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木道人点了点头,“好。”
……
“终于……终于到时候了!”
令狐冲看完了信件,久久默然,终于将信捏碎。
他再站起来,脸上既有惆怅,更有跃跃欲试的兴奋。
他赤膊着上身,坐在山林之中。远处,一只巨鸟落下,傻呆呆看着他。
在半月之前,这青年来到了面前,并且拔出了玄铁重剑。这件事情,由诸葛正我特意遮掩,因此无人得知,这场传说已经完成,拯救大宋的英雄就此诞生。
玄铁重剑的变化,是诞生了它。巨鸟应运而来,传授令狐冲剑中真法。不过它万万没有想到,令狐冲一开始修炼玄铁重剑,但越是修炼,越是觉得玄铁重剑不舒心,于是走向了另一端。
倏然,令狐冲一跃而起,手中是玄铁重剑,震荡而划过。
忽然把剑凌空戳去,手臂笔直,剑成了手的延伸,也是一样的笔直,剑锋凌厉刚强,空中一道惊心动魄的光痕划过许久之后,裂锦断帛极为刺耳的破空风声,仍是经久不息。
这是利剑。
嘶嘶嘶嘶嘶嘶!
令狐冲又急抖手腕,重剑质厚,但剑锋忽地摇曳柔转,变化万千,剑光刹那泼洒出去,如雨如丝,轨迹九曲十八弯,时变时新。这时发出的声音也略有不同,细微轻灵,仿若眨眼间重剑不再是重剑,成了一堆看不见的毒蛇,随时可咬人一口。
这是软剑。
呼呼!
令狐冲再神色一定,变得庄严、肃穆,他将重剑收了,动作却比此前缓慢数倍,似周围空气骤然变成了水,粘稠、绵密,让木剑有一种“拖泥带水”的感觉。到这时,令狐冲挺剑一次,这一次仍然偏慢,却又带着呼呼风声,又大又响,宛若携有山呼海啸、不可抵挡之势,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重剑。
令狐冲将剑势一止,观手中剑,暗忖,“以重剑承载三种剑理,于是总揽一怀、俯仰可拾……看来我的思路果然不错,习得了重剑,却未必要放弃独孤九剑?倒不如说,我以重剑施展利剑、软剑,纷纷有所对比。”
“同样,我还可以用利剑施展重剑、软剑,用软剑施展利剑、重剑。剑冢记载,独孤前辈除了玄铁剑法、独孤九剑之外,尚有软剑、木剑、无剑,我已悟通了软剑这一节,未来推算下去,必然有其他收获!”
利剑对重剑,是动静、快慢对比;软剑对重剑,是巧拙、虚实对比。而利剑对软剑,亦有刚柔、简繁对比。
动静、快慢、巧拙、虚实,刚柔、简繁,这正是武学中最核心的几条思路,远不只是剑法所用,刀枪剑戟等十八般兵器莫不在其中,就是暗器也不例外。
令狐冲练剑久了,知道自己的剑法,已经脱离了独孤九剑。他想来想去,换个名字。因现在能用重剑、软剑、利剑,分别施展重剑剑法、软剑剑法、利剑剑法,以数理论,三三得九,一共仍是九种变化。
于是,他便将这全新剑法,叫做是“九剑九法”。
是知其剑,亦知其法矣。
他练成此法,不禁欣喜,显露狂态,哈哈大笑。并招来神雕,对着絮絮叨叨,道别一番。
神雕嘎嘎乱叫,虽不成人的言语,但离别之情仍油然而生,声音悲戚。令狐冲听了这声音,还想笑两声,但却莫名笑不出来。
这时候冷风吹来,好大一阵风,令狐冲转头看去,给那风草迷了眼,但见到深谷空空,风声呜呜,偌大一个天地,此刻却显现出无限的孤寂与冷清。
他忽然想起,半月之前,来到此处,自己多么颓废。但见到天地景致,别无旁人,又是多么惬意,似乎忘怀了一切烦恼。只觉得余生归于此处,便是世上最美好的一件事情。
可结果是,烦恼总是牵挂人。鹿尘的一封信,自己就又要回到大明,面对自己的师门了么?
