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江弦没给他答复,后来就上西安去参加金鸡百花授奖大会了,一直没回来,拖到了现在。
“您甭着急。”
江弦笑笑,“我这刚回来,连口水还没喝呢,这样,您先等我洗澡回来,等我洗完澡咱再说。”
“上哪洗澡去?”
王很警觉,这回再也不给江弦打游击的机会,就算是洗澡,也撵着跟了过去。
京城的澡堂元代就有了,在民国时期达到鼎盛。
到这会儿,京城一共有几百个澡堂,最有名的清华池和清华园还有双兴堂,不过随着时代变迁,这些浴池也逐渐减少。
江弦去的是附近一家厂子的澡堂,因为要减负,食堂和澡堂都对外营业,他常过来。
澡堂子不管啥时候都热闹,一帮大老爷们,大脑袋,大光头,脖子上搭着条毛巾,一个个光着肚皮,不是在凳子上坐着,就是在水池子里泡着。
这种单位澡堂基本都很简陋,也没有供大家休息的躺箱。
但是洗浴区的设施很好,中间的池塘也很大,淋浴区在两边水流很好,水也很热,在角落有个大木床是搓澡用的。
江弦和王脱了衣服进入沐浴区,里面那温度高的让人觉得吸进去的空气都带火儿。
俩人先冲一会儿,然后蹦进去泡上,听几个大爷在旁边儿神侃。
“你说好好的澡堂子干嘛关呢,厂里又不是补贴不起。”
“你懂啥,这叫紧跟形势,都减负你不减,怎么着,就你有钱?”
又有一个大概厂里的工程师,有学问,伸伸懒腰,往身上泼泼水,说:“早就该关,企业就该干企业的事,弄些个乱七八糟的零件干啥?”
“滚一边去,你个老东西,没见你少来一次,得了便宜卖乖。”
一帮人吵吵嚷嚷,江弦和王俩人静静听了会儿便收回了注意力。
80年代已近中期,只是听周围的人聊天,都能感受到时代的变迁。
“风云变幻啊。”江弦轻轻感叹。
“上次以后,光老又找我谈了两次话。”
王主动开口说,“光老比较顾虑,他考虑由葛洛同志任《人民文学》主编,然后由我来任副主编。”
葛洛是著名作家,担任过《诗刊》和《人民文学》的副主编。
“怎么改主意了?”江弦奇怪道。
王说,“光老认为,直接从京城作协调我担任《人民文学》主编,恐怕条件还不够成熟,他觉得后退一步,让我担任排位第一的副主编,先参加编辑工作,这样的话,同各地分会同志也能有个相互认识过程。”
“原来如此。”
江弦表示理解。
这样的做法确实比较稳妥,但比较伤害王的感情。
王皱眉道:“光老征求了我的意见,也让谌容同志来找我了解情况,做我的工作”
江弦听的仔细。
谌容来做王的工作,那说明王表现的对这个排位第一副主编的位置比较抗拒。
情况也确实如江弦猜想的一样。
王说:“我很直率的告诉他老人家,既然原来要我当主编,那我就是按照这个来考虑的,如果条件不成熟,可以等等再说。”
从和王的接触之中江弦能感受到,王的性格直率、自重、坚持而有个性,面对这样不利好于他的形势,他做出这样的回答,江弦并不意外。
“光老没有生气,他和冯沐同志讨论以后,又打消了调葛洛同志来《人民文学》的想法,还是在之前的想法上进行外部协调。”
王说,“前些天,陈模同志告诉我,已经同意了我的借调,借调一年,主编《人民文学》,期间仍然兼顾分会。”
“那挺好啊,恭喜你王老师。”江弦笑道:“你恐怕是《人民文学》最年轻的一位主编了。”
借调这种事虽然说的是只有一年,其实只要借调出去,后面事情就好办太多了。
王依旧皱着眉,“虽然我的事情解决了,不过事实上,事情远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和乐观。”
要组建《人民文学》的新领导班子,王身边当然需要有得力干将。
他和光未然商议过,这个人选不管是光未然还是王,都觉得蒋子龙非常合适。
然而王已经去和天津作协商量过,光未然也找了中宣部的领导,让干部局快些办理借调蒋子龙手续,但反馈下来的情况是很困难,蒋子龙的调事基本没有希望成功。
这当然也是有人从中作梗,不想王这次接任这样顺利。
毕竟这是《人民文学》,这本皇家刊物太多人想插进一只手。
“我和光老有两个目标是一定要争取的,一个是蒋子龙同志,另一个就是你。”王语气诚恳。
说了半天,江弦也基本明白王为啥这么执着于他了。
蒋子龙身处天津,想动他困难重重,或者说根本没有希望。
可以说江弦这会儿就是王唯一的最好选择。
而且现在所有的阻力都集中在蒋子龙那块儿,江弦反倒成了一个会让外界意想不到的角色。
调任的手续也会办理的顺利一些。
“唉,《人民文学》,这里面的水恐怕太深,我把握不住.”江弦还是不太想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江弦.”
