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砸,咱可得捂紧瓶口。”饶月梅面露慎色,太怕那风言风语了。
住杂院儿就这样,谁在院儿里啐口唾沫都跟啐自己脚面儿上似得。
“妈,咱上哪儿再弄间房子吧。”江弦忽提议。
他现在怎么说也是身上揣了小1000块的有钱人了,实在想弄个踏实落脚的地方。
老住招待所也不是个事儿。
而且朱琳这会儿已经毕业了,他要是能有间房子,那俩人不就能没羞没臊住一起了。
“房子啊”饶月梅一听犯了愁。
和后疫情时代一样,这会儿的住房也是大问题。
福利分房到处落实,按照工龄、职位、人口等进行排队,看似公平里面又有许多变通.
像江弦这种,就别想40岁之前分着了,除非他跟朱琳先结婚,朱琳再怀上孩子,每天他领一孕妇,往领导面前一跪,不给分就长跪不起。
这才有点儿可能。
不然就等吧,可能等的他孙子都出生了,房子也分不着。
“妈,这会儿市面上有商品房么?”
“啥?商品房?”饶月梅眉头一皱,像是听着什么怪词儿。
这会儿基本没商品房这概念,要说京城最早的商品房,应该是1980年,在团结湖统建的住宅楼房,拨出两栋出售给个人,每建筑平方米售价平均180元。
再早,那就是62年西三环盖过一花园村华侨公寓,后来大概16万一平,据说建材用的是大会堂的余料,小区后面就是京城劳动关系学院,高圆圆的母校。
这房子主要是为吸收外汇,收的是美元、外汇、外汇券、华侨券。
“算了,回头再说吧。”江弦本来还挺膨胀,一提房子,发现自己啥也不是。
而且比起鸽子笼,他其实更想弄一四合院。
四合院多美啊,独门独院,一过伏儿天,立马整上“天棚、鱼缸、石榴树”三件套,闲了撸撸猫、逗逗狗、遛遛鸟。
还能体验体验在四合院里放风筝,风筝挂在紫禁城墙上的烦恼。
“先当上万元户!”江弦给自己定一小目标。
饶月梅去上班儿,他从旅行包里取出那沓比切糕都厚的《芙蓉镇》手稿。
两个多月的时间,如果只是抄写,稿子早就能够写完,但江弦并不想就这样将这篇《芙蓉镇》发表。
他对原作不算太满意,尤其是李国香这个角色。
原作中,李国香到处折腾人,把别人害得家破人亡,心思龌龊,手段恶毒,中途虽被打倒,可惜到了结尾,这厮又摇身一变,更上一层,风风光光。
这样的结局虽然具备一定现实讽刺意味,但江弦一点儿也不喜欢。
于是他添加了一个新角色。
李国香的私生女,窦宝莹。
李国香作风有问题,有了孩子不敢去打,担心向医院交代孽种来历,女儿窦宝莹呱呱落地,遮掩几年,孩子渐渐长大,终是被男人妻子发现、举报。
男人妻子被送去洞庭湖搞“血防”,李国香被降职芙蓉镇,做了国营饮食店经理。
江弦笔下《芙蓉镇》的故事由此开始。
什刹海后来是酒吧一条街,这会儿是京城人民的天然游泳池。
建国以后,什刹海迎来史上最大力度治理,一开始建了人民游泳场,后来被填平了,隔着河堤又弄了个什刹海游泳场。
每年6月1日开放,8月底关闭,每人每次1角钱,一场2小时,来迟了还得排队,等上一场结束了才能下去。
《今天》的几个没活儿的小伙伴儿来这搞团建,把江弦也喊了过来。
他半个身子浸在水里,胳膊趴在岸边儿,旁边儿还浸着赵振开、姜世伟、陈皑鸽面前年轻的女同志们不敢下水,穿着巨保守的泳衣坐在岸边儿泡脚。
“老江,我看过帮陈皑鸽写的那封情书了,写的真好。”赵振开踩着水说,“你不光应该是个作家,还应该是个诗人。”
“别、别、别,我可不想写诗。”
在过去的半年间,《今天》杂志迅速壮大,已经有了二三十人的规模,印量也扩大到每期一千份。
北岛、芒克.这些个名字也随着《今天》的流行,渐渐扩散开。
“人真多啊。”江弦看了眼身后,密密麻麻全是肉条子。
这年头的京城,随便一砖头下去,不光能砸倒一片干部子弟,还能砸倒一片会游泳的。
现在游泳是全民运动项目,跟乒乓球一样,没别的原因,他爱游,一声“到大江大河里去”的呼吁,掀起了露天游泳风尚。
想进泳池,还得拿个游泳证,不是证明你的游泳技术,相当于体检,给你做一次身体检查,看你有没有传染病、皮肤病。
几人一块游了个来回,这会儿很流行侧泳,这也是模仿老人家的泳姿。
在水里乘凉惬意极了,可惜两小时很快就到,一行人意兴阑珊的爬上岸,没有直接离去。
7月16日是纪念他畅游长江的日子,体委组织游泳好的学生们拿个红缨枪,下水排成方阵,武装泅渡,绕什刹海游一圈。
喇叭里头乐曲激昂,岸边儿全是群众加油打气儿,巨壮观。
赵振开正看的心潮澎湃,屁股忽被拍下,他心一跳,不会被“东宫西宫”的同志盯上了吧?