令狐冲呆呆看了许久,忽地叹了口气,什么嬉皮笑脸的都没了,他回头再看了神雕一会儿,到底还是低下头,鼻子一酸。
他低头道,“雕兄,雕兄……我真是十分不愿离去啊。不过,人世浮沉,做男子汉的,怎能不去面对,而只顾着逃避……我不能,我绝不能……”他口中说着不能,却没有移开半步。
反而是神雕用翅膀抱住他,这时候山谷的冷风再吹过来,却不冷了。而且还好温暖,好温暖啊。
絮絮叨叨婆婆妈妈的哭闹够了,令狐冲才擦干眼泪,依依不舍地拜别了神雕。
神雕立在原处,没有跟来。
令狐冲走了数十丈一回头,看到神雕立在剑冢平台,其身形甚巨,形貌丑陋之极,全身羽毛疏疏落落,钓嘴弯曲,羽毛呈黄黑,显得甚是肮脏,头顶生著个血红的大肉瘤,双腿奇粗,有时伸出羽翼,却又甚短,然亦威武气概。
他比划一个大拇指,“好威风!”
神雕嘎嘎展翅,回应他的夸赞。
令狐冲又走数十丈,再一回头,看到神雕立在剑冢平台,已成看不清其形貌如何,成了个模糊黑点,但观其气魄,古拙雄奇、高视阔步,仍是极其威武。
令狐冲大声喊,“好威风啊!”
神雕也再次发出回应,嘎嘎声响中,小黑点蹦蹦跳跳的。
令狐冲又走了数十丈,再回头时,已看不到神雕,看不到深谷,看不到剑冢了。
他有些遗憾,正待回头,却只听到一声怪叫,从深谷中传来,如虎啸似龙吟,遥遥道别一般。
好怪叫,有诗赞曰:这一叫,是神雕。凛然好比凤凰,蛟龙不如一响。锵锵胜过刀兵,虎豹难敌此音。一时闹了喧天,猛地乱了阵前。穿云裂石闪电横,峨峨汤汤江海浑。天惊地颤乱象生,直将那雷音宝塔也给倒三层!
令狐冲听这一叫,禁不住又赞一声。
呀,好威风啊!(本章完)
第124章 洛阳王,吴天德
近日来,嵩山派已成了大明朝野之间的笑柄。
前些日子,鹿尘和张无忌虽离开队伍,却闹出来声势。而在嵩山派左冷禅手下,派出十三太保,被两人打败的事迹,也渐渐传了出去。后来,更有武当派接手此事,更让嵩山之上有风雨欲来之势。
山上左冷禅知悉此事,已有许多时日,但要说办法,没有半点。他一向是嵩山派弟子中无所不能的人,但面临此事,真是心乱如麻。
且不说华山派此事如何处理,就是假设成功渡过劫波,嵩山派仗势欺人、以强凌弱的名声,已然传了出去。
说到底,华山派只是第一波攻势而已,无论成败,后面皆有恒山派、衡山派、泰山派的反应。
嵩山派门主左冷禅是一代雄主,自然不是岳不群可以比拟。在某意义上而言,他和岳不群有着相同境遇,同样是上代高手凋零,五派好手死伤殆尽,五派剑法的许多精艺绝招,随五派高手而逝。
与岳不群截然不同的是,左冷禅有胆魄,有能力,他汇集本派残存的耆宿,将各人所记得的剑招,不论精粗,尽数录了下来,汇成一部剑谱。
这数十年来,他去芜存菁,将本派剑法中种种不够狠辣的招数,不够堂皇的姿式,一一修改,使得本派一十七路剑招完美无缺。他虽未创设新的剑路,却算得是整理嵩山剑法的大功臣。
嵩山派几乎从他身上,开创全新的局面。也正是从他身上起始,嵩山派才能有统一五岳剑派的野心。
不过,饶是这样一个左冷禅,现在依然不知如何是好。他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有很多势力、很多大手,在暗中操控这次事件。或许,他们彼此之间,亦为敌对,但都同样将自己视作儆猴的鸡。
于是,他愤怒、震怒、暴怒之下,几乎欲调兵遣将,倾巢而出,杀灭那伙先由全真教指示,后由武当派支撑的队伍。
可惜若说全真派,还算是天高皇帝远、强龙难压地头蛇,那么武当派的接手,便宛若一盆冷水浇头而下,令左冷禅收心敛性,顾全大局,心中再多再浓再烈的恨火哀焰,都成了一缕飘飞的轻烟。
他不禁在内心哀唱:“我半生雄心壮志,进取搏杀,所求无非是光耀门楣、并派五岳。难不成真是老天无眼,要玩弄我,使得我在最接近目标时,最得意时,失足跌倒,千人耻笑、万人唾骂?”
