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霍元甲究竟何许人也?
且说,三十年前.]
江弦这开头写的,就很有那种末世流网文的感觉,末世将至,主角强势崛起,期待感满满。
后世霍元甲有着众多的影视版本,江弦写的是李连杰演绎的那一版。
《大侠霍元甲》虽然经典,但是太脱离史实,黄元申拍的时候头发都不愿意剃,徐小明导演无奈,最后银幕上清朝的霍元甲连条辫子都没,时间线也被调去了民国。
冯骥才花了十几分钟,才把这两万多字看完。
稿子重新放回桌上,江弦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他。
“看完了?”
“看完了。”
“如何?”
“好啊!很好的故事!”冯骥才满脸的兴奋与亢奋之色,“我没想到居然写了霍元甲!我小时候就在天津听他的传奇。
当年在天津西门外有个营造厂,门口搁着个石锁,老板在上面写了句:‘举起石锁者赏银百两’,那石锁一两百斤,霍元甲到那儿以后,提石锁就跟菜篮子似的,结果石锁背面写了一句‘唯霍元甲举起不算’。”
后世有好事之人,热衷于撕这位“津门大侠”霍元甲的战力。
影视制作自然带着些夸张的成分,霍元甲最著名的两大战绩,即击败俄国、英国两名大力士,实际上这俩外国大力士都是招摇撞骗,还不如马老师,被霍元甲一约战就怂了,一个求饶,一个跑了,两次约战打都没打起来。
真实实力成谜,不过霍元甲的贡献是有的,成立精武体育会,提倡强民体质以强国,推行体育教育。
孙钟山还对他“以武保国强种”的胆识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江弦喝口茶水,润润嗓子,给冯骥才讲起了需要他补充的细节。
这一讲又是半天,江弦舌灿如莲,这故事讲的又悲又爽,冯骥才渐渐听的痴了,想不到霍元甲的一生,在他口中如此的跌宕坎坷,曲折离奇,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后续发展。
结果这货抬起手腕,看眼手表:“不早了,你先按我给的内容写着,我去趟《人民文学》。”
“你先讲完啊!霍元甲掉进河里之后呢?”冯骥才双目通红,鼻喷粗气,口干舌燥,饥渴难耐.
“你先写吧,后面我也没想好呢。”江弦糊弄一嘴,抹身离开。
这可给冯骥才折磨坏了。
他听的正起劲呢,这就没后续了?
“介似干嘛玩儿意啊?”
“太不够揍儿了!”
到了王扶办公室,王扶编辑把那一大摞切糕似的稿子往桌上一放。
“江作家,不好好干活,老爷子都火了,把你稿子毙了!”
江弦吓一跳,再看稿子上一片标注就乐了,“毙了还用费这么大劲儿改?”
“你还挺鬼,你来的刚刚好,老爷子和沙汀刚到。”
“沙汀?”
“老爷子对你这篇稿子特重视,请了沙汀帮你这篇稿子写评,沙汀老爷子还没答应下来,这次喊你过来,就是让你见见他,听听他的修改意见。”
沙汀是作协副主席,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所长,代表作《淘金记》《困兽记》《还乡记》,与巴金、张秀熟、马识途、艾芜并称“蜀中五老”。
江弦暗叹不愧是《人民文学》,底蕴就是深厚,随随便便就弄出这么大阵仗。
你在别处发多少文章,都没有人认定你是作家,除了《人民文学》,那是作家的台面。
跟着王扶去到大办公室,里面儿坐的人不少,咚咚咚敲门,迈步进去。
“江弦来了啊。”崔道怡拎把椅子给他,“不必拘束,今天请你过来,就是让你听听沙老对《芙蓉镇》的一些见解,之后在修改中也能作为参考。”
“没有太大的问题,写的很厚实。”沙汀肯定说,“乡土味也重,有生活的实感,看得出你下功夫了。”
江弦点点头,心里马上一激灵。
没有太大的问题?那就是还有问题!
果然,沙汀马上道:“但是作品还是有很大的保留,尤其是窦宝莹这个形象,描写的不够丰满,相较于其他角色有些薄弱,如果在
当然了,这篇小说我已经同你们主编讲过了,足够完整,那种严酷的真实性一定能给现实生活带来震撼,是创作界一个新的成就!
至于评论的话,我实在没法子抽出什么精力去写,请你谅解”
王扶和崔道怡脸上都露出遗憾之色,江弦倒是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听了会沙汀的指教,便抱着稿子离开了大办公室。
沙汀继续和光未然聊着。
“写的东西不错,就是上一篇那个《动物凶猛》,写的有点鸳鸯蝴蝶派的味道,还好这一篇没走岔路。”
“是个好苗子。”光未然肯定道:“我现在兼任主编,不是个长久之计,你来担任这个主编位置怎么样?你考虑考虑。”
“我年岁已高,身体欠佳,怕是也担当不了此任,刚才不应下这篇评论,也是怕我精力不够,写不好。”
“.”
两人相谈许久,沙汀才起身告辞。
刚走出办公室,迎头撞上脚步匆匆的江弦,他手里捧着厚厚一沓稿子。
“沙老,您看我这样改的行么?”
第72章 人物弧光
沙汀和光未然相视一眼,都被江弦这莫名其妙的一出弄愣了。
“改?你已经改过稿子了?”
