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岳飞而言,为今之计,是乘着当今风气尚正,稳固时局,多加扶持后辈力量。在他眼中,这场战争非是与金人斗,也是与蔡京、与秦桧乃至于与赵构斗,这不是一时而定成败,而是长久再看胜负。
但从另一角度而言,一身死活无论,岳飞已经赢了,因他坚信自己走在正道上,只要无懈可击,便能无坚不摧。这是场游戏,他却稳操胜券,携带必胜之心,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不见波澜。
所以说,赵构自以为是,拿捏忠奸,这是小聪明;岳飞行走正道,不偏不倚,这才是大智慧。
到头来,就算身死他也不怕,就算事败他也不气馁,他可算是目空一切的霸王,不可一世的仁者。天下英雄,谁能在他眼中?谁配做他的敌手?他无敌就无敌在这点上。
鹿尘一路行走时,心心念念,体会着这番无敌心性。
因鹿尘传回消息,起到关键作用,立下大功。赵构也怕岳飞真被害了,自然龙颜大悦,大手一挥,给鹿尘、丘处机、追命三人,皆有赏赐。
他本就笃信道教,又深知全真教在江湖上崇高地位,有心拉拢,封丘处机为“长春全德神化明应真君”。
本想再封鹿尘,却因他未曾上山,未有度牒,算不得实实在在的道士,思前想后,暂弃不用,留待日后鹿尘有了道号,再入了临安,面见圣上,才有说法。
但保底看来,赵构想给他实权,令他成为岳飞备用机,日后带兵打仗,而赵构可在后方好好享受快活日子。鹿尘很想亲口告诉赵构,你做你妈的美梦。
丘处机此次未来接应鹿尘,也是因受了这份天眷,不得不往临安而去。
他自然也不喜欢赵构,但因要给鹿尘谋求福祉,为岳飞奔走前后,还是委曲求全,不开心也不安心的成了赵构的座上宾客,为赵构解答种种求仙问道的事迹。
鹿尘想着师父给赵构磕头,自己迟早也要磕头,心头一阵恶心。他打定主意,对这事儿能拖就拖,到了避不开的时候,直截了当的拒绝便是,千万不可委屈了自己。
腌事情,蝇营狗苟,人生避不了,却毕竟只在少数。鹿尘多走几日,便将什么赵构、时局、委屈、不爽利、不舒服都抛之脑后,反而把心思用在一路风景上,只见到山山水水,十分动人。
再过几日,他心思又是一变,却想到了此前黄河边上一战,从乌日神心天地皆乱大法,至长生天八百万神灵罩身,再到天下英雄为五指、古今斡旋成一拳,最后是人人如龙、群龙无首、天下大吉的降龙十八掌。
这些神功绝技、天心人心,无不深深镌刻记录于他心海之中,成为他接触武道以来,至为重要的资粮。
再过了几日,他没想更多东西,反而是此前种种,时局、风景、武学都交融了起来,在脑海中碰撞。
比如,他看着风景酷爽,春风袭来,却想着蔡京、秦桧、赵构的威胁,恰似春风般无形无迹、不可捉摸,而自己的武功又能否达到类似的境地,如风般轻,如春般柔?