一扭头看着江弦。
“老赵。
刚想起还有篇诗词稿没用过,拿给你吧。”
晚点还有一章。
建了个书友群,爱水群的朋友可以加一下,放在简介那了。
第61章 诗人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京城东城区东北部,有一片叫“东四十四条”,明朝称新太仓南门,乾隆时称王寡妇胡同,嗡嗡嗡叫红日路十四条。
《今天》的编辑部便公开设立在这里。
面积不大,屋中央煤炉连接着土制采暖管道,冷炉上堆着一沓一沓的刊物。
“看看谁来了。”
“咦?江老师!”
赵振开拖着江弦进屋,给他倒一杯热水。
江弦还从没有来过他们这个据点,刚巧编辑部里有几位新加入的同志。
赵振开便拉着他给大家介绍道:“诸位,这就是写出《棋王》《动物凶猛》的作家江弦。”
他又给江弦介绍道:“这是万之,这是徐晓,这是遇罗锦”
《今天》这个圈子里,无一例外都是些响当当的名字。
不过江弦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个男孩,其他人都介绍过了,唯独他没介绍,跟搞行为艺术似得,大夏天,头戴着一顶“直筒式”帽子,与其说是帽子,不如说是从旧牛仔裤的裤腿上剪下来了一截。
“江老师,您能给我签个名么?”燕京大学的志愿者查建英问。
“没问题。”江弦接过钢笔,写下一行文字,工整俊逸。
[祝学业进步。江弦,1979年7月16日于《今天》杂志社。]
“谢谢江老师!”
“以公谋私,建英太不老实了!”
“江老师,我也想要。”
“也给我签一个吧,我特别喜欢您的作品。”
编辑部里其他几个志愿者全都激动,一窝蜂围了上来。
“你们先等会。”赵振开拉着江弦去到他办公桌旁,给他抽出张信纸,再替他给钢笔吸满墨,“你说的能现写出来,可别把字写错了,我已经忍不住要一睹为快了。”
“那个人是谁?”江弦没着急动笔,指指那个装束奇怪的男孩。
“他?这孩子叫顾成。”赵振开介绍道:“他那个帽子谁劝也不摘,他姐姐说以前有个外国老太太,送了他顶直筒羊毛织帽,他老戴着不脱,后来扯坏了,他灵机一动,剪了旧牛仔裤一截裤管戴头上,喜欢得不行。
你别看他那样,这孩子诗写的特好:‘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绝了,要我说,这孩子就是为诗而生的。”
“是挺好。”江弦点点头,好奇的瞥顾成几眼。
近代诗人里有两个公认的天才,一个是海子,四岁会背教员语录,十五岁考上了燕京大学,另一个是顾成,23岁就写出了这首只有两句的《一代人》,此诗一出,立马砍倒一大片,确立了他的文学地位。
“先写吧。”赵振开离开桌前,喝一口水,凑去顾成的身旁,一向严肃的他,也爱拿这孩子逗趣,“顾成,摘了吧,多热啊。”
“不摘。”
“你戴个这东西干嘛?”
顾成心情不错的样子,悠哉悠哉小声嘀咕,“安全感啦避雷针啦保护伞啦.”
他是唯灵浪漫主义诗人,他的精神状态又不太稳定。
有研究表明:80%的作家有精神障碍,诗人最高87%,小说家77%,剧作家74%。
当他追求爱情,想和谢叶结婚的时候,谢家人是极力反对的,因为他们怀疑顾成有精神病。
这怀疑并非空穴来潮,据说顾成追求谢叶时,曾经搬来一口棺材放在谢家门口,躺在里面,说如果不同意,那他就一直在这躺下去。
后来顾成也很配合的去了精神病医院检查,结果他比医生更懂心理学,给医生侃了一通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理论,把医生都给侃晕了,最后给出了精神正常的结果。
江弦握着笔,稍作思索,洋洋洒洒一首长诗一气呵成。
“老赵。”
“写好了?”赵振开端着搪瓷杯过来,从怀里掏出包“三五”牌香烟。
“三五”牌烟是干部们抽的,赵振开不是干部,他是干部子弟,他爹是人保创始人之一,老人保,不是后世那个新人保,老人保在后世一分为五:人保、人寿、太平、信保、中再。
就还剩两根,他发完把空烟盒又揣回怀里,解释道:“邻居家小孩喜欢集烟标。”
“你先看吧。”江弦把座位给他让开。
赵振开把烟点上,捧起桌上的信纸,扫眼第一行的文字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院儿里蝉鸣阵阵,烟丝一点点燃烧殆尽。
赵振开两次把烟嘴递到嘴边,又两次放下,直到烟头烫到手,他才吃痛的把烟丢掉。
一口没抽。
“爱?爱情!”老赵标志性的苦瓜脸上,焕发出奇异的色彩。
他瞳孔不断闪烁着,“万之,你也来读一读。”
“江弦写的诗?”
万之好奇的将稿子捧起,读了几行,惺忪的双瞳,渐渐发亮。
[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