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林朝英的夸赞,鹿尘毫不客气,照单全收,“我也这么认为。恐怕我三五十年后,就是当之无愧、众望所归的全真掌教了。”
这话一出,丘处机叹了口气,心说这臭小子,还是那般孟浪。其余全真七子,也个个面面相觑,均觉得他狂傲之盛,难以言喻。
林朝英笑了,“你这份狂傲,其实和王吉吉很像,只差了一些。”
鹿尘笑道,“有祖师气象,已令弟子满足,却不知道差了几分?”
林朝英再度哈哈大笑,笑声徜徉殿内上下,激越清亮,“差几分?你差了十万八千里,王吉吉能诃佛骂祖,贬老斥庄,叫孔家作老二,岂你能比?”
鹿尘浑不在意,“弟子是小狂,却是大傲。正因如此,林祖师不用令我入古墓派,我在全真教中,仍是做我,而非下一个重阳祖师。这正是我所说的好办法。”
林朝英笑声一止,侧头看他,“哦?”
鹿尘淡淡道,“他日我若掌权,有了情爱,怕要让全真教的规矩,改上一改,变上一变。”
这话让丘处机脸色一变,长身而起,“休要乱说!”
马钰又拖着师弟坐下,悄然传音入密,却瞒不过林朝英。
林朝英冷笑道,“马丹阳说,你是花言巧语,骗我一时,叫你师父切莫着急。你看,丘长春又成了丘哑巴。”
那边厢,丘处机和马钰都面色微妙,咳咳两声。
鹿尘不慌不忙,“我是实话实说,何必瞒着诸位长辈。也许,师父及师叔师伯,听了这话,不叫我继承大位,倒也无甚所谓。这是我真心实意所想,我确实认为,人生在世,不能断绝了情爱。”
林朝英点点头,不禁露出笑容,“这么说来,你是我这边的?”
鹿尘抬头道,“不是。”
他声音很轻,却很坚决。本来全真七子听了他此前话语,神色各异,对这大名鼎鼎的师侄,均有异样感觉。但此时此刻,又心头一紧,担忧他惹怒了林朝英,身死当场。
林朝英厉声问道,“那你是哪边的?”
鹿尘道,“我是我,我是一个还没有谈情说爱的人,所以我的答案是不知道。但我有了答案,就立即去做,你没办法强逼我,重阳祖师同样拦不住我。所以,我还是那句话:我是我。”
林朝英听了这话,沉思片刻,道了一句,“周伯通若懂这道理,便不会沦落至此。”
全真七子个个脸色大变,鹿尘不明就里,只能大概猜测,周伯通只怕仍然深陷情网,却因全真教规矩,负了人家瑛姑。
林朝英忽然一动,伸手牵着两个姑娘,往鹿尘走来。一路走到鹿尘面前,细细端详他,像是在看一个宝贝。旁边两个姑娘,也瞪大眼睛,好奇看着这胆子好大的年轻人。
看了许久,林朝英点了点头。然后眉眼低垂,咬着唇齿,看着自己脚尖,神色再不笑了,只有了几分落寂清寞。
她说,“鹿尘,你很好,看来你才是真正老王的传人。其实我知道,这始终是我和他的事情,找你们这些小辈麻烦,没有道理。可我能怎么办?我找不到他,找不到他,找不到他啊。”
说完这些话,她深深呼吸一口气,往天上看,打了个哆嗦,“真冷啊。王重阳,你知道吗,我冷死哩。”
鹿尘笑道,“女子若常常不讲道理,叫人生厌。但有时候,心中知道自己没道理,嘴上也不讲道理,却越讲越心虚,越讲越情急,这才叫可爱呢。”
林朝英听了这话,面带微笑看他,“我心虚了?”
鹿尘道,“很心虚。”
林朝英又问,“我情急了?”
鹿尘道,“很情急。”
林朝英道,“我可爱么?”