左冷禅心里亮堂,虽把嵩山派收敛势力,却也耳闻,街头街尾、巷里巷外都在计较,说是左冷禅这人啊:平日里文武俱全、雄才大略、礼贤下士、不拘小节,却偏偏野心勃勃、阴险毒辣、不折手段。
这话上达庙堂,贵胄听得,下临山野,村妇说过,一字一言,不是刀枪剑戟,却比刀枪剑戟还能中伤人哩。
对左冷禅而言,局势如此收拾,这已然憋屈至极。他不甘心,不愿意,不服气。他占据上风时,大家称他英雄;他占据下风时,人们便叫他奸雄。但其实,他认为英雄奸雄,不过一体两面,因胜败而变。
于是他一时惊怒之后,也极力保持冷静,慢慢思忖之下,已想到了解决方案,旨在先收拾了眼前的烂摊子,再图谋他日的卷土重来。
幸运的是,岳不群有底牌,他左冷禅亦有手段。
于是,左冷禅当即调兵遣将,用人前往洛阳,拜见一位人物。
洛阳之中,有名武学登峰造极的宗匠,乃是出自江湖世家“岭南老字号”温家最老一辈供奉、最大一份主帅。同样,他另一方面的身份,亦与嵩山派有些关系。
他名字叫温晚,号称洛阳王,却因年轻时候受到嵩山派长老指点,擅长嵩阳手出名,而又被称之为“温嵩阳”。
这号人物,在洛阳是一代权势至尊。他内与大明铁胆神侯朱无视结交,外与江湖上老字号温家呼应,是朝野之间,一尊巨头型人物。在大明皇上那里,他说得上话,在武当山上,他同样开得起口。
不过,他年轻时游历大宋,却没有机会,能保住嵩山派与日月神教的火并。经年之后,据说他受了情殇,据地洛阳,成了一方首脑。
温晚和左冷禅的关系,极为复杂。严格来说,温晚因当年与嵩山派的机缘,算是左冷禅名义上的师长。但左冷禅又作为嵩山派的正统,名正言顺,接过大旗。
在不短的一段时间内,双方曾有过非常亲密的合作关系。温晚因故情旧交,着力支持左冷禅重建嵩山。左冷禅亦尊奉温晚这尊“大嵩阳手”,作为嵩山派的太上长老,地位更在自己这位掌门之上。
不过随天长日久,两人的合作渐生裂痕,左冷禅到底是唯我独尊的人物,当日屈身守分,不过以待天时,待到时日得当,羽翼丰满,又怎能容忍有人在自己头上?
也幸得温晚性情平和,又极得江湖威望,再加之武功深不可测。左冷禅思之再多,亦只是表达了态度,温晚立即因避吞并嵩山派之嫌疑,自己退出。终于,他们算是和平分手,彼此以极为尴尬的关系,之后多年,皆无往来。
若有可能,左冷禅很不愿意提及这个名字。在他心中,温晚手段温和,没有大志向,大气魄,不是同路人。这人参与了嵩山派的重建,有损自己的光辉形象。
但当别无他法、黔驴技穷时候,他总算还是想到这位“师叔”。
派出手下时,左冷禅装得十分智珠在握,但这只不过是他给予手下增长信心的手段。而实际上,他心里甚没有底气。无论如何,他总是知道,自己与温晚之间,是自己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对不起人家。
于是,他内心忐忑,生怕这最后一丝生机断绝。
而最后得到的消息是,“温晚愿意支持嵩山派,并且派遣出两位手下大名鼎鼎的人物,代表自己前来斡旋。”
左冷禅内心深处,实在是万分开心的。并对当年的事情,总算也觉得稍微有点歉意。他虽有些嫌弃,温晚没有亲自过来,少得几分稳操胜券。但这两名温晚手下的得力干将,亦是他久闻大名、视作大敌的“师兄师弟”了。
他们是:嵩阳铁剑,天衣无缝。
……
清晨的雾越来越淡,似乎因人多了,呼出来的气流打散了雾霭,又好像是太阳破开了云层,使得雾气消散。总之,人越来越多,天越来越亮,这就是今天的嵩山派。
江湖从来是一副模样,一件事情若有不公道的地方,但未有个结果时,人人便装作耳聋眼瞎。而但凡稍有些风声,有了变化、突破、进展,立即会站出来大量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天南地北的人物。
