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的作者许非,先是介绍了《铜钱街》这篇小说,又提了下这篇小说近期引起的争议。
而后,他分别对《铜钱街》小说当中三个主要女性角色做了总结:
“陈思太太,清醒理智的女人,在情感的风浪中掌控自我命运。
戴夫人,没有自我的女人,最终只能走上感情的绝路。
乡下女人,用单方面的全心付出,成全对方的理想。”
许非认为,文章能反映社会中女性的处境和状态。
三个女性角色,刚好是对现实中三类女性的总结。
“在爱情中,女性往往因为过于感性而容易迷失自我,《铜钱街》深入剖析了爱情和女性在其中的角色。”
“李兰德所批判厌恶的,是将自己看作男性附庸的女性形象,与其说他批判女性,不如说他传达出作者对女性的渴求与希望,理想化地塑造出能顶半边天的独立女性形象.”
咝。
简少丽渐渐看了进去。
由于近些天复联内沸沸扬扬的争议,她作为一名进步女性,心底对《铜钱街》产生了抵触,觉得这是一篇很不友好的文章。
而今看过这篇文章的解读,才发现真相并不是她听来的那样片面。
在许非看来,江弦这篇小说,运用了西方女性深入到文化、文学领域的成果,即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方法。
以批评的角度,来传达出他对女性的希望和愿景。
简少丽作为一名编辑,从事文学工作,自然热爱阅读,对《铜钱街》的内容有印象。
此刻听了许非的这一番分析,这才对这篇文章的内涵幡然醒悟过来。
她接着往下看去,在结尾的部分,许非言辞犀利道:
“封建陋习中裹着的小脚解开了,有些人却裹住了自己会思考的大脑。
这些人画地为牢,她们的想象力在此时尤为跳跃、尤为超凡。
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
她们并没完全理解小说的内涵,没读懂这篇文章,只一味指责作者在文中暗喻对女性厌恶的思想,这是极端的片面与狭隘!是光天化日下对小说家赤裸裸的诽谤与污蔑!”
文章写的不长,三千多字。
简少丽花了七八分钟便将其读完。
她将这篇稿子放下,铺在桌面上,看着这页稿纸,只觉得好像有一把寒光烁烁的宝剑悬在自己面前,剑气滚滚,杀气腾腾。
“原来这篇小说想表达的,是这样的内涵。”简少丽对之前自己对《铜钱街》的误解感到一阵羞愧。
她自诩进步女性,怎么能听风就是雨,没有丝毫自己独立的判断。
只是这篇文章能不能发呢?
简少丽拿不定主意,给自己上面的编委递过去,编委看完以后,也不知道究竟应不应该刊发。
想要找编辑部的主编拿个主意,主编又去开会,迟迟都没回来。
到了下午,主编才回到编辑部,简少丽打了个招呼,把这篇文章给她拿过去,说明了自己的纠结和担忧。
主编喝了口水,很快看过,两眼一亮,“发!”
简少丽完全没预料到主编会这样的果决。
听主编一解释,她才知道,今天的会议上,上级领导提起了《铜钱街》这篇小说。
她说住院的宋先生写了封来信,她认为复联对江弦同志存在着某些误解。
“写出《草房子》那样美丽文章的作家,一定有着一颗美丽的心灵,断不会侮辱女性,望能认真研究此事,不要失了公允。”
这篇许非的评论,可谓正瞌睡着递来个枕头。
从这个角度来解读这篇文章,算是澄清了女同志们对《铜钱街》的一切误解,还能让那些个每天唯恐天下不乱的同志闭嘴。
5月,《论“铜钱街”》在《中国妇女》刊发,先是在复联内部进行传阅,不久后,《文艺报》对这篇评论进行转载。
《论“铜钱街”》进入大众视野。
这篇评论从之前争议最大的角度解读了小说《铜钱街》,受到读者们的关注。
当然,也有一小撮细心之人,回想起两年前《湖南日报》上一篇造成轰动的文章“个体经营的大门,该如何打开?”亦是署名许非。
是重名还是同一人?
根据《中国妇女》上对许非的介绍,只知道这是一名京城的投稿人。
有人提出推断,许非或许是一名下乡知青,两年前在湖南下乡,如今回到京城,《中国妇女》这才会标明他的地址是京城。
外界议论纷纷,《铜钱街》的出版总算是没了阻挠。
在一个午后,江弦从作家出版社那儿,收到了《铜钱街》的样书。
封面绘制着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显得那样皓白宁静。
一旁写了“琉璃月照铜钱街”几个大字,还特地标注了“增补版”的字样。
发表半年,终于出版!
