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还没逐字逐句读过,但就凭江弦讲述的内容,英若诚敢打包票,这至少是一篇佳作,哪怕在京城人艺,也是能排的上号的佳作。
下意识的,他看向坐在一旁的曹禺。
客厅采光很好,被正午的光线照的通亮,他视线再移向江弦,年轻人的模样渐渐和儒雅的曹禺重叠在一起,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曹禺在江弦这个年纪的时候,创作出的第一部话剧便是《雷雨》,轰动一世,成为中国话剧的起点。
他这个学生,竟也有几分曹禺当年的味道。
午饭就在曹禺家里面吃的,江弦还陪着曹禺、英若诚一块儿喝了点酒。
趁着中午休息,曹禺和英若诚捧着《天下第一楼》的手稿,两人轮番传递着纸张,斜靠在椅子上,将这部剧本认真的读了一遍。
英若诚几乎一口气读完这部剧本的。
读完,斜倚在椅子上的他,整个人都是瘫软下去的感觉。
他被《天下第一楼》打动了。
尽管已经听江弦讲过其中内容,但真正读完这篇稿子,才能体会到江弦讲不出的精彩。
“写的真好!”
英若诚激动的捏了捏手上稿子。
他恨不得把这篇剧本甩在他那个叛逆的儿子脸上,让他好好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好作品!
让他明白,现实主义才是文艺创作道路上的康庄大道!
曹禺本身是想午休小憩一会儿的,结果越读这篇《天下第一楼》精神头越足。
“这种苍凉感,你尚且年轻,怎么来的?”他问江弦。
江弦沉吟片刻,“我也回答不出来,我想这是印在心里的。”
曹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别人或许不理解,他却能理解这种感觉。
“江弦,你这篇《天下第一楼》可以直接拿去发表。”
“一个字都不用改。”
248.第247章 怎么不写申请书?
248.
谈到发表的事情,英若诚拍了胸脯,“这篇稿子我来帮你发。”
“哟,那太感谢您了。”江弦乐呵呵的应下来。
英若诚在话剧界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有他帮忙操办发表的事情他自然放心。
三人聊了一个午后,江弦最早告辞离开。
等他走了以后,英若诚又和曹禺聊了一会,这才带着《天下第一楼》的稿子回到家里。
坐着喝了口热水,门被推开,抬头一看,是他那个燕大读书的儿子英达回家了。
英达这会儿是燕大的学生,念大二,学心理学,他本来想报考燕大的戏剧系,可惜分不够,只好选择分数不高的心理学。
这段时日,英达在燕大创立了个新社团,确切地说,叫“学生文工团话剧队”,是“燕大戏剧社”前身。
他才刚读大二,就成了话剧队的创始人,还担任话剧队社长的职位,手底下管好些个人,在燕大里头那叫个八面威风。
“您是不知道,今儿我那戏给他们一看,嚯.”英达瑟瑟的侃起他写的那一出话剧。
英若诚对此是嗤之以鼻。
他看过他儿子写的那个剧本,给个平庸的评价都是高看那剧本了。
那剧本里头,只追求所谓的“现代手法”,倒叙、意识流、不分幕这些看似潮流的东西,写出来的东西是空空洞洞,像是浮草,风一吹就跑掉了。
再想想江弦写的那部《天下第一楼》。
那叫一个厚重,写的实实在在。
洗尽铅华,从最底层一层层建造高楼,起初是生活,再提高到文化,再从文化升华到治国,最后归结到人生的苍凉。
这境界,高耸入云、直插云霄!
想到这,他看了眼自己那儿子,忍不住叹一口气。
分明差不多年纪的俩人,怎么会相差那么大?
3月。
天际又盘旋着一阵阵熟悉的黄沙。
稍微时髦点儿的女同志出门就把丝织的纱巾罩到脑袋上,男同志要么戴白口罩,要么硬顶。
江弦骑着二八车,去到燕京大学。
“呸呸呸。”他啐着嘴里的沙子,在车棚底下停好自行车,拿铁链子拴上。
刚抖擞两下身上的黄沙,就听着背后有人在喊。
“江弦老师!”