王一听,顿时有些急切,朝着江弦这边儿贴近过来。
江弦吓了一跳,提醒道:“王老师,咱泡着澡呢。”
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嗽一声,又很快道:
“江弦,我知道《人民文学》充满挑战,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历练.”
王滔滔不绝劝了半天,江弦不能说无动于衷,基本也毫无反应。
他只好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多,点子多,只要你跟着我来《人民文学》,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其他的,你放手去干。”
江弦终于抬起头问了一句,“那我调任进去以后是什么身份?”
王心里暗骂这小子鸡贼。
不给他来点实际的东西就完全没有反应。
他开口道:“在我的方案里,至少是副主编,但是没办法许诺你是排位第一的副主编。”
“副主编”
江弦也是被吓了一跳。
他原本想着,撑死也就在《人民文学》混个编委,没想到王的方案是把他往副主编的位子安排。
这也很正常,如果是蒋子龙调任过来,那一定会是排位第一的副主编位子。
但蒋子龙过不来,让江弦顶上的话,以他的资历,没办法安排第一排位,也至少要给到副主编的职务。
王等待着江弦的反应。
自己都已经许诺给他副主编的职位了,这小子还不满足?
这可是《人民文学》的副主编。
江弦才多大?都不到30岁。
说他自己是《人民文学》历史上最年轻的主编,这一点有待商榷,但江弦一定是《人民文学》历史上最年轻的副主编了。
妈的,王心想着他像江弦这么大的时候,好像才刚拿着《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去《人民文学》改稿子吧。
江弦这就已经有接任《人民文学》副主编的机会了。
关键这小子居然还在犹豫。
这都能犹豫?
换他恐怕会立刻答应下来。
“王老师”
在王期待的目光中,江弦站起身,撩了撩水。
“我先去搓个澡。”
说罢,不顾脸都黑了的王老师,从池子里跳出来,趴在池子沿上,静静等待搓澡师傅上手。
王这边等的着急。
江弦搓着还和人家搓澡师傅侃。
“您这北派功夫吧。”
“哟,我也不知道呐,我刚来没多久,来厂里投奔了一远房亲戚,来澡堂学着给人搓澡,不懂啥南派北派,您讲解讲解?”
“那我说道说道?”
“您说。”
“咱们京城的澡堂子,搓澡分他南北两派,南派以扬州为主,手法细腻,讲究手轻力匀,搓完澡按摩头部。”
“那北派呢?”
“北派啊,基本就是定兴、易县、涞水三县的人,讲究手把稳,劲头匀,这功夫啊都在手劲上头。”
江弦这边儿侃着,王那边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好不容易侃江弦搓完事儿,又等这货掏了耳朵,呲牙咧嘴的说了声爽。
王心想着这下该完事儿了,结果这小子又来一句。
“师傅,再拔个罐。”
“你特么”
一向儒雅的王老师气的都想骂人。
冲了会儿凉水,又晾了会,屁股都干了,这才好不容易等到江弦把澡搓完。
“您等久了。”江弦呲牙笑笑。
这事儿说出去也够吹的。
王喊他去《人民文学》当副主编,他能给王晾在旁边儿半天。
除了他也没谁有这待遇了。
没办法。
谁让这就非他不可呢?
“江弦,我给你说,这事儿咱就这么定下来。”王懒得再跟江弦掰扯,直接拍了板,“我回去立马就给你调动关系,估计很快,一个月以内的事儿。”
“你看,又急。”
江弦无奈的叹一口气。
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