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武当山上,无论天柱峰、太和峰、大岳峰、玄和峰……山上山下,无论什么道士,武功高低、地位上下、在做什么,倏然之间,皆有一种“被推了一把”的感觉。
这种感觉突如其来,没头没尾,好像也并非有什么巨大的威胁,令很多人摸不着头脑。
唯有几个资历够老,辈分够高的老道士,或是静坐,或是静修,倏然一叹,“他果然忍不住了。”
半山腰上,那古朴捡漏的茅草屋骤然一跃而起,朝着天柱峰飞腾过去。看似普通的茅草屋,是被人托起来了,又朝天一掷,便化作了一道无与伦比的气浪长龙,恢弘百丈,划破天际。
与此同时,武当派天柱峰太和殿上空,忽然发生让人无法相信自己眼睛的一幕。天上风云齐动,色如浓墨,滚滚荡荡,翻腾不息,似乎酝酿着极为恐怖的东西。
“何人冒犯我武当?”
“是哪个高人,武功虽高,但是不长眼睛,对我武当下手?”
“杀!”
“犯我武当者死!”
这般异状,自然激起剧烈反应。但见武当山群峰之中,云雾水汽笼罩之下,有山山水水、秀丽风林,大大小小的黑点已朝着一个方向汇聚,每个黑点都是一位绝顶高手。
武当派的高手,那是什么概念?那是天下公认的泰山北斗,只有少林武当才够称之为泰山北斗。它们实力雄厚,全真教之底蕴,尚且不够,逍遥派之神秘,冒犯不得,丐帮之声势,只怕还差了少许。
就算是三国皇室,对少林武当亦要恭敬有加。只因里面早已经卧虎藏龙、数不胜数。现在有人胆敢冒犯,顿时群雄响应,群山惊动。
哗啦啦!
武当山的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十一洞、三潭、九泉、十池、九井、十石、九台……各大山野老林之间,前后飞腾起落近百道飘逸霸气、灵动迅捷的身影,齐齐朝向最高处的太和宫而去!
他们并不走修好的山道,而是直接踩山攀岩,如履平地。
传说中武当派最难修炼、最为飘逸,光是入门都需要十五年苦工的“梯云纵”,人人都能使用,而且轻松自如,皆是最高境界,随心所欲。
但见那崎岖峻岭的山林之间,一个一个的黑点相继飞起,只是一跃而去,便跨过足足数十丈宽的距离,如御风踩空、踏云行天。直到近了一些,才发现那一个一个黑点,竟然都是一个一个鹤发童颜的道士!
愚茶道人、冲虚道人、紫阳真人、铁骑长老、银瓶长老……大风道人、长风道人、金风道人、太禅道人、九疑道人、九生道人、九死道人、守阙道人、大永道人、卓非凡长老、燕冲天长老……
这些名字,一个一个,都在江湖之中,留下光彩照人的传奇。他们齐聚一堂,这样的声势,就算达摩亲至、重阳降临,怕也是要忌惮几分的。
不过这些人动作虽快,却来不及阻碍太和殿上的云层翻滚,倏然探下一只大手。那是好大的一只手,像是轻轻扫开什么垃圾一般,指甲一颤,轻轻一敲太和殿。
轰隆隆,太极殿的左边一大片瓦连同屋檐,全被震碎,露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那遥远而来的茅草屋,就这么刚刚好,恰如其分,一下落入窟窿之中。
然后便什么也没有发生了。
众多真人长老,来得虽快,却什么也没来得急做成,只是扑了个空。却看云散雾消,那只大手消散得如来时一般快速,已然不见踪影,剩下个天朗气清,以及破了个大窟窿的太和殿。
伟岸的太和殿已成破破烂烂,四下里许多道童道士,被碎片飞瓦给打得头破血流,大地上一地狼藉,十分狼狈。
无数来势汹汹的道士们,来到太和殿外的广场,眼见这幅场景,纷纷面红耳赤、破口大骂、咬牙切齿起来。
那神秘的来犯者似乎掐准了时间,又好像对武当山上下的实力,非常理解,以一个最标准的时间,冒犯了武当山,却又全身而退,居然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来意和去处。