譬如今天,衡山派、泰山派、恒山派三门,自然是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他们与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都休戚相关,来这里过问几句,实属正常。而护龙山庄作为维系朝廷江湖关系的重大势力,自然也有前来的权利。
但当天鹰教、怒蛟帮、青城派、峨眉派、日月神教……等等势力前来,便叫人觉得是不速之客了。
不过,左冷禅深谙他们势大,此番师出有名,借势趁隙而来。若引发众怒,立即发动,嵩山派怕也要给踏平了。
他早早听说这事儿,干脆迁走自家弟子,整理出一处开阔地形,并举办吃喝的宴席,凡是今日来者,无有门槛,皆是客人,兼容并蓄,欢迎所有朋友。
他的处理,的确妙哉,化解了第一波攻势,使得人们没有出手的时机。至少令狐冲来到嵩山派中,见到来来往往,热热闹闹,怕有数百来人,无论来历,皆得到热情招待,均感不可思议。
在内心深处,他不得不十分佩服这位敌人。
他换了名字,也改了装束,现在是一位大手大脚、五大三粗的军官,唤作“吴天德”的便是,并口出粗鄙,嗓门响亮,作风憨直。
如此模样,就算他亲爹亲娘也认不出来。而旁人看他一身军服,虽断了一臂,却也仗着官家威风,心中忌惮,不愿招惹,他也算清净。
他得到了鹿尘消息,拜别了诸葛神侯,日夜兼程,这才及时赶到。
令狐冲知晓这时候嵩山派上,只怕是鱼龙混杂,不知道多少人前来,也不知道含有种种不同心思。譬如,鹿尘、张无忌,譬如,陆小凤,譬如,江小鱼,又譬如,岳不群……
是以一上嵩山,他便留心左观右望,倏然目光一动,看见一道丽影。
那故人是个少女,却是身形婀娜,肤色却黑黝黝地甚是粗糙,脸上似有不少痘瘢,容貌甚丑。令狐冲初见了她,心中有种熟悉的感觉,还不着意。但再见了几面,心中倏然一动,找到了那熟悉感觉的来源。
他实在是不该不熟悉她的,因他们多少年来,都是青梅竹马、相伴相知着长大,更几乎成为没有结婚的夫妻。这件事情,山上山下,又有哪不知道?
霎时间,他心中无数感受,难以言喻,几乎要喷薄而出。有些是委屈,有些是苦楚,有些则是憎恨。他忽然有种无法形容的愤怒,直冲天灵盖,想大叫着上前质问,“原来你没有死,原来你亦帮着别人害我!”
但紧接着,他想到这个“别人”便是她的父亲,自己才反而是真正的别人。无论天理伦常,人情世故,都只有她对付自己,而无帮助自己的道理。
于是,令狐冲心中所有委屈、苦楚、憎恨、愤怒,皆成了被一盆水浇下的碎火,有的只是暗燃的余灰,再无曾经的旺盛。
他终于发现自己成长了,这成长简直是不知不觉的,他几乎没发现自己变了个人。
令狐冲面色如常,走近了那女子。他心中一动,装作拥挤,跌跌撞撞,碰了那女子一下。那女子正看远处,看得入神,被这么一撞,哎哟一声,尖叫起来,“你做什么?”
她的尖叫,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女人总让人想到柔弱,尖叫又让人想到冒犯。柔弱及冒犯,是江湖上许多无聊之士关注的重点。很多双眼睛,立刻围拢过来,不知道多少双刀剑,已亟待出鞘。
不过,当他们看到那女子面容之上的残缺,本来热诚的些许心思,立刻停了下来。非但停了下来,简直像是装聋作哑,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就连脚下,也不动声色,稍稍移开几分。
不过,这在令狐冲看来,却是不同寻常的另一种信号。象征着这位姑娘,似乎此番过来,并无同行者。
令狐冲却单臂扶起那位姑娘,忙不迭道歉,“哎哟,抱歉抱歉,姑娘,老子莽撞,真对不起你呀。”说话之间,行礼不停,脑袋似乎捣蒜一般点下来。
那姑娘从小都是娇生惯养,倏然受了委屈,本来愤怒非常,但被这么道歉,倒也不好说什么,冷哼一声,“你以后走路,长长眼睛罢。”
倒也不怎么重视,只是把这桩事情,当做了一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