第252章 满堂彩
《琉璃月照铜钱街》首印量20万册,这个数目不可谓不惊人。
就拿江弦最近一直关注的《人生》来说,首印量才仅有13万册。
这当然是受到了知名度的影响。
江弦如今在文坛的知名度和地位,绝对不是代表作《人生》才刚出版时的王卫国能比的。
“许非”一篇文章闹得满城风雨,始作俑者江弦这段时间也没闲着。
先是跟着吴庆华一块儿上翠花胡同所归属的街道办事处,房管所、公证处,到处跑,把翠花胡同院子的产权先落实了下来。
吴庆华感觉自己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这么不受信任,唉声叹气“社会真是变坏了”“人和人之间都没信任了”。
江弦并不理会,转头又和他签了份三个月限期的暂住协议。
一涉及到房子,糟心事就太多,这方面不能含糊。
这年头好些人就是赖在别人的房子里,不搬出去,一住就是几十年,赶都赶不走。想让人家搬出去,你还得帮人家把居住问题给解决了。
到了4月28日这天,江弦来到了燕大的礼堂,。
大学生话剧队在这里连着举办四天演出,今天是最后一天,排演了一个半月的《天下第一楼》,也将在今天亮相登场。
这是《天下第一楼》被创作以来的首次亮相,对于梁左他们能把这部话剧排演成什么样子,江弦颇有些期待。
话剧队这四部话剧里,《天下第一楼》是演出时长最长的,一共是1小时40分钟,还有中场休息的15分钟时间,这还是梁左简化了很多角色和内容的结果。
这四天,话剧队在燕大礼堂一天演一场话剧。
四场演出由英达的《我们九个人》打头阵,三天下来,学生们的热情一天高过一天,到了最后一天的《天下第一楼》,整座校园的学生都跑来凑热闹。
傍晚时分,还没开演,礼堂门口就挤满了学生,多亏燕大学生的素质相对比较高,自发的开始排队,没跟菜市场买菜一样引起哄乱。
好些个燕大的老师、教授,听说自家学校有话剧演出,也闻讯赶来,带上了自家的家眷。
面对这样的情形,校方迅速做出应对。
保卫人员及时赶来控制秩序,在话剧队学生和老师的配合下,引导着燕大师生有序的进入礼堂。
“这么多人来看?”江弦看到礼堂外的盛况,吃了一惊。
梁左和王小平他们忙着在大后台准备,来接江弦入场的是一名燕大的学生作家陈建功。
陈建功与新中国同龄,今年三十二岁,目前仍就读于燕大中文系,才上大三,算起来,还是今年24岁的梁左的学弟。
“话剧队这几天在学校里面受到的关注度很高,而且这部话剧还是出自你手的作品,谁不期待?”陈建功笑着说。
“你别说,我自己都有点期待。”江弦嘟囔道:“可别砸了。”
“有你这个本子托着,怎么会砸了?”
陈建功赞叹说:“你的这个剧本我看过了,很有历史感,也很有现实寓意.”
陈建功作品以现实主义为主,尤爱民俗学,特别是京城的平民民俗。
《天下第一楼》这个剧本,融入了市井文化,京城市井色彩极为浓重,写的正合他的胃口。
两人说话间走到礼堂后门,陈建功掏出学生证,在几个燕大学生的陪同下一起进到礼堂。
几个学生看见江弦,心底猫抓一样痒,有一个忍不住问:“江弦老师,您能给我签个名么?”
“没问题。”江弦一点架子没有。
那学生立马激动的掏出纸。
江弦从口袋里取出钢笔,给他签上“祝学业进步。江弦,1981年4月28日。”
燕大礼堂内部的规模很大,能容纳一千个人,这会儿几乎已经坐满,师生们在座位上交头接耳,礼堂内部一片哄乱。
江弦跟着陈建功,找到个靠前的中间位置,角度和视野相当不错,一扭头,看到附近坐着英达。
“江老师。”英达朝他打个招呼。
江弦点点头,平淡回应。
英达自讨没趣的抿了抿嘴唇。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莫名觉着江弦好像不咋看得上他。
他也没太在意。
江弦看不上他?他也不怎么看得上江弦。
英达这个人,出了名的恃才傲物。
宋单单曾经评价说:“他的聪明,他的博学,他的狂放和不可一世,让喜欢他的人一见钟情,让讨厌他的人,不可容忍。”
英达狂傲到什么程度?他没有任何拍摄经验,却敢觉得剧组的人全是笨蛋,哪怕是些界内的前辈导演、编剧,他也不服,喜欢在片场各种“指点江山”。
即便这样做的结果是被剧组以各种名义劝退,然后失业,他也乐此不疲。
有一次宋单单才刚生了孩子,家里正是缺钱的时候,他照样哔哔,结果丢了工作,才刚生完孩子一个月的宋单单,为了生计,只好下地亲自演出走穴。
“我不能看着别人试图踩着梯子和我一般高。”这是英达原话。
他看过江弦的那部剧本,看完以后也没觉得有多了不起。
剧本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话剧究竟好不好,在于最后的登台。
文学形式不重要,演出结果才重要,这是他们现代派话剧的观念。
英达甚至特意把自己的话剧《我们九个人》安排在第一天打头阵,放弃了压轴的机会,把这个压轴的机会给了《天下第一楼》,即便知道压轴的剧目更容易受到关注。
他故意这么做,就是相信自己的东西一定会比江弦的好,哪怕打头仗,也一定能受到燕大师生们的热烈欢迎,成为燕大的经典之作。
“王瑶老师!”江弦喊了一声。
陈建功是个燕大社交花,江弦被他介绍给了前排坐着的几位老师。
他一眼认出一个呼呼吹着烟斗的王瑶,这位正是文讲所时来讲课的王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