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文化人,我也不能当这冤大头啊。”江弦说话毫不客气。
他吃死了吴庆华。
就这院子,放这年头,任何一个人来了都不可能买,除了他。
当然了,他这小心思家里人又不知道,他妈一听他不想买,还点头赞同。
“就是啊,这院子买了能干啥啊?”
“你那稿费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咱可不能买这种院子,这房子盖盖得盖好几间院子进去。”
我就没打算盖,江弦心里嘀咕着。
吴庆华这会儿也是被江弦吃死了,他急着分房子,托人打听这么久,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户感兴趣。
他刚才也是故意给自己往上抬一手,留个商量的余地,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给人家弄得打消了买院子这想法。
他赶紧找补,“好商量嘛,要不你给个价儿?”
江国庆一听皱眉,拉着江弦的胳膊,“还给什么价儿啊,这院子我们不要了.”
“一口价五千块,行就行,不行拉倒。”江弦直接做了主。
一家子都急眼了。
江国庆和饶月梅对视一眼。
五千块买这么个破院子?疯了!
朱琳也轻蹙起眉,她倒没什么异议,打结婚以来,家里的事儿就是小事她说了算,大事江弦说了算,就是不太明白江弦要这么一块儿地方干啥。
吴庆华一听乐开了花,加上这是人家回心转意报出的价格,这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也不敢再自作聪明。
“五千块就五千块吧.
不过您得宽限我几天,我们家分着了房子才能搬出去。”
“宽限几天可以,不过咱得写个东西,定个日子,三个月不管分没分着房子,你都得给我搬出去。
另外我可跟你说好了,您这产权得给我弄明白,我收过院子,这里头门儿清,你别想糊弄我。”江弦利利索索把这事儿敲定下来。
吴庆华哎呀一声,“您上城里打听打听我吴庆华是啥人,绝对干不出这种事儿。”
敲定下来,江弦就跟朱琳一块儿回去了。
爹妈那边儿虽然不理解,但也没寻死觅活的反对,毕竟他们也知道,这会儿五千块对江弦来说不算什么。
朱琳可是透露过,江弦这会儿存款都有五个“万元户”了。
只是忍不住唉声叹气,感叹江弦走了一步错棋,花钱弄这么一座破院子不值当,还不如存到银行里去。
“这么好的地皮,买一块儿就少一块儿,这钱花了没什么。”江弦宽慰了下朱琳,“房子这种东西买来不会亏的。”
他其实没太在意这事儿,收地皮而已,合适了就买。
在记忆里,80年代分房的最后一年,翠花胡同东面那一片儿拆迁了,开发商说是打算盖一座商场,结果房子一拆完,拆迁方就夹着巨款逃之夭夭,留了一片废墟,那一片烂糟了好些年没人管。
江弦那院子不属于拆迁范围,就算是,他也有警觉了,不可能上这么一当。
所以这院子能买,回头看需求再爆改吧,这会儿光秃秃的,当个小足球场也不错,找大冯、王卫国他们过来踢球,再拉上史铁生当守门员。
想起王卫国,距离他上次来拜访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江弦心里始终惦念着他,决定过去探望。
这天他骑着车子,在路边儿拿粮票跟京郊的农民换了点儿水果,苹果、草莓、芒果、桑葚这些春季作物。
来到朝阳166号,他不知道王卫国住在哪个屋子,就跟招待所的同志打听了一声。
“你找谁?”
“王卫国。”
“哟,他啊。”
招待所的同志印象很深,“你快去看看你这个朋友吧,我觉得他可能有点神经错乱。”
这一个月里,这位同志时常看见王卫国深更半夜在招待所里转圈行走,他都上报给领导了,领导说别打扰他,他在写东西。
江弦很快见到了在一片狼藉中创作的王卫国,屋里那叫个烟雾弥漫,铁簸箕里盛满烟头,桌上扔着硬馒头,还有几根麻花,几块酥饼。
王卫国伏案在桌前,并没察觉到江弦进来的动静。
他中邪一样,头发蓬乱,眼角黏红,手臂抬起似乎都有些艰难了,费力地扶着,握着笔沙沙的写,如痴如狂的写。
江弦抿了抿嘴,见此情形都不敢打扰他了。
他知道王卫国写作的习惯,宛若水银泻地,即写作时喜欢一鼓作气。
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样从始至终都保持同样的激情,他最怕的就是写作时情绪被意外的干扰打断,这样打断的地方便会留下一块疤痕,即使后来他精心修补,也很难再恢复本来面目。
把提水果的网线兜放在一旁,撕下一页稿纸压在下面,写了一行:“望珍重身体,江弦。”
回去路上,想着王卫国,江弦联想到李兰德,似乎每个至高的艺术家形象都能拼凑到李兰德的身上。
记得王卫国后来回忆创作《人生》的经历,说他分不清白天和夜晚,浑身如同燃起大火,五官溃烂,大小便不通畅,但他说那是迄今为止一生中度过的最美好的日子。
一路上,想着王卫国的事情,一篇《人生》的文学评论便在脑海中渐渐成型。
没过一天,王卫国便找上了门,他脸色蜡黄,有些浮肿,走路都有些困难。
“写完了?”江弦问。
“写完了。”他点点头。
《人生》终于呱呱落地。
江弦迫不及待的读完,在上一稿中,巧珍是刘立本唯一的女儿,在这一稿里,多了个大姐和三妹,巧英和巧玲。
这正是王卫国在人物关系交织的突破。
全文十四万余字,构思两年,历经三稿。
可以说这是江弦迄今为止读过最好的一版《人生》,甚至超越了历史上原本的第三稿。
“卫国同志,你写了一部巨著!”