鹿尘道,“可爱得很。”
他说,“你是识得大体,也懂得礼数,只是你心中苦极了,恨透了,你没办法,于是使得自己不是自己。终于,你变了心性,可你心头知道自己错了,于是你用霸道来掩饰,用强势来掩盖。”
然后他笑了笑,“但你终究没有伤我,你容忍我。也许是因你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于是在心里就让我三分,使得我这么个小辈,与你平等交流。我感到荣幸,荣幸之余,也由心而说:您真可爱。”
林朝英终于笑了,此前她也笑过多次,笑得风华绝代,妖娆娇俏,独这次笑得平静。
伸手摸了摸鹿尘的脑袋,“你有空了,来古墓找我们,我给你煮元宵、吃蜂蜜。王心中有释迦龙树、老庄孔孟,你心中却有我们这般可怜的女人,真了不得,你再努努力,加加油,胜了他去。”
她又转头回去,对着全真七子,双手合十道,“诸位真人,妇人心乱,多年烦扰,万望谅解。今日是我不讲道理,逼小小道士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一切罪责,尽在我身。敬请诸位,莫要追究。”
又道,“丹阳子,清静散人,适才我礼数不周,冒犯两位,烦请宽恕。长春子,你有个好徒弟,我欲越俎代庖,教他几手武学,又向他请教学问,望乞垂怜。”
她这一番话语,进退得体,仪态俱全,大改此前霸道模样,反使得全真七子,个个猝不及防,措手不及。再见林朝英时,赫然是对着他们深深一拜,吓得七人心惊胆战。
其实以林朝英辈分之高、武学之深,还和王重阳纠葛不清,在他们心中哪里算是外人?全真七子连忙还礼。
却见林朝英恍若未闻,又抬头看向那偏殿画像,“王重阳,我再不来重阳宫了,我找到别的赢你的办法了。爱是能胜一切的,我爱你胜过你爱我,你武功高则高矣,怎么跟我比?哈哈,你怎么比得过我?”
她自信一笑,牵着两个少女,出了重阳宫殿,走台阶远去了。
鹿尘叹了口气,回头再看全真七子,七对眼睛齐齐盯着他,其中冷暖难知,好恶难辨。
他只得苦笑道,“师父,师伯,师叔……我算立功么?”
(本章完)
第68章 皇权威严,争夺道统
到头来,全真七子对鹿尘还是没有说什么。
他们不好说。
也实在说不好。
这算功劳嘛,但要说林朝英对全真教有什么恶意,造成什么伤害,那是胡说八道。
这不算功劳嘛,他们扪心自问,似乎也没什么办法处理林朝英,叫林朝英不要闹,不要烦。
于是,七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对视之下,均达成默契。他们派出了丘处机,让这位性子最烈,最不容人指手画脚的师兄师弟,前来处理这个不好处理的弟子。
其实丘处机倒巴不得他们对自己指手画脚了。
他一脸威严,站起身来,将鹿尘拉到一旁,大声骂道,“你到底要干嘛?怎么那般大逆不道的话,都敢乱说……”
走过偏殿,到了两人独处,忽然放低声音,却转而询问,“嘿,这一路没事儿吧?臭小子,怎么抛下了为师!叫我一番好等!”
鹿尘嘻嘻一笑,“师父原来不在意我的狂言。”
丘处机叹了口气,头疼似揉揉自个儿太阳穴,“哪里是不在乎,是你太疯太傻,说的狂言吓人,做的癫事更骇人。为师现在见你,也生怕你是个幻梦,马上支离破碎的死了,还哪里能责怪你?”
鹿尘心中一暖,伸出手来,捏自己掌心,一板一眼认真道,“师父,我却不是个幻梦,实实在在,您的乖徒儿。”
丘处机看他滑稽模样,忍俊不禁,“你贯会哄人开心,难怪叫林朝英如此欢喜,好生向她学武,只怕不日之后,超越了师父……”
忽然一扯,把鹿尘往后面拉去,“好小子,叫你胡闹!胡说八道!”