鹿尘曾见过的铁骑银瓶两人,忙一马当先,往太和殿内走去,推门进入。却发现整座殿内,都是触目惊心,无论地位高低,人人皆被震死,而武当第二代首座,武当七侠之首宋远桥,更是面露惊诧,七窍流血。
武当七侠的其余几人见到了这一幕,无不痛哭流涕,哀嚎满天。
其余长老道士虽亦感痛心,却还是四处查探。他们鱼贯而入,个个武功高强,有人终于发现了最大的不对劲,“大家快来看,这座茅草屋是哪里来的?这混账家伙,简直是胆大包天。”
原来太和殿和重阳宫在某意义上也是一样,重阳宫主要供奉三清,偏殿供奉北五祖,而太和殿是主要供奉真武大帝,偏殿亦供奉张三丰真人。是以,大家一进来,便只看到尸横遍野。
直到来到偏殿,才瞧见真正震人心的一幕。
一间茅草屋,已取代了偏殿。或者说,那间简陋的茅草屋,罩在整个偏殿空间之中,人走到这里,完全可以推开茅草屋的门,形如置身于某个山野间的清修之所。
而一旦踏入其中,便会发现,几尊真人的雕塑形象,全被茅草屋囊括在内。其余众多雕塑,如火龙真人,并未有形象上的改变,唯独一个张三丰,身上有巨大变化。
他的头被一道剑气砍掉了。(本章完)
第131章 木道人奇谋
茅草屋覆盖了偏殿。
张三丰的雕塑被砍掉了头。
众多武当长老,鱼贯而入此地,看到了这一幕,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在一阵极为诡异的平静之后,才有第一个人大怒震怒,“好大胆的狂徒!”
如果说在场武当众人,如同一个火药库,那么这第一个怒骂声音,便如同火药库内出现的第一点火星。下一刻,茅草屋内如同成了菜市场,武当众多真人长老,常人眼中的有道仙真,无不气急败坏,怒声痛骂。
“疯子,彻底的疯子。”
“他敢冒犯我们武当,他犯了大逆不道的罪责。”
“三丰真人,安能受此侮辱,这是哪个狂徒?哪不要命的畜生!”
“我要把他扒皮抽筋!不如此不能解恨!”
他们彻底是疯狂了,癫狂了。一时间,那些个仙风道骨的形象,顿时消散无踪。多年来,武当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他们心中的恨意,直可以冲上九霄云外,把风云给震碎。
小小房间内,杀气凝聚起来,把整座太和殿也给震动,好像产生了一场地震,摇摇欲坠,不得安生。
许多不知情的童子、弟子,都以为刚才对太和殿出手的神秘人,又一次出手了,不禁吓得惊魂未定,肝胆俱裂。
如果他们知道,这是武当上众多长老所为,一定不知所措,难以接受。堂堂一座武当山,现在是半点飘逸的仙气也没有,有的只是杀气与煞气。连许许多多的飞鸟、花草,都变得气势汹汹。
其实,在这里的大多数人,本也不是什么修仙论道之人,而是江湖中的大豪、高人、前辈、尊主,因张三丰游历江湖,结交朋友,指点来去,收为己用。在这点上,和全真教的全真七子可大不一样。
他们不是学术道士,而是一个个伪装成道士的大侠客、大前辈、大高人。不过,他们杀气之盛,煞气之足,恰恰也迎合“真武荡魔大帝”一说,使得任何魔道,闻之色变、目睹胆寒。
在他们心中,张三丰不是师父、师兄、前辈,而是朋友、老大、兄弟,整个武当山上,形成一派江湖之中极得人望的黑道圈子的气象。区别只在于,他们确实无欲无求,只尊奉武功高强之人。
张三丰就是这个人,有时候有人侮辱了张三丰,简直比侮辱了他们自己,都让他们难受。也难怪他们如此疯狂。
正在这时,人群之中,一位倒也算是难得能保持些冷静的长髯白发老人,漫步走出,靠近那座雕塑。他一语不发,过处有无数人发出惊呼,“燕冲天长老……”“老燕!”“燕师兄!”“燕大哥!”
