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献宝一般的神采格外赤诚。
便是燕瑛知道他脑袋里东西不多,此刻也不禁好奇:
“哦?敢问王子,此物【军需】在何处?”
王子虔得意张嘴:“此物比柴炭耐烧好用且更暖,大军运送辎重路途,有了煤饼,便可省下许多柴薪了。”
这下燕瑛是真好奇了。
百越之地虽山林颇多,可柴禾却并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只因此地湿热盛行,温度盛时能晒掉人一层皮,可转瞬又会有一场瓢泼大雨。
如此反复,她刚去时接连病痛,身上红疹频发,至今也才将将适应。
在这种情况下,当地百姓用柴用竹,都是要时常翻晒使用的。
这煤饼,果真有这么好吗?
姬衡昨日已看周巨试过碎煤块与木炭的对比,此刻对着怪模怪样的【蜂窝煤】就道:“此煤饼塑形如此,军需转运中恐怕颇多碎块。”
“秦卿,为何要有此形状?”
便是掺了黄土,仍旧团成块状也照样能用啊。
秦时自然不会只带这个来给姬衡献宝,军需什么的,随便煤怎样用,煤粉煤块煤饼都行。
之所以做出这种形状
“为了更节省,也为了更方便。”
她令人提来一个小小的陶土小煤炉。
在后世许多人的记忆中,尤其是农村家庭,一直到2000年前后都仍有许多人在用煤炉。
这小小的炉子占地面积很小,三条支撑腿撑着一个圆柱体,底部有一处风门。
风门延伸到炉体内部,上方放置垫片,然后将蜂窝煤堆叠三块。
不管是炖汤,还是上头放置水壶,都格外便捷。
若真的想大火炒菜,只需将风门打开,更换新煤,稍待片刻自然有腾腾焰火。
若嫌点燃麻烦,夜间入睡时,只需将风门小小留出一个孔洞来,一两块残煤就能坚持到第2天早上。
此刻她一一将用法展示,平民甚至不必用火钳,只两根长竹筷也能操纵。
而此物除了冬日取暖,还有一个微不足道却又格外重要的好处
“因为维持它的火焰成本非常低,所以稍有余暇的百姓很可能就会在上头放置水壶。”
“10个人中,总能有一二人能等到水烧开了再饮用。”
如今上层贵族已有喝热水的习惯,《论语》言:见不善如探汤。
《孟子》说:冬日则饮汤。
但仅限于上层贵族。
平民百姓连煮饭的柴火尚且不够,又哪里有资格、有余暇去烧热水再喝呢?
姬衡略皱起眉头。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秦卿仁善,因而格外怜惜下民罢了。
而燕瑛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行军路途,遇水源则饮,还要费神烧什么热水……前头军需用处倒可以听听,只烧水之事实在不值一提。
然而秦时却说:
“喝热水,是最低成本的防疫手段。”
防疫?!
此话一出,姬衡和燕瑛同时振奋起来。
虽然如今咸阳宫底下已经有与后世不相上下的排水管道和净污系统,但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层贵族才能享用。
事实上,国内因为频繁战乱与迁徙,四处生出疫病的消息并不算少。
秦国甚至还设立有【疠迁所】,一旦发现有人患有疫病,便立刻送往此处。
此乃律法明文规定。
事实上,姬衡和燕瑛的反应十分正常。
哪怕是她所处的年代,“沸水杀菌”这一概念,也起源自民国蒋府推行的【新生活运动】。
而后等到建国,又普及推广到工人群体和广大农村山区。
因而秦时也如此强调:
“凡野外生水、井水,常有污染。”
“霍乱、疟疾、痢疾,肝胆之症……若一地疫病肆虐,都与生水有关。”
“且部分地区水质尤其坚硬,若不烧至沸腾,也多会生出石淋、胆石、胃石等症。”
她挑出几个细节着重来讲,从病毒细菌到虫子,直说得二人眉头紧蹙,燕瑛更是若有所思:
“才去百越时,军中也曾爆发小型疟疾,莫非……”
莫非只要将水烧沸再饮用,军中便能少死数百人?!
