该在杀了一个人的朋友之后,还出现在这个人的面前。”
鹿尘道,“我知道。”
陆小凤道,“哦?”
鹿尘道,“我知道的一件事情是:若一个人的朋友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这个人就不该责怪任何正义之士杀了他。”
陆小凤脸色一变道,“你是正义之士?”
鹿尘道,“我是,也不只是正义之士。还是全真道的代表,华山派的祖源!”
他这一句话,真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使得在场众人,无不动容。他们均立刻想到,这华山派的来历,乃是王重阳游历此处,留下现下这一支传承。
在某种意义上,王重阳三个字的威名,其实更胜过全真教。鹿尘是全真教三代弟子时,他的话任何人都可忽视。当他摇身一变,成为王重阳的代表,便无人不能重视。
连陆小凤亦露出凝重的表情,再没有那么吊儿郎当了。
他肃然起敬道,“重阳祖师,自是江湖上人人敬佩。江别鹤到底是否道貌岸然,衣冠禽兽,我不与你争执。你这次过来,为华山出头,我却不得不说句话:你来晚了。这件事情,已经盖棺定论,正是岳掌门大弟子令狐冲所为。”
鹿尘道,“我却不觉得如此,也许这其中另有其他内情。的推论,我不认可。”
陆小凤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冷笑,“原来这就是你全真教的作风,我陆小凤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鹿尘忽然笑了,道,“我却未能见识到陆大侠的灵犀一指神功。”
陆小凤哈哈一笑,踏前一步道,“我也未尝不想见见你的全真教大法。”
两人对峙,彼此之间的气势,立马变得剑拔弩张。旁人看在眼中,心里也十分紧张,仿佛被无形的手揪住,又提到了嗓子眼。
古昶旁观许久,忽然和气笑道,“以古某观来,两位虽有分歧,却同一颗为了华山和岳掌门的拳拳之心,何必如此争执?古某不才,愿一言止戈,请两位稍安勿躁。”
转过头来,向四周抱拳,朗声道,“诸位江湖朋友皆知,岳掌门为人正直,向来为善,素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他多年来义助恩泽,所惠者甚多,数不胜数,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说到这里,他逐渐变得悲伤哀愁,眼含热泪,声音嘶哑,他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当众留下泪来,众人看在眼中,未有半点小觑嘲笑之意,均感其情之深意之切,乃是个大丈夫。
鹿尘和陆小凤也忽然不说话了,两人斜眼看着对方,似乎不屑一顾,又似乎全力以赴。他们一个是灵犀一指,另一个是全真嫡系,都是威名赫赫,不知道谁高谁低。
古昶收拾一会儿情绪,跟着叹息道,“以古某为例,从事走镖这一桩子行当。若有内行,应当知道,乃是九死一生,在夹缝里做人,容易惹麻烦,能走到古某现在这一步,虽不算广大,也可值得欣慰了。”
他一个弟子忙道,“当家的,切莫谦让,谁不知晓您在这华山方圆几百里,上上下下,朝野黑白,硬手软刀,都给几分薄面。咱们师兄弟跟着您学习,真是学一辈子也学不完。”
几个弟子跟着搭腔,对啊对啊,是呀是呀。
古昶一摆手,止住他们的意思,“现在这几分微薄成就,未尝不是江湖朋友赏脸,让古某混口饭吃而已,大家切莫再说。更何况,当年古某初出茅庐时,却正碰上十二星相中的四灵之首庞文,若非岳掌门相助,剪除元凶,怕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他这过往,显然早有人知,但此时此刻说出,仍令众人津津乐道,暗暗点头。有人低声叹息道,“可惜了岳掌门这般君子”,一句话传达出去,使得人心沉寂,气氛消极。
鹿尘忽然开口,“你说来说去,都是过去。我却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意思?”
古昶忙道,“古某的意思是,既然鹿道长觉得华山派惨案有的其他疑点,在下也愿意鞍前马后,为道长效劳。岳掌门昔年救了古某一命,若不能够给他确凿证据,如何对得起他?”
鹿尘点点头,面色缓和,“岳不群却有些好朋友。”
他的口吻,虽是称赞,却像极是长辈评价晚辈。旁人听了,觉得不妥,有的面露怒色,不容他侮辱这般了不得的大好人。也有人立马细细讲述了全真教和华山派关系,以鹿尘身份地位,对岳不群直呼其名,居然并不过分。
他看着年轻,但极有可能是终南山下一任掌教,到时候就算亲自遇着武当派掌门、少林派方丈,均可平辈论交,更遑论小小华山派。
他点评岳不群时,虽态度高傲轻慢,却不见曲解侮辱。因一开始做足了姿态,叫人不明觉厉,十分敬畏。
或因全真教远在大宋的终南山,在这武侠世界也存在了别国的月亮特别圆的道理。人们自然而然不会认为,那是只有三个先天的可怜门派,而是觉得,那是个如少林武当般了不得的庞然大物。
这么一想,鹿尘地位之尊崇,背景之强悍,可算在大明横着走。至少若日月神教东方不败的嫡传弟子,亲口直呼个岳不群,也算不得什么。
现在说明了其辈分,便没有人在意他的不敬之理。反而叫人觉得,他能给予岳不群赞叹,是难能可贵的真诚。
在某意义上,因出场的标新立异,气场的强大,背景的雄厚,鹿尘成了大明人士心目中的白皮鬼佬洋大人,而岳不群是大家心目中的伊泽格欧。大明人不准玷污岳不群,但鹿尘可以,并且令人心甘情愿,觉得并无半点不妥。
他们不知道的是,鹿尘嬉皮笑脸起来,是世上最贱格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也是世上少有。若有需要,他可以叫岳掌门、岳君子、岳师父,但无论如何,并不妨碍他心中对岳不群的评价如何。
古昶点点头,也面露受宠若惊的模样,“多谢鹿道长。”
转眼之间,这事儿似乎有了个结果,鹿尘将大张旗鼓,以最顺利也最正当的方式进入到局中。
偏在这时,被甩在一旁的陆小凤忽然冷声道,“哦,他来了,就甩开我?老古,你做得好啊。”
古昶苦笑道,“陆大侠,真相自然不会埋没,您的功绩也绝不敢忘。只是鹿道长面冷内热,古道热肠,不远万里而来为岳掌门声张正义。我怕的是,令狐冲小小一个弟子,如何能杀死华山派众人,后面是否还有其他人……”
陆小凤点点头,“是有这道理,不过这本来也是我的想法,该我继续跟进下去。至于现在嘛……”
他看了看鹿尘,“喂,小道士,你难不成真这么霸道,连别人查案的权力,也要握在手中?”
鹿尘道,“不是我霸道,而是无关紧要的人,不该出现在这场案子里。”
陆小凤冷笑起来,“哦,这么说来,我成了无关紧要的人?好,好,好,我为这事儿费心竭力,都成了喂给狼心狗肺的吃食。不过我提醒你们,要说真正有权利者,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武当派。全真教势大,我不是对手,武当派可不管这么多。鹿尘,你明白吗?”
鹿尘道,“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