他的威望极高,因为他是云飞扬的师父,同时也是武当山上,少数与张三丰平辈论交之人,就连武当七侠中的几位,也都将他当做半师半友。传说中的天蚕变神功,除了云飞扬外,也就他练成了几重。
在如今张三丰不在,云飞扬不在,宋远桥也已死去……几个公认有能力、有威望的人皆不在。无论如何,现在轮到他来主持大局,众人无不信服。
茅草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燕冲天面无表情,他年逾百岁,但在一身精纯之至、三宝圆满的精气神修为作用下,仍然精力充沛、精神矍铄。来到雕塑前,细细品察雕塑上断头的伤痕,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果然是他,他果然也忍不住了。”
有人忍不住问,“什么,燕长老居然知道这狂人是谁?”
也有人直接摩拳擦掌,“好,道爷我立即带领兄弟……啊不,师兄师弟,一起去铲除恶徒,践行荡魔之道!”
还有人大言不惭,“要什么师兄师弟,老夫倒也有心,和这人较量较量,看他的手段如何!”
“哈,你也配与这人交战,这人虽是个疯子,却也有些本事,大抵比得上道爷我,你最多只他的三成功力?”
“他只我的三成功力还差不多,你狗眼看人低,不知道道爷我已经练就了什么神功绝技,还在拿多年前的眼光看我,真是贻笑大方,还不自知。”
“你练武功其实已经走火入魔,还自以为功力大涨,真是可笑。你听我一句劝,赶紧回去静修体悟,否则不日就要经脉爆裂,好自为之吧。”
“他娘的,你胡说八道,是否要和道爷我做过一场。”
“我还怕你不成。”
众人七嘴八舌,说个不停,燕冲天却恍若未闻,只是静静看着那道伤痕,眼眸却似乎穿越了时光,来到多年之前。
许久之后,他才淡淡开口,“诸位,这人其实大家都认识,只是一直以来不知深浅罢了。他一直潜伏在武当山上,恐怕只有最老跟着君宝的几人,才能知晓他的根底。他就是木道人。”
这轻描淡写的一番话,立即让在场无数人惊讶得目瞪口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什么,是木道人?怎么可能?他能有这本事!”
他们的语气,态度,惊奇无比,就好像听说一个温顺的小动物,忽然开始张开血盆大口,肆意咬人一般。
木道人在众多武当真人之中,一向平平无奇,稀松平常。在很多人眼中,他庸常平凡,没有任何特点。说武功,不算高,说性子,不算突出。若非有个叫江小鱼的弟子,人们实在很难记得住他。
他也从来不和人结仇,成天笑呵呵,被人冒犯了也没发过脾气。自然,更没做过如何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偶尔游历江湖,喝茶、煮酒、吟诗,逍遥人间。
不过,直到此刻燕冲天说起来,人们才发现,好像从未有人知道木道人是何来历,什么时候到了武当山上。
武当之上的长老真人,莫不是分批渐次来到了上山。有的人先,有的人后,有的辈分高,有的人辈分低,有的人资历老,有的人资历浅,有的人武功高,有的人武功低。
严格来说,武当是张三丰为主导的帮派势力,其余人来投靠襄助,彼此却未必知道底细。相比起全真教和少林,它更像是丐帮、权力帮,乃是一时而雄,转而成了道家名山圣地。
于是,一时之间,似乎没人能说清楚,木道人到底属于其中的哪一类。
燕冲天是最早跟着张三丰开创基业的人,自然对此一清二楚。
眼见众人茫然,并不意外,而是叹了口气道,“木道人的情况特殊,他曾经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在那时,他和君宝一般年轻,两人亲如兄弟,天赋异禀,闯入这江湖,什么大唐双龙,也不如他们的禀赋卓绝。”
“不过天无二日,他们毕竟各有志向,各有道路,都是一世之杰,如何能够容忍对方,终于反目。结果是,木道人败北,他身死道消,君宝却成了现如今的张三丰。”
“他们当年的争夺,在于真武大帝的尊位。谁能获胜,便是真武大帝在人间的显现,登入九空无界,也是位列仙班。那时候他的修为,毕竟已经到了和君宝争锋的阶段,以至于虽败而真灵不灭。”
“前些日子,江小鱼送来的消息里,大唐女帝武则天也有志于此,她想要成为白莲圣母。但她的境界,毕竟和木道人相差甚远。不,当年那时候,他还不叫木道人,他的名字是董天宝。”
这些江湖往事,燕冲天说来,真是感慨万千。不过旁人耳中听来,却没有任何感觉知觉,只因为当年的事情,他们是半点不知。唯一知道的是,木道人曾经是董天宝,后来成为了木道人。
而他的真实身份,竟赫然是曾经与张君宝争锋得道的失败者,如果他当日成功,现在的人间真武“假三清”,应当是他,而非张三丰。
人们听到这里,只觉得原来如此,难怪木道人对张三丰如此深恨。但也有人有了疑问,“既然燕长老亦知晓此事,为何不告诉三丰祖师,提前防备这家伙的发难?”
