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的额头渐渐流汗,但脸上笑容,也渐渐灿烂。
啵啵啵
几声轻响,青衣人的斗笠,倏然一一破碎。像是被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内部不住膨胀,直至撑开了斗笠,露出了他们的面容。那是两张老人脸,皱纹沟壑成群,但仍有着年轻人的欲念与野望。
可能有人很想惊呼,说出他们的来历,武学,能耐。可惜之处在于,大明鲜少有人能知道玄冥二老的名头,他们不在这里害人,除了张无忌,不在这里夺命,除了张无忌,他们不在这里施展玄冥神掌,除了对张无忌。
大家对他们茫然无知,不代表对他们的武学同样茫然无知。有人下意识想要走远,忽然感觉到双脚发冷,根本难以动作。原来是自玄冥二老周围起,大地生出霜痕,许多人双脚鞋底,赫然和脚下土地冻结在了一块儿。
这份寒力,自然把许多人唬得大呼小叫,哭爹喊娘。连远处的左冷禅,亦感到这份寒力之可怕,可能还在自己的寒冰神掌之上,似乎和大唐昔年闻名天下的“冰玄劲”不相上下。
不过,寒力虽足,却伤不得人。因为有张无忌在,他一声令下,内力盈满而起,自一点至周天。所有的寒意被驱逐,被包裹,冰消而雪融。旁边的人,纷纷抽出双脚,自然而然往外逃去。
这也象征着玄冥二老的彻底败北,他们哀嚎一声,纷纷被张无忌一双铁掌,压在手下,跪倒在地。张无忌在他们身后,自然没有受到此跪,但谁都知道,他们已被张无忌慑服。
张无忌收了玄功,点中两人的穴道。他回头一看,这边已经料理完毕。鹿尘那边呢?
只会比他更快。
……
“三招之后,将两位击毙。”
鹿尘说完这番话后,立即便出招了。他的出招,简直玄奥无比,首先是一个极为曼妙轻柔的动作,又好像完全是漫不经心,懒懒散散。手指一握,掌间从半空之中,往回一抽。
这一抽,似乎是自虚空之中,抽出了什么东西。那是一柄又细又长,纤细玲珑的剑。
左手一柄,右手一柄。两柄无形无质的剑,便已落在他手中。
这根本不是以气凝形,而是没有形,只有意。任何人看不到这两柄剑,但一闭上眼睛,便能感觉到两柄剑。这种境界一出,立即令薛笑人和霍休,都同时皱起了眉,并且抿起了嘴。
他们听到了“三招击毙”的话,只会一晒了之,但若见到了鹿尘这样的剑法,就算不用任何话,也会严阵以待。
鹿尘出招了。
他几经破碎,又几经重铸,一身功力,早已经千锤百炼。时至今日,他抽出的剑不是内力所凝聚,而是更抽象的东西所锻造。那是木属九阴真经眼中的五行世界观中的两个属性。
鹿尘对九阴真经的领悟,已经推陈出新,早已经不是此前所能比拟。也许他并不通晓水火金土四行,但却可知道“相生”与“相克”。再从已知的木属,推断出相邻的两个属性。
也许,王重阳散步九阴真经,既是要举办吃鸡比赛,也未必不是“谜题就在谜面上”,只需要潜心参悟九阴真经人皮卷,便能领悟更高的境界。
于是,在他手中,一柄剑是火或者水,被木所生的火,以及生出了木的水,一柄剑是土或者金,被木所克的土,以及克制了木的金。
所以这两柄剑,并无属性。严格来说,它们是相生之剑,相克之剑。相生相克之间,五行已然俱全。
鹿尘从基础的木属性,再结合相生相克,这样便把五行齐聚。
不过这样的齐聚,也只不过是表面上而已,总得来说,他已有思路,即将窥见能将所有精、气、神包罗万有,“天下武学总纲”的九阴真经真面目的一角。
鹿尘已然渐渐明白,自己若要再有进境,还是得找到其他九阴真经本卷!