“我一听了您的意见,立马就去动笔改,将窦宝莹这个角色,又丰满了一些。”
“这么快?!”沙汀难以置信。
要知道,改稿和写稿不一样,写稿子可以天马行空,改稿子就成了八股文章,只能在一定之规内挥洒你的才华,并且还要跳出自己的固有思维。
有些作家,改了无数遍稿子,费尽心力,往往越改越差,沈从文老师就特别能改稿子,有时候费很大力气改过的稿子,还不如原稿,拿给夫人张兆和,张兆和又给他恢复过来。
“我先看看吧。”
改都改了,沙汀干脆折返回大办公室,戴上眼镜,拿着放大镜,找到新添加的段落。
江弦给窦宝莹添加了段成长中的经历。
窦宝莹在李国香那个男人的家庭中长大,因为私生女的身份特殊,受到全家人的冷待。
她将自己遭遇的不公,归咎于李国香的失败,认为她缺乏手腕和智谋,手段也不高明。
在后来的工作中,她嘲笑当初的闯将李国香,不识时务,不辨风向,步子迈的太小,是个“三成熟、七成生”的干部。
窦宝莹做的第一件事,便震天铄地。
她拿李国香的那个男人开刀,她了解太多“秘事”。
而这也给她带来丰厚的回报,一跃成为芙蓉镇上的风云闯将。
“不错,有些‘转变人物’的味道,而且更生动些。”沙汀点点头。
有人可能已经看出来了,这其实就是李连杰版霍元甲前期形象的套用。
在电影里,霍元甲看不惯父亲的一念之仁,致使自家拳法蒙受屈辱,变得锋芒太露,性格浮躁傲慢,名利双收,逐渐膨胀,人也越发好勇斗狠,终致招来祸端。
《教父》里也有类似的角色,阿尔帕西诺饰演的迈克柯里昂,一开始并不愿意介入家族事务,却不可避免的被卷入,慢慢在故事的发展中,成为冷血的杀人动物,在第一部末尾,他将自己的亲人送入精神病院,让人深受震撼。
此类人设,在后世影视界已经有点烂大街,但这会儿的文学作品里,还充斥着大量的模式人、“套子人”,即“英雄人物”、“正面人物”、“中间人物”、“转变人物”等,这便显得窦宝莹这个角色非常新颖。
肯定了窦宝莹这个角色前期的丰满,沙汀接着往下看:
这天晚上,窦宝莹第一次召开群众大会,大会在圩场戏台前的土坪里举行。
跟往时不同的是,主持大会的窦宝莹没有来一个开场白,而是讲了几个具体问题,念将下来,马上产生了神效,会场上鸦雀无声,仿佛突然来了一场冰雪,把所有参加大会的人都冻僵了。
“把秦书田揪上台来!”
窦宝莹指着秦癫子,以一口和悦清晰的本地官话说。
“这就是镇上大名鼎鼎的秦书田,秦癫子,仗着会舞文弄墨,吹拉弹唱,活跃得很,你们多少人听他讲过那些腐朽没落、借古讽今的故事?们家里的娃娃,有多少叫过他做‘秦叔叔’、‘秦伯伯’的?”
她声调不高,平平和和,有理有节地讲着、问着。
整个会场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住了,寂静得会场上的人全都屏声住息了似的。
“秦癫子不老实!喊他跪下!”
台下马上有人吼了起来。
“秦癫子跪下!”
“秦癫子不跪下,我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
秦书田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浑身都叫冷汗浸透了。
“天呀!我以脑袋作保!我没有、我没有!”
窦宝莹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像李国香一样,习惯地拢了拢额前几丝乱发。
“秦癫子,还是敬酒好吃呐,你带个头讲讲,这些任务,都是谁派给你的?”
沙汀捧着稿子,愣了许久。
天色晚了,办公室里有些黯淡,纸张上带着蜜色,他却仿佛从文字之间看到了光
人物弧光!
窦宝莹这个角色,一开始仇恨李国香,后来渐渐向李国香靠拢,最后甚至比李国香更变本加厉。
这就像微风在树叶间传递消息,涟漪逐渐扩散为波澜,把读者引向严峻的沉思,颇具石破天惊之感。
“老沙,怎么样?”光未然见沙汀放下稿子,迫不及待问道。
“.”
沙汀没有回答,搁下放大镜,抬头看向坐在窗边的江弦。
纸张上的弧光仿佛一直延伸至他身上,暗沉的房间里,他那神奇的才华、非凡的创造力,闪闪发亮。
罗伯特麦基在《故事》中写道:最优秀的作品,不但揭示人物性格真相,而且还在其讲述过程中,表现人物本性的发展轨迹或变化,无论是变好还是变坏。
这就是对人物的塑造,去揭示人物深层性格。
“改的很好。”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回答,不足矣完全表达自己的欣赏,沙汀又补充道:“改的真,改的美,改的奇!”
“沙老您客气了。”
“我不跟别人客气,我一向有话说话。”个子有些矮小的沙汀摇了摇头,“你写东西,一直是率尔操瓢,这样子流畅?”
“也不是一直都有灵感。”
“你个娃儿怪谦虚。”沙汀笑了笑。
他写作困难如“难产”,此刻看到江弦不经意间展露出的天赋,如同看到两人间横隔着一道天堑,羡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