江弦郑重的说,“你的辛苦是值得的,未来的文坛会因为《人生》留下你的名字,留下路遥的名字。”
王卫国听了他的话,激动地快要哭出来。
“江弦同志,我有一个请求。”
“你讲。”
“这篇稿子我想递给你。”
王卫国郑重其事,“没有你,就不会有这一部《人生》,我希望你能帮我把这篇文章发在《京城文学》上面。”
江弦愣了许久,“你真的给我?”
“我已经决定了。”
王卫国坚定的说,“因为《人生》不仅是我一个人的作品,也是你的。”
252.第251章 匕首和投枪
252.
“作品能感动我,也一定能感动读者们。”江弦信心满满地对王卫国说。
他迫不及待的想让这篇《人生》问世,当即拉着王卫国商量如何修改。
两人深入交谈,谈王卫国的创作初衷,以及如何修改《人生》。
王卫国的这部《人生》受到了柳青的启发,柳青是王卫国的“文学教父”,王卫国说自己在延安大学求学的时期,就非常崇拜柳青这个人,在学校图书馆把他的代表作《创业史》读了四遍。
文中甚至直接引用了柳青那句最经典的名句: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江弦给王卫国提出了几点修改意见。
可以说,除去王卫国本人,江弦就是最熟悉《人生》这篇小说的人了。
他一点点的给王卫国布置修改方案,王卫国认真的听着,这一谈,就谈到了深更半夜,王卫国却不觉得困,双目反而越听越亮。
江弦海阔天空般给他讲许多独到的见解,那些给他提出的意见,每一条都能说到他心坎上,让他不得不信服。
他甚至隐隐生出几分敬意。
从《人生》的第二稿开始,江弦就像是一座灯塔,为他这艘夜航船指明了方向。
他极其爱戴柳青,如果说柳青是他的“文学教父”,那江弦或许是他人生中的导师。
他们都像指南针一样,为他的文学道路指引了方向。
商谈好修稿方案,王卫国拿着稿子告辞回去改稿。
江弦简单洗漱一番,把自己收拾利落,没急着睡觉,他披着外套坐在书桌前点上支烟。
抽出一页稿纸,思忖几秒,握着笔,借着脑海中的余热,洋洋洒洒的一篇评论文章跃然纸上。
英达这段时间全身心投入于了他的《我们九个人》话剧当中。
话剧队在燕大很受欢迎,燕大的老师相当支持他们这个话剧队的活动。
不仅组织安排了一场在学校礼堂的演出,还请他们话剧队选一出话剧,来参与今年的“五四”汇演。
在英达看来,这出话剧自然得是他精心打磨的那部《我们九个人》。
这出话剧自从问世以来,便受到了他们话剧队成员的一致好评。
不过现在多了一个变数.
梁左和王小平编排的《天下第一楼》,听说这部剧本还是出自江弦之手。
英达一直没抽出时间去看这个剧本,但他内心有着自己的骄傲。
除去那段岁月,可以说他几乎是在首都剧院里长大的。
首都剧院是京城人艺演出的地方,是话剧艺术的最高殿堂。
他很小的时候就看他爸登台演《雷雨》,要算起来,他这是话剧世家出身,自诩在话剧这方面是年轻一辈的翘楚。
就算是江弦的剧本又如何?
他写小说写得好不假,可话剧呢?
他又没碰过话剧。
就算被《剧本》发表,也不一定就是多上乘的作品,因为《剧本》偏爱现实主义作品。
在英达看来,那些发在《剧本》上的现实主义作品早就过时了,观众们根本就不爱看。
就算是坚持现实主义京城人艺,这几年上座率也是岌岌可危,对于那些个毫无创新的古板作品,观众并不买座,京城人艺很难搬出一部有影响的、立得住的,又体现出京城人艺实力和风范的大戏。
不提这些,这里可是燕京大学,是新思潮最热烈的地方。
想到这里,英达稍稍放下些心,又一头扎进排演的工作当中。
日子渐渐后移,京城一点点的褪去寒冷,暑气初生。
江弦又被梁左请来,观看《天下第一楼》的排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