他这两柄生克之剑,与他胸前的九阴人皮卷一般,能够解算天下五行,拆分一切。其实若算功力,这还是漂浮于表面,而缺乏了实质,注定和真正九阴真经人皮卷的拥有者,如欧阳锋,黄药师,周伯通,段智兴天差地别。
不过如此招式,对付薛笑人和霍休也已经足够了。
薛笑人讨厌一切的天才人物,而鹿尘的这一招式,乃是天马行空,绝不逊色于任何剑道人物的创举,这边正好触了他的霉头。他的眼中,倏然射出怨毒的光,尖叫一声。
声音未落,手中一翻,一柄长剑出鞘入手,剑如毒蛇吐信,倏然一窜,已跨越两人中间的距离,来到鹿尘胸前两寸的位置。
他的剑快,猛,强烈,一旦迸射出来,像是一道闪光炸裂,直刺人的眉目。那种强烈的光芒,简直像是恨所有人,想要杀所有人,想要把所有人变得倒霉,变得不如意。
如果用鹿尘熟悉的话来说,这是“报复社会”的剑意。
鹿尘手中无形的双剑一绞,火剑有暴起的星火,土剑则带昏黄的光环,两者交织,似纠缠的丝线,吐出的蛛网,已将薛笑人的剑光吞没包裹。半空中,留下或红或黄的两道光影。
光影一闪即逝。
在一瞬间的交锋中,鹿尘细细品味着这份剑意,“自己过得不快活,就要别人跟着自己一般不快活。自己稍稍不如意,就要杀了所有如意的人。真是痛快,好。”
他品出一个好字。
有好,才有不好。承认对方的长处,才能够找到对方的弱点。
五行的基础是阴阳二分,若只是拘泥于五行僵死的形态,而不能彻底体会到阴阳互相达到极端之后转化的妙处。这正如,也许一个人的最恨,也代表着他的最爱。最常贬低的,恰是心中最在乎重要的。
鹿尘发现,薛笑人的剑意中,有的是对剑道的尊重,对人的蔑视。这人境界不高,但是情绪浓烈。若再进一步,他会成为叶孤城一般“诚于剑,而非诚于人”。
薛笑人和叶孤城的区别在于,他根本未能领会到“诚”,他一直隐瞒自我,难以彰显。所以,他越是痛快,张狂,飞扬,越显出他的色厉胆薄,难以决断。
于是,鹿尘剑法一震,剑光一抖,倏然转变。薛笑人当即一颤,身形一僵,恐慌无比道,“哥哥!”
这正是天上地下,薛笑人最害怕的一种剑法他哥哥薛衣人的剑法。
其实鹿尘不会薛衣人的剑法,他是临时转用薛笑人的剑法,却弃去小气,成就开阔格局。一转手的功夫,薛笑人的剑法,就成了薛衣人的剑法。在这过程中,鹿尘全无遮掩,薛笑人既要面临兄长的剑法,也要面临一个事实。
那就是他和兄长的武学造诣,也许从未有任何差别,他们在剑法上的天资禀赋,或许根本全无差异,真正的区别在于一点:他们做人实在差得太远。
这一点,直入针刺,可以忽略一切破绽,一剑刺中薛笑人的心窝。他站定了原地,即不敢相信,也不能不接受。
鹿尘掠过了他,薛笑人已倒下。
霍休惊魂未定,大喝一声,抬手便是一掌,五指他的发力,形如大金鹏振翅,有无比力量速度。要说实力,只会在薛笑人之上,而不会在其下。
四下里,天上地下,都有一股大定大力,对鹿尘轰击。这种力量,简直是无法抵挡的。
可惜之处在于,鹿尘见过真正的大鹏。岳飞虽未在他面前出过手,却无疑影响深远,使得鹿尘对真正大鹏风采,自然而然有了印象。
霍休神功虽高,但和岳飞对比,便是相形见绌,小巫见大巫。鹿尘抬手扬剑,剑光挥洒,有华丽庄严妙法无数,显现无穷。
半空中,从鹿尘身后,射出了无数光尘。那一道道光,像是一道道金鹏的羽毛,锐利,美丽,轻灵,浓彩。
这是大金鹏王剑!