循着声音回过头去,看着梁左和王小平。
“江弦老师,没想到您真的来了。”梁左特高兴,白口罩都遮掩不住他脸上的喜色。
“难得你们求我一次。”江弦答说。
今儿个他是被梁左和王小平请过来的,他俩这会儿都是燕大学生文工团话剧队的成员,今天请江弦这个当红作家过来,观摩指点他们话剧队排演的一出大戏《我们九个人》。
江弦知道燕大这个话剧队。
许多年后,会有一个声称“燕大还行”的撒北宁来担任这个社团的社长。
“我们话剧队规模不大,这次就在教室里排演。”梁左介绍说。
江弦跟着过去,话剧队成员不少,一间教室里头挤了有五六十名学生。
“都是你们话剧队的?”
“有些是来看的观众。”王小平小声介绍说,“不过大部分是我们的人,什么院系的都有。”
英达瞥见门口的江弦,两眼一亮,腾腾过来递出双手。
“您好、您好!”
“嗯。”
江弦面不改色,微微点头。
见江弦进门,教室里的学生一开始还不大确定他的身份,小声的议论。
英达拍了拍手,大声介绍说,“同学们,这位就是江弦作家。”
教室内学生们的目光顿时朝着江弦聚集而去,爆发出山呼般的欢迎声。
江弦简单的做了一番发言,便在梁左的陪同下,坐在座位上观赏起这场演出。
学生们演的很卖力,不过应该是剧本有点儿弱的原因,演到中途教室里便有学生陆陆续续开始离场。
“这剧本谁写的?”江弦小声问了句梁左。
“我们社长,英达,这戏是他自编自导的。”
“你们怎么让他当社长?”
梁左愣了愣,“他爸是京城人艺的英若诚先生。”
“来给你们当社长的是他,又不是他爸。”
“.”梁左愕然。
一场演出很快结束。
江弦简单做了一番点评,又给燕大几名闻讯而来的学生签了个名,最后在梁左和王小平的陪同下离开。
“你们这个话剧队弄得挺好的,应该多排几出话剧,燕大才能早点给予你们重视。”江弦鼓励说。
“可是我们又没那么多剧本,就今天这个剧本,还是英达同学写了大半年写出来的。”
“你怎么不试着写写?”江弦冷不丁问了梁左一句。
“我?”
“你妈谌容那么有才华,我不信她的儿子写不出个好的剧本,排不出一场好话剧来。”
“.”
“行了,你回头上我那儿一趟去,我手里正好有一个剧本,你看看你们能不能演。”
“您写的剧本?”
梁左和王小平一听,同时变得激动,“您真愿意让我们演?”
江弦笑了,“剧本你们都没看过呢,激动啥?”
梁左一听,尴尬的挠了挠头,他还真是对江弦都有些盲目信任了。
王小平嘴甜,“您写的,一定差不了!”
啧啧。
江弦一听王小平这话,都忍不住想给她提前介绍下郑小龙同学了。
这一对儿这会还不认识呢。
又过几天,就到了每年文化界最关注的盛典:1980年全国优秀小说颁奖。
朱琳提前一晚上把江弦在红都做的那件儿中山装找了出来,熨的平平整整。
清早阳光很好,江弦把衣服往身上一穿,看着特挺括,很有精神。
“怎么样?”
“你别急,我再给你饬饬。”朱琳踮起脚尖,给江弦理了理头发。
一直到她满意,江弦这才骑着自行车出门,来到天安门广场,从挎包里取出介绍信进入到颁奖的大会堂。
扫了一眼大会堂里头,生面孔很多。
江弦提前看过一眼获奖名单,几乎九成的获奖作家都是新涌现出的作家,像是冯骥才、张洁、孔捷生、刘鑫武这些个去年获奖的作家,今年都没有再出现在获奖名单上。
“江弦同志!”
“子龙同志!”
进了会场,江弦便看到了蒋子龙在朝他招手。
蒋子龙今年凭借一篇《一个工厂秘书的日记》,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项。
文讲所同学一场,这会儿见了面倍感亲切。
“为了颁奖还专门弄这么一身?”一见面,蒋子龙便调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