她看着秦时,只恨不得拎起对方抖一抖,叫她多说些,再多说些!
而如今没有显微镜,水中的细小虫子是没法让两人看了,但是对于姬衡来说,这样的言语,似乎前不久秦卿也曾提过
“卿曾有言,鱼脍中也有细虫,因而要少用生食。”
“是否也是一同道理?”
秦时有些惊讶姬衡的记性,显然格外的好。
而且他十分听劝。
此刻她点头:“正是如此。”
有些事的概率,只有零和百分百。
而他们诸般努力,也只是在千万人口的基础上,尽力将概率往低处多推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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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乌姓商人
与此同时,东郡。
从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贬斥为秩别为【秩千石】的监御史,若用九品论,则是从一品贬为六品。
而王雪元有此成就,不过用了一朝一夕。
更何况,大王只令他来东郡督办【坠星】之事,却并未赐予相应的监军之权,连【监御史】都像是空有虚名……
他想到此处,正中午烈日灿灿的时候,在官署硬是坐立不安,最后顶着满身热汗,又干脆出门去了。
离开咸阳,以他的等级,连冰都用不得了。
夫人啊夫人,你可害得为夫好苦!
但话虽如此说,以大王的性子,他若办事有功,未尝不能起复。
因而抱怨归抱怨,该做的事仍在踏踏实实推行。此刻见仆从匆忙赶来,便赶忙问道。
“此处各地驿亭亭长可都还配合?”
仆从同样满头大汗,“主君,我已奔波数日,仍有三位亭长未曾得见。”
王雪元眉头一凝:“这是为何?”
他冷笑出声:虽他长了一副温和皮相,但他们那位大王可向来从不温和。
如今东郡坠星之事已然让其震怒,各地亭长和东郡郡守却又交不出那偷偷刻字的人来,必然是有人包庇其中。
若非那位未来的王后机敏仁善,又能劝得动大王。
此处方圆五里,恐都要尽数杀绝。
这些人浑不知自己在鬼门关闯过一遭,如今只是向外多宣传些罢了,竟还如此推诿……
实在不识抬举!
侍从也满身热汗。
他们大人一遭贬斥,如今的官身能指挥的胥吏着实少的可怜。
况所要督办之事,又力求传播广远。
因而便连家仆也都全安排上了重重任务。
偏此处烈日炎炎,却无山脉。策马骑行,一片平川,连个遮阴处都没有。
如此来回奔波,其中狼狈可想而知。
“竟也不肯下场雨!”侍从抱怨一声。
王雪元瞬间呵斥道:“这话万万不可对此处亭长去说!”
东郡与咸阳不同。
此处千里沃野,乃兵家必争中原之地。
因而也是如今秦国鼎鼎重要的粮食产区。
如今正值八月,农夫们一来要忙着收割大豆,二来还要紧赶慢赶收拾田地,预备下旬开始播种冬小麦。
如此忙碌,根本分不出人手来。
他之所以工作进展缓慢,也有这一方面的缘故。
但也正因为正值收割季,因而之前那【秦王死而地分】的陨星刻字传言,竟没有流传太远。
如此,倒也让他心头松了口气。
此时大豆收割期,倘若下雨,豆子一泡便要发胀发芽,到时百姓连赋税都交不起。
万一有六国遗民煽动,说【秦王死而地分】,地分了,说不定他们就能耕种更大的面积,收获更多的粮食……
到时惹出乱子来,他王雪元难辞其咎。
侍从喏喏应下,他也是实在又热又累,这才出口抱怨,因而此刻郑重道:
“大人放心,此话我万万不敢对外人讲。”
王雪元这才缓了脸色,而后说道:“你之前说有三位亭长至今未曾得见,是哪三位?”
侍从立刻回禀:“清丰、帝丘、南乐三处。小人已去过两次,均未见到。”
王雪元理了理袖袍,又擦了擦头上汗水:“驾车,我亲自去。”
清丰、帝丘、南乐三处相隔并不太远,侍从坐上车驾御马前行,王雪元在车厢里已忍不住将窗户和门都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