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左吓了一跳,“好几块钱一只呢,谁吃得起那玩意。”
“您给来只鸭子。”江弦跟服务员点着菜。
他身旁坐着陈喜儒,桌对面则是俩日本人,其中一个叫佐藤纯弥,是编剧,也是导演,极左翼,曾经拍摄过批判s2暴行的电影。
德间书店和北影厂合拍《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佐藤纯弥来北影厂谈合拍事宜,德间书店的东野信夫托他给江弦捎来了《琉璃月照铜钱街》的日译本。
至于陈喜儒,则是江弦请过来,托他代审查一下这篇日译本,毕竟他不懂日语。
江弦怕东野信夫夹带什么私货进去,一定要仔细检查清楚才行。
“听说这家饭店的味道很不错,过来吃饭还需要预约。”他介绍说。
这家店铺藏在东城区的翠花胡同里。
饭店叫悦宾饭馆,名头很大,是全京城第一家个体经营的餐馆,店主叫刘桂仙。
刘桂仙家里穷的一个人平均不了一条棉被,于是在去年年底萌生了一个想法
开一家个体饭馆。
她和两个待业在家的儿子写好了开店申请,先是找街道办事处盖章,街道说这得找工商局办营业执照。
去了工商局,京城没有个体饭馆,工商局的副局长也不知道该怎么批,就说不批,刘桂仙去工商局耗了一个月,也不给批。
最后有人看不下去了,告诉这位副局长:她在花帅家里当保姆呢!
工商局领导班子一合计,马上同意给刘桂仙特批,有了全京城的第一张个体餐饮业营业执照,手写的。
工商局的干部还替她担了保,贷来500块钱,用这500块钱,刘桂仙买了台处理的雪花电冰箱。
这饭店一开张,生意那叫个火,四张桌子不够用,天天都是排队吃饭的,还有很多老外,是各国的大使、记者,一结账,有付外汇券的,有付美元、日元、法郎、马克的。
生意太火,以至于刘桂仙定了个规矩,必须预约,且一个人消费上限10块钱。
不过这地方饭菜味道也确实是不错,刘桂仙亲自掌勺。
她儿子先给江弦端上来一盘蒜泥肘子。
江弦拿筷子一戳,往上提起来的时候,肘子跟着筷子一块儿起来,同时慢慢往下垂。
“这肘子真炖美了。”
又上来一道五丝桶,鸡蛋皮里卷着切成丝的各种菜,佐藤纯弥吃了以后竖起大拇指。
“死高一、死高一。”
陈喜儒惦记着日译本的事情,和佐藤纯弥打听《铜钱街》的译者是谁。
得来一个竹内实的名字。
竹内实出生在山东,成年以后才回到日本,是日本的“教员学”权威学者。
251.第250章 呱呱落地的巨著
251.
一顿饭吃罢,江弦把日译本先交给了陈喜儒,让他拿回去看。
和佐藤纯弥告辞,江弦没着急离开翠花胡同。
他看了眼手表,点上支烟,溜溜达达在翠花胡同里头转了一圈。
位置还行,东城区,和他家那景山东胡同不到一里地,离天安门也就两公里距离,紧邻着中国美术馆。胡同宽五米,是个T字形,横向往东连着王府井大街,竖向北是五四大街。
国学泰斗季羡林搬去燕大以前,在这胡同西口的院子住过好些年头,住在那座院子最深一层的东房。
那儿是东厂所在地,院儿里摆满汉代的棺椁,黄昏时分,鬼影憧憧,毛骨悚然。
不过季羡林并不相信什么鬼怪神灵,用他的话来说:“每日‘与鬼为邻’,倒也过得很安静。”
今天来翠花胡同,除了请客吃饭这件公事,还有一私事儿就是看院子。
他爹妈俩人很快风风火火的过来,朱琳也跟来了,毕竟看院子是个大事儿。
除去他们仨,还有个生面孔。
“这就是那家院子的房东,吴庆华同志。”江国庆介绍说。
“这是我儿子。”
江弦和这位男同志吴庆华握了握手,听他巴拉巴拉的介绍说:“这我们自己家院子,从清朝传下来的,产权在咱自个儿手里。”
“怎么就想卖了呢?”
