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黄土扑面有些狼狈,但如今这天气,可着实太热了些。
……
午间出发,马车行走三个时辰,这才来到了距离最近的南乐亭。
此时驿亭内有小吏仍在处理公事,两名刀笔吏则在另一侧匆忙书写,已顾不上抬头。
只唯独在额间汗水狼狈滴下时,赶紧擦一擦。
而王雪元七荤八素的从马车上下来,此刻踏入驿亭,便直接取出符传来。
“南乐亭长在何处?”
他这监御史在咸阳城实在不值一提,可在此处乡县,却已是了不得的大官了。
小吏们立刻起身行礼,再不像之前对侍从那样不敢直言,反而向前方一指:
“回大人,有一位姓乌的商人在前方酒舍宴请亭长,说是有事相商……”
他小声道:“那看起来并非普通商贩,来时曾在本地贩牛羊马千余头……”
这在如今是了不起的大商人了。
天气炎热,牛马疫情难测,且路途遥远交通不便。
能有健壮牲畜特意送来此地贩卖,定然是有所图。
而这样的大商人,哪怕并不看重商人事的秦王衡,面对此等有才能的人,也会以礼相待。
因而王雪元又细细打听几句:“这位乌姓商人可知姓名来处?”
小吏摇了摇头。
又说道:“他似乎还带了一位貌美妇人。”
貌美妇人?
王雪元心头疑惑。
亭长并不在三公九卿之列,所处权力也只在乡县之地。
而倘若真是能随意贩售牲畜千头的大商人,又有何事需要郑重宴请对方呢?
他心中不解,但问明白了酒舍方向,而后二话不说就带着侍从前去。
不管他们有什么要事相商,当下,只有大王的任务才是最要紧的事!
而此时,酒舍中。
乌姓商人和貌美妇人打听的,却也刚好是他这位监御史。
乌姓商人【乌由】此刻倒出一杯酒水来,客气说道:“听闻此地新来监御史,此前乃是御史大夫。”
“我等别无所求,只愿亭长在面见那位大人时,能稍作引荐。”
“若有所成,定有厚礼相谢。”
从咸阳城到东郡需要三个日夜,而王雪元来此地不过两三日,对方的消息却已经得的这么灵通……
就连亭长都未曾听说此事。
不过,此事并不难。
如今人们习惯向不同的对象介绍不同的人才,商人如今地位低下,纵有万贯家财,想要见一见大官也是可以理解。
亭长便摆摆手:“正值耕种季。您二位千里迢迢特意贩来牛马,又不居高价,令本地百姓可合买或租用,已然于我等有天大恩德了!”
“只向监御史提及此事,何必言谢。”
只是喝了这水酒,他也还得赶紧回驿亭去。
只稍微处理几件事,仍也要忙着自家田亩。
这劳碌八月,如今实在腾不出什么功夫来呀!
正说着,却见一旁的仆从匆忙来报:
“亭长,监御史大人来了。”
历史上真有一位乌姓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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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货殖列传》:乌氏倮畜牧,及众,斥卖,求奇缯物,间献遗戎王。戎王什倍其偿,与之畜,畜至用谷量马牛。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
第170章丹砂矿脉
王雪元踏入酒舍时,只见一桌三人全都肃立一旁,恭谨行礼。
他实在热的狼狈,但一身从容气度从来不丢。
何况如今身份尊卑分明,于是不慌不忙挥挥手,而后自有侍从赶紧又打了井水来供他擦洗。
只这样旁若无人的收拾停当,他这才施施然坐下。随即笑道:“诸位为何不敢安坐?”
