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记事 第125节

  虽黄土扑面有些狼狈,但如今这天气,可着实太热了些。

  ……

  午间出发,马车行走三个时辰,这才来到了距离最近的南乐亭。

  此时驿亭内有小吏仍在处理公事,两名刀笔吏则在另一侧匆忙书写,已顾不上抬头。

  只唯独在额间汗水狼狈滴下时,赶紧擦一擦。

  而王雪元七荤八素的从马车上下来,此刻踏入驿亭,便直接取出符传来。

  “南乐亭长在何处?”

  他这监御史在咸阳城实在不值一提,可在此处乡县,却已是了不得的大官了。

  小吏们立刻起身行礼,再不像之前对侍从那样不敢直言,反而向前方一指:

  “回大人,有一位姓乌的商人在前方酒舍宴请亭长,说是有事相商……”

  他小声道:“那看起来并非普通商贩,来时曾在本地贩牛羊马千余头……”

  这在如今是了不起的大商人了。

  天气炎热,牛马疫情难测,且路途遥远交通不便。

  能有健壮牲畜特意送来此地贩卖,定然是有所图。

  而这样的大商人,哪怕并不看重商人事的秦王衡,面对此等有才能的人,也会以礼相待。

  因而王雪元又细细打听几句:“这位乌姓商人可知姓名来处?”

  小吏摇了摇头。

  又说道:“他似乎还带了一位貌美妇人。”

  貌美妇人?

  王雪元心头疑惑。

  亭长并不在三公九卿之列,所处权力也只在乡县之地。

  而倘若真是能随意贩售牲畜千头的大商人,又有何事需要郑重宴请对方呢?

  他心中不解,但问明白了酒舍方向,而后二话不说就带着侍从前去。

  不管他们有什么要事相商,当下,只有大王的任务才是最要紧的事!

  而此时,酒舍中。

  乌姓商人和貌美妇人打听的,却也刚好是他这位监御史。

  乌姓商人【乌由】此刻倒出一杯酒水来,客气说道:“听闻此地新来监御史,此前乃是御史大夫。”

  “我等别无所求,只愿亭长在面见那位大人时,能稍作引荐。”

  “若有所成,定有厚礼相谢。”

  从咸阳城到东郡需要三个日夜,而王雪元来此地不过两三日,对方的消息却已经得的这么灵通……

  就连亭长都未曾听说此事。

  不过,此事并不难。

  如今人们习惯向不同的对象介绍不同的人才,商人如今地位低下,纵有万贯家财,想要见一见大官也是可以理解。

  亭长便摆摆手:“正值耕种季。您二位千里迢迢特意贩来牛马,又不居高价,令本地百姓可合买或租用,已然于我等有天大恩德了!”

  “只向监御史提及此事,何必言谢。”

  只是喝了这水酒,他也还得赶紧回驿亭去。

  只稍微处理几件事,仍也要忙着自家田亩。

  这劳碌八月,如今实在腾不出什么功夫来呀!

  正说着,却见一旁的仆从匆忙来报:

  “亭长,监御史大人来了。”

  历史上真有一位乌姓商人。

  -

  《史记货殖列传》:乌氏倮畜牧,及众,斥卖,求奇缯物,间献遗戎王。戎王什倍其偿,与之畜,畜至用谷量马牛。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

第170章丹砂矿脉

  王雪元踏入酒舍时,只见一桌三人全都肃立一旁,恭谨行礼。

  他实在热的狼狈,但一身从容气度从来不丢。

  何况如今身份尊卑分明,于是不慌不忙挥挥手,而后自有侍从赶紧又打了井水来供他擦洗。

  只这样旁若无人的收拾停当,他这才施施然坐下。随即笑道:“诸位为何不敢安坐?”