吴庆华也不藏着掖着,看模样也是真急着卖,巴拉巴拉直接说:
“我媳妇单位有个分房的机会,我俩都结婚这么些年了,孩子也这么大了,年年等、年年盼,终于等着这么个机会。
结果单位不知道哪个孙子告状,说我们家有祖宅,单位领导立马叫我媳妇过去谈话,说你们虽然排着了,但是你们家有祖宅,咱们得先紧着那些个没房子的同事。
我和我媳妇一合计,成啊,干脆把这老院子卖了,再去分房子,我看那帮人还有什么说法。”
一边说着,他取出钥匙推开院儿门。
这是一间大型的两进院,约莫八百平,不过影壁、垂花门、抄手游廊啥啥都没了,整座院子光秃秃的,只有靠着墙的地方杵着几座不规则的小地震棚,就连树都只剩个树墩子。
放眼望去,触目惊心,整座院子北屋只剩半间还算完整,一地断壁残垣,墙都熏成了黑的。
江弦吓了一跳。
与其说这是四合院,还不如说这是一处遗址!
他刚才还寻思着,怎么有人放着老祖宅不要,非要单位分的房子。
得,还真没谁是傻子。
就这院子,想住进来,房子都得重新盖,老百姓哪有钱来盖房子。
饶月梅一看是这条件,立马担忧的小声跟朱琳、江国庆议论。
“这院子哪儿行啊?”
“这买了那不是大冤种么?”
“是啊。”朱琳也急切的看向江弦,生怕他犯傻。
江弦自顾自的溜达一圈,“这院子咋弄成这样?”
吴庆华脸上堆笑,“您知道辫子军那张勋不?”
“啊?辫帅!”江弦看过《走向共和》,特熟悉这位、
大清亡了五年,张勋拉着康有为一块儿搞复辟,结果被段瑞祺干了个人仰马翻,这事儿算是民国一桩闹剧,张勋死后被溥仪封了个“忠武”。
“对,就是他。”
吴庆华那叫个咬牙切齿,“他家宅院就住隔壁,那会儿这糟心玩意儿领着辫子军拥护溥仪,结果被讨逆军干了个人仰马翻,最后跑家里藏着,人家推了几门大炮过来轰他宅院,害得我们家这院子也跟着遭了殃。
您看这地上轧的大坑,那都是让炮弹轰出来的。”
“嗬。”
江弦大吃一惊。
这还真是遗址啊!
地上这哪是坑啊?
这是历史残留的疤痕!
这会儿了解了前因后果,他站在吴庆华的角度一想,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盖不起房子,单位又分不着房子,难道接着住地震棚?
这简易地震棚,不放风、不防雨,冬冷夏热,没上水、没下水,这破居住条件,还不如他们家在魏染胡同那杂院儿里的小宿舍呢。
这也就难怪吴庆华想买。
而且这年头,房子在老百姓眼里就是个住处,和后世不一样,后世的房子是商品,还关系到孩子上学问题。
也就是说,这年代人眼里头,房子没什么附带的价值。
一般人在单位都能分着房子,分不着也得赖着单位给分房子,谁会特意花钱在这玩意上面?
江弦这边揣度着。
那边吴庆华人自己还有自己的打算。
小算盘打的那叫个噼里啪啦。
这院子你住着,每年得修缮吧?
光修这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要是卖了呢?
钱存银行里,那就是纯挣钱了!
这会儿利率那么高,存个五年期,过上七年八年翻个一倍都有可能。
少花了七八年修院子的钱,还多挣出一间院子来。
怎么想怎么赚!
“您这院子多大?”江弦问。
吴庆华拿手比划了个“八”,“足足八百平!”
江弦听完,溜溜达达转上一圈,心里大概有了数。
总而言之,这院子住不了人。
他也不稀罕住,他要的就是地皮,重建不重建对他来说没什么所谓,买了这块儿地皮,搁这撂荒都行。
“您打算卖多少钱?”
“我们这也是大院子,您稍微一倒腾,连您家里亲戚都能住进来,还能租出去收点租金呢.”
“您别扯那有的没的,给个痛快话。”
“成,咱都是痛快人,这样吧,一口价。”
吴庆华一撸袖子,又比划个手势,“八千。”
江弦扭头就走。
“哎哎?咱们好商量嘛!”
“同志,我说您自己个看看您这院子。
这是院子么?这特么不是古战场么?!
八千?这数目我再稍微添点,上华侨公寓去能整个高级住宅了,水电暖全有。
您这儿有啥啊?没水没电的,八千让我上你地里挖炮弹片啊?”
江弦一通怼,吴庆华半天都回不上话。
“你看看你这话说的,我听你爸说你还是文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