鹿尘回头看去,只见到身后全真七子,马钰和王处一探出脑袋,往这边窥视,连忙缩缩身子,做出耳提面命、乖乖巧巧的模样,走出几步,消失了踪影。
重阳宫内,剩下全真六子眼见师徒“和睦”,也松了口气。
谭处端点头道,“看吧,丘师弟还是有调教弟子的手段,管他是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顽劣之辈,也得乖乖听话。”
马钰微笑道,“他生有狂傲,也是好事。全真一脉,自重阳祖师为吕祖授法,偌大威名,何其了得?到得咱们这一辈儿,却比不得武当派了。听说这位师侄,面对完颜双壁,尚且不惧,对林施主,也据理力争,却可一争道统。”
王处一沉吟道,“道法清净,真人无为。师兄所说,未免执着。”
郝大通反驳,“王师兄此言差矣,殊不知事涉道统,性命攸关。三丰道人除亲传武当七侠,还收下许多记名弟子,诸如木道人、梅道人、冲虚道长、愚茶道人、铁骑银瓶、三九太禅等辈。此外又有宋青书、卓一航、柳若松、叶孤鸿等俗家弟子,真儿红红火火,开枝散叶。长此以往,谁能记住我们全真教?”
刘处玄亦感赞同,“是啊,江湖人常说,道家三祖脉,是全真、武当、逍遥。其中武当派占据一个博大,逍遥派占据了精深,咱们全真教只得纯正。可许多江湖人又说,纯正只是嘘头,只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东西,才勉强占据个名头。哎,贫道修为未至,常常听了,咽不下这口气。”
马钰点头道,“有些事情,争上一争,也是一般修行,不入哪有出,不进哪有退,不为哪里懂得无为?全真教立足于道真,却也涉足江湖,不能不管,也不能不顾。”
王处一一路听来,只觉得也是道理,不由道,“愿听从师兄所言。”
马钰道,“咱们都是修身养性,传道受业的真人,武学之上,着实逊色。其实武当七侠,全真七子,一向齐名,比拼起来,倒也不相伯仲,不见得输了什么。只是三丰道人更比重阳真人多些豪侠气质,交往来去,指点武学,许多武林人士,成了他的弟子,武当现下的蓬勃生机,少不得他们的威风。”
孙不二给前夫盘算,“三丰道人有交情,重阳祖师未尝没有。咱们效仿这招,不论丐帮、大理段氏两家,其实白驼山、桃花岛乃至于古墓派三脉,却可招揽了来作分支,不入正门,成为旁支。”
郝大通受了启示,忙道,“师妹莫忘了华山派,五六十年前,师父带我们游走四方,一日来到华山,说是与贫道有缘,代徒而立足华山,收下两位记名弟子,乃是咱们师弟师妹,叫风清扬、枯梅真人……岂非也是全真一脉?”
原来王重阳纵览九空无界,看出许多过去未来的线索,于是带领全真七子游历四方,并代徒开宗立派。有马钰遇仙派、丘处机龙门派、谭处端南无派、刘处玄随山派、郝大通华山派、王处一嵛山派、孙不二清静派七门。
所以,全真七子人在终南山,实际上却都各个开宗立派,成了一派祖师。
在这其中,其余诸派,多为修道秘诀,专注炼神。唯独华山派,有志于武道,并剑气二分,其中剑宗一脉卓绝之辈有风清扬,气宗一派卓绝之辈则是枯梅真人,实力高深,还胜过全真七子。
谭处端大喜,点头道,“这么一合算,咱们全真教也是实力雄厚。不过这么几位,东邪西毒,林施主,风清扬,枯梅真人……也是各有威名,不愿落了名头,怕是要徐徐图之,有个章程。”
马钰思前想后,“我看林施主那边好说,她为乖师侄说动,就算本人不来,两个徒儿也送来一个,总算分润几分威风,叫人不敢小看。至于东邪西毒,不好招惹。而华山派两位师弟师妹,却可说道说道。”
郝大通道,“他们既是贫道师弟师妹,亦是贫道开宗立派之徒子徒孙。不若贫道亲去,说动了他们?”