时至今日,鹿尘在武学上大大不同,已不再是未经人事、初窥门径,而是已有所成,再有所悟。
最初他学武,是为了生存,是为了活着,也是为了尊严。当然,在这其中还夹杂着些些好奇,点点期许。至少,他曾经的梦,他旧时的幻,莫不在武学之中有些映照的痕迹。
那时候鹿尘艰苦,因他是从零开始,又有情势所迫。既要与人斗,也要与武学搏,如此一来,反而激得他兴致浓厚,苦中作乐,充实而精彩,动人而激烈。
而现在,他已有所得,自走自路,丘处机可能教不了他,追命亦指点不到他。他经历过,也磨炼过,因而成长得飞快,俨然有了自成一派、别开生面的气象。
到这时,他对武学已没有了需求,也许他的武功水平,就停在这里,后半辈子也没什么问题。至少,他的师父是丘处机,他的朋友是追命,还有郭靖乔峰,岳飞诸葛,皆成他的后盾。
于是,鹿尘忽然发现,自己不需要练武了。
不再需要,不是不练武了。而是武功于他,失却了功能性,反成了一种玩耍,一种志趣,一种生命所必须的养分。这恰如呼吸的空气,喝下去的水,一口咬下的肉。
他从武功中寻得乐趣。
他不需要练武,他只是想练武。
所以,这一路行来,鹿尘无不苦练,他将自己所见所得,自如的化作一招一式。有时候,他见着个漂亮姑娘,或不漂亮的姑娘,心中一动,或心静如湖,其实都化作自己的武学。
然后,他又苦思冥想,自己破解了那一招一式,正如自己给了自己难题,却又大成大破,大得大损。渐渐,他学得少,悟得多,武功亦在这时候大步迈进。
他很享受这份过程,正如他在享受生命。
某日一早起来,他伸个懒腰,发现自己成就了一品。不是哪一项成就一品,而是精、气、神三道,皆成一品。
再下一步,他就要成先天了。并且一成先天,怕把自己师父也比下去。
鹿尘并不意外,也不惊喜。他只是淡定,也感到平静。
这恰似岳飞的心态,胜得理所应当,强得本该如此。目空一切的霸王,不可一世的仁者。
啊,终南山也到了。
……
这一天到了樊川,已是终南山的所在,汉初开国大将樊哙曾食邑于此,因而得名。沿途冈峦回绕,松柏森映,水田蔬圃连绵其间,宛然有江南景色。
鹿尘单独上山,行走多时,忽然见到路上一块石碑。石碑上长草遮掩,露出“长春”二字。鹿尘心中一动,走过去拂草看时,碑上刻的却是长春子丘处机的一首诗。
“天苍苍兮临下土,胡为不救万灵苦?万灵日夜相凌迟,饮气吞声死无语。仰天大叫天不应,一物细琐枉劳形。安得大千复混沌,免教造物生精灵。”
鹿尘笑道,“这是老金写的,不是师父所作。”
再往上走去,过不多时,见得两个道人。鹿尘抬手打了招呼,报出名号,立即得到关注。两个道士自称是马真人门下,双眼冒出星星,他们入门本早,却道两句师兄,叫得鹿尘心花怒放,开心不已。
他们一路闲聊,鹿尘这才得知,自己的事迹早就传遍大江南北。皇帝还没有给他安上官职,江湖上却先给了他名声,唤他作“天外小飞龙”是也。
鹿尘听了之后,瘪瘪嘴,心说这群江湖人武功练得不好,名字也起得土土的,一点不见清丽。
之后上山,路上又见着些道人,都是全真门下。鹿尘报出名号,莫不是鞍前马后,对他尊崇有加。
有的本来练功有疑,求他指点一二,他武学储备之深,不是碰上慕容复、王语嫣这般自幼苦学,学遍各门各派招式的,谁人能够比拟?自然三言两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叫人信服。
也有的好奇他南来经历,问他北国风光。鹿尘一会儿说千里冰封,一会儿说万里雪飘,再说来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等等,把个道士们唬得一愣一愣,大感惊异。
他本事大,经历足,再加之人也和气,旁人一见之下,顿生好感。许许多多道士本来入门更早,但听了教诲,均跟在他屁股后面,问东问西,诚心实意叫他师兄,成了他的忠实拥趸。
这样发展而来,他身后渐渐人多,达到上百之数。知道的,自了解他是人气偶像、网红明星。不知道的,怕以为他会迷惑人心的术法,正要聚众闹事。
鹿尘领头在前,一路往重阳宫去,却见着情势似乎不对劲,一下站稳在原地,止住了步子。
身后有个姓冯的道士,忙询问鹿尘,“鹿师兄怎么停下,如何不去见见诸位师叔师伯?他们从丘师伯口中得知了你,都赞赏有加,十分期许呢!”
鹿尘道,“有古怪,重阳宫内只怕有不速之客。”
冯道士连同许多道士听了,都是一呆,抬头看去,只看重阳宫静静矗立,一如往常,并不见丝毫异样,不由疑惑,“怎么看出来的?”
鹿尘笑道,“诸位有所不知,我并非看,也不是听,而是望。望者不是诸色诸相,而是气之所聚。也就是‘望气’,气有好坏,也有聚散,观气可以不见不闻而知深浅。这是种炼神大道上的成就。”
道士们各个恍然大悟,全真教注重三道同修,精气神同练,前期进展十分缓慢,成就难以提高,是以这众多弟子,少有武功卓绝之辈,对很多武学上的常识都匮乏。
鹿尘解释完了,心中却暗忖,“这气不是杀气,却又有些煞气,似乎麻烦一场,却不含有敌意。我一路上山,所见所及,没半点察觉,莫非不是外人上山,而是山上本来就有的‘敌人’?”