他一见之下,拆解霍休武功之中,许许多多元素,从基础五行,推演出更多要解!
如此剑法,将大金鹏那种食龙而活,振翅千里的声势威风,真是尽显无遗。
霍休一见此剑,立即发现,自己的招式根本无法起到作用,反而是助长了对方的声势。
他心中甫生怯意,还未来得及变化招式,眼前一花,已经被鹿尘单手擒拿。
鹿尘一弹指,霍休怒喝一声,脑袋如同西瓜般炸开。红的白的,正要四溅,鹿尘并指一绕,划了个圈,那些东西便都收束一团,落在地上,黑红一片。
他抬起头来,看向目瞪口呆的众人,微笑道,“原来只要两招。”
他们这边骚乱,舞台上却安静。
岳不群觉察到情势惊变,脸色一沉,但令狐冲却看着他,盯着他。旁边的左冷禅则大喝一声,扑向金九龄过去。
令狐冲仍然盯着岳不群,叹了口气道,“师父,你大势已去了。我给你一个机会,杀了我或者说,我给自己一个理由,杀了你!”
(本章完)
第130章 武当山惊变
眼见诸般突变,岳不群忽然感觉到大势已去,他黑着脸,脸上仍笑,但那笑容也仅是勉强,而再没有了从容。在转瞬之间,他一颗心往下沉,不断的往下沉,没办法止住一般。
他抬头看去,发现令狐冲的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似乎黑得完全。骤然之间,他明白这从小养到大的徒弟已变了,全然变了,变得陌生,也变得可怕。
岳不群上台之后,武当派的人慢慢退下,左冷禅去扑杀金九龄,衡山派、泰山派、恒山派,皆退避三舍。舞台之上,骤然变得十分安静,安静得像是连一股风的声音,都显得那样醒目。
不知道何时,这里只剩下了两人。只剩下了岳不群和令狐冲,他们彼此对视,身旁是无数的武林人士,像是一场壮丽的舞台戏剧。其中有正有邪,有的慌乱,有的镇定。但无一例外,都影响不到他们。
他们像是隔绝于这一切般对视。
终于,岳不群叹了口气,“事到如今,看来我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了。”
令狐冲道,“是。”
岳不群觉得这回答不近人情,于是将话说得再透澈一些,道,“你不理解我的不容易。”
令狐冲道,“也许。”
岳不群口干舌燥,舔舐一下嘴唇道,“试想,我若有机会,怎么会走这条路?这是老天给我规划的路,我没得选,只能这样。若不然,我只能够被左冷禅欺压,华山派亦只能为嵩山派把持。”
令狐冲道,“这也是事实。”
岳不群眼见他态度似乎越来越好,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脸上却凑出笑容,道,“冲儿你能理解,真是再好不过,其实我虽要杀了别人,对你却是狠不下心的,至少灵珊还很惦记着你。试问我一个父亲,如何肯毁了女儿的……”
令狐冲道,“拔你的剑吧。”
岳不群怔了一怔,疑惑万分道,“你说什么?”
令狐冲目光一动,落在岳不群腰间。准确来说,是落在岳不群腰间垂下的手上,以及手旁边的剑柄上。他的目光,仿佛剑芒针刺,令岳不群生出疼痛的感觉,情不自禁,收了收手。
令狐冲一字一字道,“我说,拔你的剑。”
岳不群忍不住道,“你不信我的话?”