再一伸手:“坐吧。”
“大人说笑了。”
皮肤略黑的中年男人小心撩起麻衣的下衫,恭谨地跪坐在下方处。
王雪元仔细打量三人:
只看对方身着一身黑色细麻衣衫,腰间玉佩金银一应皆无,头上又只简单包了一块粗麻头巾……
便知这位应该就是那位乌姓商人了。
一旁壮年却瘦小的男人头上戴了银簪,应当就是南乐亭亭长。
至于那位貌美妇人……
对方穿着灰褐色的细麻衣,剪裁颇有章法。
头上戴了两根样式朴素的木簪,一支铜簪。
如今她微微行礼后,也同样安坐一旁,虽神色不卑不亢,可王雪元却也知道
这位,也是商人。
只因如今【秦律】规定:
商人不得穿着丝绸。
不允许簪戴金银。
更不允许穿着艳丽,多以黑灰褐为主。
而真正家境穷困的人,是舍不得穿这与丝衣比价的上等细麻衣衫的。
亭长在此时匆忙为他倒下水酒,也强笑道:
“是小人的不是,听闻大人几度相询,但不巧那时都在家中田亩耕作,再来时都已错过了。原正想着待明日腾出空去请见,却不曾想……”
却不曾想,这位监御史竟直接找来了。
想到此处,亭长就有些坐立不安。
但如今同样也是【秦律】规定,耕种乃第一要务。
他身为亭长,更要以身作则。
不过,自古法理之外,人的喜恶却是不遵从这个的。对方又是如此来历……
此刻,他便也只能战战兢兢。
王雪元这并没有要发火的意思。
一路行来,四处都是耕作的黔首,哪怕晒得摇摇欲坠,也不肯松开手中石镰。
这等忙碌,难怪有三位亭长都数次见不到人,想来也是家中田亩忙不过来了。
他挥挥手:“无妨,来时我已看到了。在8月下旬,冬麦便可耕种了。是吗?”
亭长赶紧回答:
“正是!如今便忙着翻地,再有半月便能播种。”
王雪元点头:“咸阳城明年用麦粉的量会大大增加,你可与本地乡老商量,少种些黍米,多种些麦来。”
他在章台宫有幸吃到过那位秦君传出来的麦饼,馒头,包子、鸡蛋饼等各式各样的好物。
虽麦粉略带粗糙,可是却比黍米更加抗饿,也更加美味。
只看如今章台宫日日供应大王的饮食偏好就知道待明年,黍米必定吃的更少了。
亭长不期还有此等消息,此刻连忙记下。
毕竟咸阳宫贵人若爱,那来年赋税便可以使用,作价也会略高。
如此,他们便能剩下一二钱粮来。
而那位乌性商人和美貌妇人对视一眼。
下一刻,美貌妇人也再为王雪元斟下一杯米酒。
“大人,小人乃是巴郡人士,此次出行乃是替我夫主谈几桩生意。”
“只是小人有一事不解:我族中丹砂矿脉日渐稳定,从不失约,可为何咸阳城中,近半月来竟未有采买?”
王雪元端着酒杯的手微顿了顿。
他再次看着这位美貌妇人
难怪巴氏家族愿意让她在外行走,替族中谈下生意,对方的敏锐度尤其惊人。
丹砂,也就是朱砂。
在如今不仅能做炼丹材料,药材、还能做颜料,最重要的是能炼化水银。
除了骊山地宫大批量在采购之外,咸阳宫中也陆续有大量采买。
可这一切,自大王西巡回来后就变了。
不仅未曾听到有什么消息再找方士,就连这丹砂,似乎也不再需要了。
虽只区区半个月的时间,但以商人家族的敏感性,已然能察觉出有哪里发生了变故。
此时,巴夫人心中只有满满的不解。
若说咸阳城有什么大的变故,无非是大王西巡路途带回来一名来历不明的贵女,且十分信重对方。
再看一眼王雪元据说这位御史大夫遭到贬斥,也与那位贵人脱不开干系。
他们的丹砂生意受阻,说不得就是这位贵人不爱。
可是,为什么会不爱呢?
如今商人在外处处受到掣肘,她日常出行为求谨慎,连丝绸都是不敢穿的。
只这麻衣之下仍有红的粉的白的绿的丝衣来回更替,像今日,就穿了件朱砂染就的,赤红色艳艳若晚霞。
这样艳丽且恒久的色彩,非丹砂不可染就。对方又怎能抗拒这种美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