他心中念头电闪,终于想到“古墓派”三个字。
昨天被放倒了,我丢了大脸,今日宣告,从此戒酒!
至于今日更新,因元气大伤,更新不逮,明日补上,顿首顿首!
(本章完)
第67章 古墓全真,为爱而胜
重阳宫内,七个道士端坐蒲团,坐得一丝不苟。观其言语,见其形容,无不渊岳峙,有大德气象,不愧是全真七子。
宫殿上供奉三清四御,四角有熏香炉烟,袅袅而飞。偏殿一副画卷,上面是个容貌清隽、纤长高瘦的道士,栩栩如生。
一个黑发、白衣的女人背负双手,静静端详这幅画卷。她身上似乎只有了黑白的色彩,头发是黑的,衣服是白的,腰带是黑的,皮肤又是白的,腰间一柄长剑,剑却又是黑鞘,人与剑似水墨画就。
那水墨黑白却不止二色,而是有焦浓重淡清五彩,画在她身,却是映入世界,实实在在。且看她一身干湿浓淡、层次远近,各有不同。
说人如画,是称赞美貌。但眼下这女子却真如一幅画卷,如此一来,反有种虚假感受,叫人分不清她是真是假,是实或幻,是人是画。
而如画的她,却看着另一幅画。
在女人身后,有另一个少女,杏黄道袍,手持绯红色剑穗的长剑。少女旁边,牵着另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肌肤白皙,似乎用又白又细的粉抹过的,好像打磨过的玉一样光滑细腻。
她们一行三个女子,从高到低,从大到小,仿若一个模子印成的,象征同一个人的不同年纪、不同时期。那最大的女子端详画卷,杏黄道袍的少女神色幽静,最小的娃娃性情平和。
全真七子则静心端坐,丘处机自在其中。他一向脾气暴躁,性子直率,重规矩,爱法度,但此时此刻,为外人闯进了重阳宫内,肆意妄为,来回乱闯,却只得眼观鼻而鼻观心。
其实这幅场景,已持续良久。但他成了个哑巴,也变得像个聋子,一头埋进土里,没看见也没听见。他既如此,别的全真七子更不愿多说,不敢多见。
这事儿已不是第一次发生,这女子往往一来,重阳宫便肃静许多。重阳宫本来庄重,她来了却不只是庄重,简直是严阵以待。大家规规矩矩,成了不会说话的孩童,一个个静诵黄庭,等待着煎熬度过。
那女人看了一会儿画卷上的道士,忽然道,“小道士们,小小道士来了。”
全真七子均是一愣,大感意外。
他们知晓,多年以来,这女子定期或不定期,定时或不定时,总会上来重阳宫,一观祖师留下的画像。
这行为说来奇怪,其实却有由头,并且非常简单。就是她想要见王重阳,王重阳不想见她。但对他们这种境界,见或不见成了一种斗法,而她却永远赢不了王重阳,也自然永远见不到王重阳本人。
王重阳回来重阳宫时,她便不会兴起来到重阳宫的念头。她兴起这念头时,王重阳永远也不回来。
她明白重阳祖师心意,也不强求,或根本强求不成。是以只得常常来此一观,聊以慰藉。多年以来,这成了习惯,也立了规矩。全真七子怕她也惧她,见她来时,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反正她看得一会儿,心满意足,就会离开。这么多年以来,她鲜少对全真七子说话,而今次说来,却是为了鹿尘?
丘处机耳朵一动,“林施主,你是说在下徒儿?”