令狐冲道,“我不是不信,我也不是相信。说到底,我根本没有听你说任何话,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将一颗心沉溺剑中,也只听得到的剑吟。你要与我对话,不如用剑。”
他说到这儿,闭上眼睛,侧耳倾听,耳朵对准的方向,正是岳不群的手、剑位置。他的神态平静,像是正在品味什么东西。正是他这般的态度,看得岳不群心头,倏然惊起无穷的怒火。
这种怒火,突如其来,不知来处,不知去向。也许它代表着岳不群失去对令狐冲的掌控力,他骤然发现,这个从小到大,任由自己搓圆捏扁的小子,终于有了自己的主见。
或者说,他终于有了独立思考的勇气,是将这天地之间任何事情,收纳于心,以剑面对。
他已是个无畏的勇者了。
岳不群惊怒交加,破口大骂道,“你这混账、逆徒,居然敢大逆不道。你胆敢对我出手,你知不知道我的大筹划、大计谋?你坏我的事情,愧对华山派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我养育你的恩情!”
令狐冲还是那番话,那种态度,“剑呢?”
岳不群眸光一放,又是一收,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沉吟半响,才抬头微笑道,“你要看我的剑么?好,便让你瞧一瞧,我这一身经由龙首指点的紫霞神功。你莫要以为,我与你们妥协,便是心虚、求饶。其实是我不愿意大动干戈,若要动手,也许我可将你们所有人全部杀死。就算此间事罢,我也能重起旗帜!”
他很自信,笑得也很自负。也许在他眼中,自己已经比此前强大了十倍,他本就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现在强大十倍,如何胜不得别人?最少,想要轻松逃走,并不困难才对。
鹿尘一个翻身,走了上去,对令狐冲悄然道,“不要杀了他,要活捉。我要询问木道人的目的。”
令狐冲点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已漫步走上前去。
……
武当山今日小雨,春寒时节的风吹走了薄云,远处的青山绿水在雨中交织成模糊离奇的景致,烟雨朦胧,料峭微冷,山势雨势风势联成了一片。
太和峰中,半山腰上,有处险峻所在,四下无路可走,乃是摇摇欲坠的凸起,只有飞鸟可历,却结庐一座,把草为楼,有一处形容古朴捡漏的居室。看来是天地偌大画卷之中,一点精巧奇妙的所在,难以想象如何建筑而成。
在其中,木道人一人独居,一席破烂衣裳,头上扎髻,盘腿而坐,呼气凝神,运功周天。
多年来,他一向如此,是游历半年,闭关半年,以参悟神功玄法。在江湖上,他仅是乐善好施、游戏人间的武当众多长老之一,与冲虚道长、铁骑银瓶之流,并无任何差别。在武当山,他亦离群索居,孑然孤独。
当江小鱼挫败群雄,登至武当山三代弟子首席时,许多人方才知道“木道人”这个名号。在这些人眼中,他是得了天才弟子的无能长老。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可能是整个大明江湖除去陆地神仙外的最强者。
他并不在乎这些,或者说在乎的不只是这些。因有天下之大志,才能忍受世上之大辱,这本就是木道人所践行的道理。事实是,他的“大志”便要实现,此前许许多多的侮辱,并非虚妄,而是有价值的。
木道人正在等待这一切的发生,他心中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万事俱备,只欠时机到来。时机一到,便如推动一粒石子滚下山崖,然后整座山都会崩塌,事情的发生便是如此自然。
然而,他叹了口气,又皱了皱眉,忽然起身,“岳不群啊,没用的东西,终究还是得我亲自出手。”
他背负双手,往屋外走去。一柄木剑从木屋的墙壁飞来,落入他的腰间,像是一只燕子投入自己的巢穴般自然清新。
木道人长叹一声,像是个唠叨老人,喃喃自语般说,“看来,任什么阴谋诡计,终究也有疏漏的时候。不过,终究只是差了一步,这一步就由老夫亲自推下去。”
“不过这样一来,以后的武当,老夫倒也待不下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也要给它留点礼物……呵,就这样吧……”
话语声中,他来到房屋门口,倏然一推。门开了。
却不只是门开。
这一推,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