  再一伸手:“坐吧。”

  “大人说笑了。”

  皮肤略黑的中年男人小心撩起麻衣的下衫,恭谨地跪坐在下方处。

  王雪元仔细打量三人:

  只看对方身着一身黑色细麻衣衫,腰间玉佩金银一应皆无,头上又只简单包了一块粗麻头巾……

  便知这位应该就是那位乌姓商人了。

  一旁壮年却瘦小的男人头上戴了银簪,应当就是南乐亭亭长。

  至于那位貌美妇人……

  对方穿着灰褐色的细麻衣,剪裁颇有章法。

  头上戴了两根样式朴素的木簪,一支铜簪。

  如今她微微行礼后,也同样安坐一旁,虽神色不卑不亢,可王雪元却也知道

  这位,也是商人。

  只因如今【秦律】规定:

  商人不得穿着丝绸。

  不允许簪戴金银。

  更不允许穿着艳丽,多以黑灰褐为主。

  而真正家境穷困的人,是舍不得穿这与丝衣比价的上等细麻衣衫的。

  亭长在此时匆忙为他倒下水酒,也强笑道:

  “是小人的不是,听闻大人几度相询,但不巧那时都在家中田亩耕作,再来时都已错过了。原正想着待明日腾出空去请见,却不曾想……”

  却不曾想,这位监御史竟直接找来了。

  想到此处,亭长就有些坐立不安。

  但如今同样也是【秦律】规定,耕种乃第一要务。

  他身为亭长,更要以身作则。

  不过,自古法理之外,人的喜恶却是不遵从这个的。对方又是如此来历……

  此刻,他便也只能战战兢兢。

  王雪元这并没有要发火的意思。

  一路行来,四处都是耕作的黔首,哪怕晒得摇摇欲坠,也不肯松开手中石镰。

  这等忙碌,难怪有三位亭长都数次见不到人,想来也是家中田亩忙不过来了。

  他挥挥手:“无妨,来时我已看到了。在8月下旬,冬麦便可耕种了。是吗?”

  亭长赶紧回答:

  “正是!如今便忙着翻地,再有半月便能播种。”

  王雪元点头:“咸阳城明年用麦粉的量会大大增加,你可与本地乡老商量,少种些黍米,多种些麦来。”

  他在章台宫有幸吃到过那位秦君传出来的麦饼,馒头,包子、鸡蛋饼等各式各样的好物。

  虽麦粉略带粗糙,可是却比黍米更加抗饿,也更加美味。

  只看如今章台宫日日供应大王的饮食偏好就知道待明年,黍米必定吃的更少了。

  亭长不期还有此等消息,此刻连忙记下。

  毕竟咸阳宫贵人若爱,那来年赋税便可以使用,作价也会略高。

  如此,他们便能剩下一二钱粮来。

  而那位乌性商人和美貌妇人对视一眼。

  下一刻,美貌妇人也再为王雪元斟下一杯米酒。

  “大人,小人乃是巴郡人士,此次出行乃是替我夫主谈几桩生意。”

  “只是小人有一事不解:我族中丹砂矿脉日渐稳定,从不失约,可为何咸阳城中,近半月来竟未有采买?”

  王雪元端着酒杯的手微顿了顿。

  他再次看着这位美貌妇人

  难怪巴氏家族愿意让她在外行走,替族中谈下生意,对方的敏锐度尤其惊人。

  丹砂,也就是朱砂。

  在如今不仅能做炼丹材料,药材、还能做颜料,最重要的是能炼化水银。

  除了骊山地宫大批量在采购之外,咸阳宫中也陆续有大量采买。

  可这一切,自大王西巡回来后就变了。

  不仅未曾听到有什么消息再找方士,就连这丹砂,似乎也不再需要了。

  虽只区区半个月的时间,但以商人家族的敏感性,已然能察觉出有哪里发生了变故。

  此时,巴夫人心中只有满满的不解。

  若说咸阳城有什么大的变故,无非是大王西巡路途带回来一名来历不明的贵女,且十分信重对方。

  再看一眼王雪元据说这位御史大夫遭到贬斥,也与那位贵人脱不开干系。

  他们的丹砂生意受阻,说不得就是这位贵人不爱。

  可是,为什么会不爱呢?

  如今商人在外处处受到掣肘,她日常出行为求谨慎,连丝绸都是不敢穿的。

  只这麻衣之下仍有红的粉的白的绿的丝衣来回更替,像今日,就穿了件朱砂染就的,赤红色艳艳若晚霞。

  这样艳丽且恒久的色彩,非丹砂不可染就。对方又怎能抗拒这种美丽呢?

首节上一节125/161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