白衣女子道,“我是林朝英,不是林施主,你可以叫我师娘,却不要叫我施主。否则,我告诉了王吉吉,叫他狠狠打你屁股。”
她声音平缓,音调平和,但是话从口出,天真烂漫,仿若孩童,竟自带有一种撒娇的味道。这种撒娇,自然是对王重阳,她称呼王重阳为王吉吉,其实也是王。但这称呼,只准她叫。
她觉着这很可爱,但实际上,这道士一点儿不可爱,只是可恨,还很可恼,叫她伤了心也钟了情。她这话说出是给自己听的,自己却也清楚,道士绝不会听她的话,打自己爱徒屁股。
丘处机知道这点,但也知道如果自己纠正,“林施主”怕不似这般笑盈盈的。她大发雷霆起来,重阳宫得发抖,终南山也害怕。
这一日丘处机再当鹌鹑,重回鸵鸟境界,却不敢再多说话了。
丹阳子马钰微微一笑,接过话茬,“林师娘。”他叫了一句,右边的丘处机,谭处端,孙不二,左边的王处一,郝大通,刘处全,皆睁开双眼,愕然瞥他。
而他面不改色,形容寻常。
林朝英欢喜道,“马丹阳,你果然是个有慧根的,要不你是大师兄呢。可惜你和小孙本是夫妻,遭受了王吉吉胡言乱语,他懂什么情情爱爱,糟蹋了你们一家。你干脆归附了我们古墓派,过不知道多么快活日子。”
马钰听了这话,面色仍然如常,但孙不二却神色尴尬。她和马钰本是俗世夫妻,因得遇王重阳而散尽家财,从夫妻成了师兄妹。经年之前,她还为马钰养儿育女,那些新婚燕尔场景,无不历历在目。
马钰道,“当年事当年了,今朝事今朝话。林师娘,贫道且认您是武林中的前辈,学问上的老师,因而叫上一句师娘,万望乞怜,留我们全真道些许生机。”
林朝英一笑了之,“好啊,是以退为进,丘处机却不够你的刚柔并济。话分两头,我也不爱瞧你们两个老帮菜谈情说爱,但这个小小道士,我却不能瞧他走了歪路。”
转头朝着丘处机看去,“没错,我是为他而来,但他不是你们全真道弟子,也和你丘处机无关。说到头来,他是我古墓派的,以后不能当了绝情断性的死道士,合该大爱大恨才是。”
丘处机脸色一黑,背上长剑乱颤。他可一忍再忍,却不能三忍四忍,要不然丘处机不再是丘处机,而成了丘王八。
马钰及时按住丘处机手掌,对林朝英颔首道,“林师娘,您古墓一派,与咱们全真一教,比邻而居,一山而建,其实也有几分情义……”
林朝英一挑眉,“嘿,咱们两派的情分,是我与王吉吉所有。我爱他,所以才有这邻居,你胡说八道,倒因为果,用心不轨。若再乱说,休怪我出剑!”
她说话干净利落,脆生生,亮堂堂,往前踏出一步,腰间长剑一跳,没什么杀气,却叫全真七子个个心中凛然。
马钰这下是真没法了,他口舌了得,涵养极佳。但对方张口便来王牌,一句“我爱他”,可打败世上一切多余话语。若再加上“大三合宗师”的身份,这话可更有分量。
马钰无声无息,叹了口气,“林师娘,您目光高远,是远天上的鸿鹄,何至于低头俯瞰一只燕雀是喝水还是学飞?”
林朝英道,“因我这只鸿鹄虽飞得高,却有更大的鲲鹏,欺负了我。使得我委屈,也伤心,我爱而不得,因此生恨。我有时想,自个儿捣捣乱,叫他徒子徒孙着急,会否可爱一些。嘿嘿,你们瞧瞧,我可爱么?”
全真七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话不能乱说,甚至不能乱听。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可爱,林祖师,您真是可爱极了。”
林朝英毫不意外,仿佛等待许久,回首笑道,“你来啦,小小道士。听我一句劝,入我古墓派中,以后谈情说爱,尽享福气如何?”
鹿尘走入门中,他驱散了诸多道士,听了殿中半截话语。一路走来,一时无语,心中许多形象崩塌,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想法。
但这事儿因他而起,他逃不开也避不了,因而孤身一人,干脆入了重阳宫,接过话茬。
丘处机听了这话,一挑眉正要说话。鹿尘忙使了个眼色,马钰看出端倪,又匆忙拦住了他,无论鹿尘有什么办法,起码比丘处机必然惹出麻烦的狠话,要来得安全。
鹿尘笑道,“林祖师,我怕进不得古墓派中,却并非不愿领情,而是有更好办法,叫林祖师捣乱更大。”
林朝英疑惑道,“哦,如何一个好办法?”
鹿尘道,“弟子一向无礼,且让先问,全真教弟子众多,您为何找上了我?”
林朝英自然道,“你优秀。你的事迹,传入我古墓之中,连棺材也跳起来。你怕是王吉吉最好的传人,我夺了你去,赐你婚配,叫你儿女成双,气死老道士,叫他不着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