燕冲天长叹一声,“不是我们不想防备他,而是三丰祖师对他毕竟有一份情谊,看他归附武当,怀有导人向善,弃暗投明的心思。于是他改名成为木道人,却没有想到,他终于还是狼子野心,意图谋取君宝的位置。”
张三丰居然饶过了董天宝一命,收他为武当长老,成了木道人。众人心中觉得,这处置未免太过仁慈,不是张三丰一贯作风。
不过转念一想,木道人多年都未曾显露真面目,谁也被他骗了过去,张三丰武功虽高,也是性情中人,自然有难以抵挡的时候。只是这一骗,代价却如此惨重,使得武当颜面尽失,不久之后传遍天下,谁都知道了。
有人联想到这个未来,心中许多郁结,不吐不快,立刻恨恨道,“他居然敢如此愚弄三丰祖师,如此冒犯咱们武当,这个叛徒,我们一定要严惩不贷。燕冲天长老,请立刻昭告天下,清剿这个叛徒,并且立即传信给祖师!”
“对,他武功再高,当年败在三丰祖师手中,现在也是一样。难不成,还真让他倒反天罡不成?”
“他现在暴露无遗,真是可笑至极,自寻死路。”
“也许不用祖师出手,咱们三三两两,也能与他争锋。我看平日,木道人也未必有什么高明的地方,说不定他功力折损,已不复当年之勇。”
燕冲天点点头,立刻与众人商议,拟定说辞,昭告天下。不过就在这时,他心中闪烁出种种疑惑,其中最显著的一点,是木道人经年潜伏隐藏,为何今日骤然发难?
张三丰虽也是游历四方、不问红尘的陆地神仙,但到底不同于王重阳那般,精神分裂,自破自成,混乱的时候连自我也丢失了。今日他大徒弟身死,更和木道人又有一段曾经,木道人这事儿他怎么可能不过问?
而张三丰一旦过问,出手,只怕天上地下,都没有人能救得了木道人,木道人也绝对逃不了。木道人虽然偏激、戾气,却并非一个沉不住气的笨蛋,蠢货,否则也不可能潜伏这么多年。
难不成,木道人找到了一个机会,使得他不再惧怕张三丰了?
这到底是什么机会?
……
“嗯,木道人出手了,这是你们做的事情。”
“没错。”
“好,为什么不上报我?”
此时此刻,在大明东边的无名海岛上,有一处极繁华的所在。
但见四面山峰滴翠,晴空一碧如洗,一处半顷大小的荷塘上的九曲桥头,有个朱栏绿瓦的水阁。
一个英俊无比、玉冠束带、锦衣华袍的年轻公子,正和一个头顶半秃,脸圆圆,笑得很可爱的小老头聊天。他们对发生在武当山上的事情,了解无比,仿佛亲眼所见。
在小老头的手中,正有一柄刀。刀是通体透明,宛若水晶,中间凝结着一节脊椎骨,叉叉丫丫,支节并生,十分狰狞。但落在小老头手中,却十分轻灵。他挥舞这柄刀,像是在端详一个玩具。
小老头的名字叫吴明,口天吴,日月明。
而年轻公子的名字是宫九。
宫九的九,据说是九种很可怕的特质:毒蛇的液、狐狸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狮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骆驼的忍耐、人的聪明,再加上一条来自十八层地狱下的鬼魂。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