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弦同志,你这是生病了?怎么这个脸色?”
“首长同志,我没事,我只是熬夜改了一下《花环》的稿子,请你过目。”
“这、这又不急在一天两天。”
祁伯夷属实是没想到,他从江弦手里接过稿子,见对方脸色苍白的疲倦模样,忍不住有点自责。
他不是个糊涂人,昨天他已经被江弦和孔罗荪说动了,原本打算同意。
只是想起靳开来的事情,想多给江弦提出一个诉求。
没想到他真的听了进去。
这样好的一位作家,他干嘛非要难为人家?
若是让他熬出什么事情,那真是人民的损失!
“江作家,你再喝杯热茶,休息休息。”
“不了,我就先回去了。”
祁伯夷送了送他,派车送江弦回家,然后才从他手上接过稿子看了起来。
前面没什么改变,他直接找到写靳开来结局的段落。
“.
烈士的亲属们深知亲人是为国捐躯,个个深明大义,没有谁向我们提出过任何超出规定的要求,他们最关心的是亲人怎样牺牲的。
我向烈士家属一一讲述烈士的功绩,并把授结烈士的军功章捧献给他们。
但是,当我面对靳开来的妻子和那四岁的小男孩时,我为难了。
我讲述了副连长怎样为全连开路,怎样炸毁两个敌碉堡,怎样坚守无名高地消灭敌人
当然,我省去了副连长带人去搞甘蔗曲事,只说副连长在阵地前找水踩响了地雷。
当靳开来的遗妻抬起泪眼望着我,对这位公社社办棉油厂的合同工,我已无言安慰。
所有烈士亲人都有一枚授于烈士的军功章(大部分是三等功),唯独她没有
我拭泪把我的一等功军功章双手捧给她:‘收下吧,这是我们九连授给一等功臣靳开来烈士的勋章!’
这位憨厚纯朴的女合同工,双手按过军功章捧在胸前凝望着,而后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带着那四岁的小男孩,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连队。
谢天谢地,她并不晓得连队是无权决定给谁立功的(哪怕是记三等功)!
我默默祝愿,祝愿那枚军功章能使她获得一丝慰藉,也企望那四岁的孩童在晓明世事之后,能为父辈留给他的军功章而感到自豪!”
在此之后,江弦又增添一段.
278.第277章 被泪水模糊的苍穹
278.
祁伯夷捧着稿子,继续往下看去,后面便是江弦增添的段落。
在战后,总结违反战场纪律的会议上,提出最严重的三件事情,其中就有尖刀连副连长靳开来带头砍甘蔗的事。
首长雷神爷在会上得知具体情况后,直接表态“吃的对!”
他肯定了靳开来吃甘蔗的事情,说这是“有思想,灵活机动的处理问题。”
“战场上,实际情况就要按实际情况来处理!
部队执行任务,后勤供应不上,旁边又有可利用的、保持部队战斗力的资源,那使用它就是对的!”
雷神爷不光在会上说了这件事,在私下又和赵蒙生一起找到团部。
“他们九连副连长靳开来,在战场上表现得那么勇敢,你们团为什么不给他立功啊?”
“这”团部的同志惶惶不安起来。
“关于这个情况,我请你写个调查报告,送去军委,限你五天、不、三天!”
团部的同志一下子站起,哆哆嗦嗦,“是。”
雷神爷脸色阴沉。
“我们有些干部,总是爱听阿谀奉承,对于爱提意见的同志,到死他们也不肯放过!”
他摸了摸头,习惯性的想甩帽子,却发现帽子已经被摘下放在桌上。
于是把帽子戴上,踱了两步又站定,双手腰,怒气难抑。
终于,炸雷般的喊声从他口中传出。
“不给靳开来立功,天理难容!”
在雷神爷的极力关注下,上级对砍甘蔗的事情做出了结论:
“当领导干部,在关键时刻想事、办事,要实事求是。
要按实际情况确定工作方针,要在把事情查清楚的基础上,实事求是,准确的做出结论,只有这样,才能把工作做好。
所以,在砍甘蔗一事上,不再追究靳开来同志的责任。”
看到这里,祁伯夷不自觉的上身往前倾,反复读了好几遍,才抑制不住的激动道:“小李,小李,你也来看看!”
警卫员赶紧凑了过来,从他手中接过稿子。
过了一会儿,才猛地抬起头,兴奋的看向祁伯夷:“首长!这一段写得好啊,靳开来同志终于没有处分了!”
副团长、指导员恰巧来找祁伯夷做汇报,听说这件事后,都迫不及待的去看江弦新添的这段。
“写什么了?”
“让我看看!”