马钰摇头道,“师弟勿想得这般轻松,那边儿是大明地界,可不比咱们大宋管理松懈,各地割据。大明江湖划分为黑道白道,绿林庙堂,势力一板一眼,严丝合缝,黑道由日月神教统御,白道给武当派领袖,绿林是怒蛟帮为首,庙堂是护龙山庄排头。”
他叹了口气道,“华山派隶属五岳剑派,五岳剑派又归白道之中,为武当所管辖,咱们要去华山派伸手,非得武当派应允不可。”
郝大通翻个白眼,“混江湖混得这般规矩,还得拜码头、叫大哥?”
王处一苦笑道,“师弟,大明便是这般规矩。你却没去过大唐呢,那边儿帮派根本是门阀的延伸,门阀又是皇权的争斗。武自觉得位不正,自上而下,处处掣肘,时时小心,真叫人丝毫喘息不得。”
郝大通目瞪口呆,良久之后,感慨道,“哎,皇权立住,方有国家的尊严。可国家有了尊严,又管束江湖人。大宋不似唐明,自靖康耻以来,竟反而有勃勃生机,使得江湖上新人层出不穷,各行其是,多见侠士之举。”
马钰宽慰道,“乱世出英雄,但若英雄逢着乱世才有用武之地,倒不如一辈子埋没,换得平平安安,不失为一种美妙。”
其余真人听了,都应声道,“善。”
他们不算纯粹的江湖人,而是以修道为主,再多聊了几句,终究把这事儿搁置。
事后,丘处机也知悉这番对话,他是全真七子中武功最高,也最有江湖气质,自然还最是争强好胜,想着与武当相争道家第一的名头,摩拳擦掌,欢喜不已。
据说武当七侠之中,他最为在意一个叫做俞莲舟的。一个是全真七子老二,一个是武当七侠老二,亦同是七子七侠中武功最高之人,同样亦是两位急公好义、性情爆裂的人。
从某种意义而言,他们是同一类人,丘处机见过此人几面,不免生出亦敌亦友、惺惺相惜的情感来。不过要鹿尘说,他们既是同类人,也不是同类人。
至少,俞连舟智商比丘处机高上许多。
作为他同样争强好胜的徒弟,鹿尘听闻了这些消息,自然也暗暗记在心中。在这诸多消息中,至少有一点令他心动,那便是收拾东邪西毒。
黄药师囚禁了周伯通,自己又杀了欧阳克,还有九阴真经的梁子,迟早要对上两位宗师,这是逃不开也避不了的宿命。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增长实力,主动出击。
不过这事儿,注定是别人不能知晓,也不能听闻。鹿尘打定主意,不能外传,只等到一个可以做事的时候,再亲去桃花岛、白驼山请见两位宗师。
这想必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接下来几日,鹿尘给王重阳画像磕了头,入了门,正式拜入丘处机门下。但因他当日的狂言,马钰等人说什么也不敢叫他真正归属进来,怕他未来成了掌教之后,改弦易辙,大动祖宗之法。
是以,鹿尘身份尴尬,算作个俗家弟子。其实除他之外,全真教多年以来,从未有过什么俗家弟子。
鹿尘没有道号,也没有受戒,在全真教诸多弟子之中,地位独特。
鹿尘乐得如此,加之除这件事外,全真七子对他也颇为友善,倒也心中没有芥蒂。他性子狂傲,却又懂得人情、通了人心,说话嘴巴甜,和人交往起来,一向叫人欢喜。
几日过去,全真七子对他渐渐也放下戒备,真心接纳。
不多时,丘处机终于也提醒鹿尘,前去山中活死人墓,到见一见林朝英的时候了。
(本章完)
第69章 古墓之中,三女清流
按理来说,古墓派是不准男儿进入。但按理来说四个字,本就是按着林朝英的意思,照着林朝英的脾气,其实古墓派根本没有道理,有的只是林朝英的一时喜好。
丘处机派一个道士给鹿尘带路,道士叫尹志平,年纪轻轻,四品功力,深得丘处机重视。
他性子老实,态度从容,对鹿尘这位大英雄、好师弟敬重非常。只是独独奇怪一点,鹿尘自知道他名字后,总以奇妙目光瞧他。
走到半路,鹿尘悄悄对他说,“师兄,我问你个问题。”
尹志平打起精神,严阵以待,“怎么,师弟?师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