两人凑上去读了一遍,读罢皆道:“哈哈,这样才对嘛,靳开来这样的烈士,应该受到最崇高的敬意和对待!”
“是啊,终于有个好结局了!”
“老祁,你们开什么小会呢?”政委同志抱着保温杯进来。
祁伯夷笑道:“老赵,你来的正好,你看看这个。”
“高山下的花环?”赵政委扫了一眼,“这是什么?手抄本?从哪儿找来的这个?”
“这是小说原稿,江弦同志熬了一宿,给靳开来同志改了个结局,改完就把稿子给我们送来了。”
“什么?”
赵政委抄起稿子,随便拎一把椅子坐下,把稿子捋了一遍,最后看:
军里决定报请军区,授于我们九连为“能攻善守穿插连”的荣誉称号。
经过群众评议,补授靳开来为战斗英雄称号,有人提议,他在战斗最困难的时刻,灵活运用战地资源,补充我军战斗力,称得“模范副连长”。
团、师、军三级dang委,决定重点宣传靳开来的英雄事迹。
我将属于靳开来的一等功军功章寄回他的家乡,河南禹县一个公社,并把电话打给那位朴素的女合同工。
我并请她寄送些靳开来同志的遗物、照片,以及有宣传价值的家信等等,以便送到军区举办的英雄事迹展览会上展出。
她却拒绝了,“同志,我爱人留下的东西不多,还是把开来的这些东西留给我们吧,开来也说过,如果他牺牲了,一切从简,不要.不要给组织添麻烦”
直到电话挂断那一刻,我才听到那位女合同工抑制不住的哭声。
我双目涣散的站在电话机前,有些失神,炊事班长这时推门进来,慌慌张张地对我说:“指导员,韩玉秀不见了!”
边境有流窜的危险分子,玉秀走失或会遇上危险。
我急忙奔出屋,四处找过,最后带着几个战士赶到烈士陵园。
一钩弯月斜挂中天,当我们离梁三喜的坟还有十几米远时,见一个人趴在坟上。
无疑,那是玉秀。
山崖下、竹林中、草丛里、传来虫儿的声声低吟,却听不见玉秀的哭声。
过了一大会,我才轻轻走近梁三喜的坟前,只见玉秀把头伏在坟上,周身战栗着,在无声地悲泣。
“小韩,您.哭吧,哭出声来吧”我呜咽着说,“那样,您会好受些.”
玉秀闻声缓缓从坟上爬起来:“指导员,没没啥,俺觉得在屋里闷俺和婆婆快该回家了,俺.俺想来坟上看看.”
这一刻,满天星斗像泪人的眼睛,一闪一眨,苍穹下的一切,在我面前全模糊了。
赵政委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脸上混合着感动与激动之色,“情真意切,鱼水情深!”
多么朴素的烈士家属啊!
不管是靳开来同志的遗孀,还是梁三喜同志的遗孀,都对组织毫无要求,就连眼泪都不愿轻易落下,让赵蒙生他们看见,生怕给他们增添自责的不好情绪。
江弦是为靳开来同志改了结局,但他没有将结局写成简单的“皆大欢喜”,而是通过描写这几位深明大义的烈士家属,从另一个方向加重了小说的文学艺术色彩,令人掩卷沉思、肃然起敬。
不管是牺牲、隐忍和善良的品格,还是感召力和疼痛感,都是每一个有思想、有感情的中国人所无法抗拒的。
江弦这样的描写,让读者直接面对这样淳朴的家属,使他们忍不住拷问自己的灵魂。
平凡中的伟大,悲剧中的崇高。
这简直是在读者心头撒了一把硫磺,点了一把火。
对英雄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这个稿子,可以送到总政文化部去!”
赵政委说,“我去找副.不,我亲自去总政文化部,让战士们尽早读上这个版本!”
说着,就一刻都等不及,要往总政文化部去。
目前在部队内部发行的《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便是由总政文化部编发、战士出版社出版。
总政那边的同志,很快读过这新一版的《花环》,极为振奋。
可以说,此前靳开来的结局,是《花环》当中最令人心绪难平的处理。
但如今,江弦解决了这份怅然,还留给小说一份更大的敬意。
“再版!立刻再版!”
总政很快便做出决定。
此时,距离战士出版社出版首版《高山下的花环》发行还没过多久,便要再版一次《花环》这篇读物。
这份待遇是前所未有的,这场阅读盛况也是空前绝后的。
战士出版社的编辑袁厚春跑去江弦家里,敲开门,一看着他就喊:“江弦同志!”
“这是咋了?”
“你的那篇小说,总政决定了,再版!”
咝。
被打扰了创作的江弦,也忍不住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