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文章,写的就是:时间、地点、人物、事件。
写事件,又要写:起因、经过、结果。
江弦并不按照这样的传统结构去写。
他是只通过一句句的对话,浅薄而冷漠的,无形的控制剧情无厘头的进展。
读者看过以后,又没有缺失掉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这些信息。
“不容易、真是不容易。”
李陀忍不住感叹:“江弦算是给咱们国内开了先河,这个先河开的太漂亮了。”
刘绍棠搁下酒杯,若有所思:“我今天可不能喝了,免得等下回去糊糊涂涂把这话全给忘了。”
他打算借着江弦这番话,给《许三观卖血记》写篇评论文章。
这篇评论文章,是分析《许三观卖血记》这篇小说,归纳他对“新小说”产生的一些理解,他自己厘清的同时,也能为“新小说”在国内的发展推波助澜。
“江弦,这篇小说发表出去,今后你的名望要更高一个档次了。”李陀笑道。
其他人也都点头认同,《许三观卖血记》一发表,江弦算是顶上了“意识流”、“新小说”两个代表作家的名头,真是八面威风。
“档次不档次的,我只是觉得写小说这事儿有意思,况且,在国内,我对新小说的理解也不算最深的。”
要说这方面的理论理解,国内当属茅盾先生,他是著名的文学理论家,学贯中外那一种。
从维熙说:“你就别谦虚了,这算是你开创出来一条新路,今后肯定会有更多的‘新小说’作品发表。”
说着说着,他又提起一件事,“江弦同志,你的那篇《琉璃月照铜钱街》还没出版吧?”
“没。”
“干脆交给我们作家出版社来给你出版吧。”从维熙争取道。
作家出版社是一家国家级大型文学出版社,主管单位是中作协,管理着《人民文学》这部“皇家刊物”。
《琉璃月照铜钱街》在国内发表已经快过3个月的时间,若是现在交给作家出版社去出版,算上编辑、校对、设计、印刷等各个环节所需的时间,应该要再花费一个多月到两个月的时间。
这么一算,这篇小说从发表到出版简直相当顺利,仅发表了四、五个月就能在国内出版,这几乎是当下最短的出版周期了。
“那我们可说好了。”江弦一口答应下这件事,“我明儿就把这篇小说的手稿给作家出版社送过去。”
他很愿意把这篇小说交给作家出版社,毕竟《琉璃月照铜钱街》争议太大,交给中作协手里的他们出版,一定能避免很多麻烦。
“你这篇小说有多少字?”从维熙问。
江弦回忆了下,“约莫十二万字。”
从维熙沉吟片刻,道:“能不能再增补进去一部分内容?”
“增补?”
“在咱们出版界约定俗成的意义层面上,长篇小说的字数最少也应该在十三万字以上,你这十二万字,说是中篇小说太多了些,说是长篇小说又稍微差了一点儿。
你增补一部分,我们按增补版给你出版,这对销量也有优势。”
“这个好说。”
江弦答应下来。
在出版界,增补和修订都是常事,这能提高作品的质量,也能吸引读者的阅读兴趣,提高阅读多样性,对应有增补版和修订版两种刊物。
增补版也叫扩展版,就是向读者提供额外的内容,不是基于原版的修改,而是增加新篇章、研究或资料,出版的时候会特别标识。
修订版则是在原版基础上,作者对文本进行了不超过30%的修改,出版的时候也会标识注明“修订版”“新版”。
像《神雕》在21世纪出版的新版就是修订版,金庸直接改了尹志平的名字为甄志丙。
当然了,也有修订超过30%的情况,这时候出版社就可能会考虑把作品视为全新版本了,有时候甚至会改掉书名。
应下此事,江弦抓紧把给史铁生的那篇文学评论写完,给章德宁送了过去。
242.第241章 文学评论家
242.
不久前,章德宁的爱人分到了房子,搬进了一间儿杂院儿。
江弦骑着他的永久二六车去到前门大街,1981年的大街小巷仍然是自行车王国。
他左拐右拐,抬眼一看,到了地方。
把自行车往胡同墙上一靠,侧身穿过两旁堆满自行车的黑暗的大门过道,躲着墙上贴的煤饼子,低头快步冲过矮烟筒冒出的黄烟,跨过烟油子结成的大冰坨子。
再绕过后院公用水池子边的冰溜子,在最后一间房子里终于找到了章德宁。
今天是周日,章德宁戴着双橡胶手套,蹲在个脸盆儿前头搓洗着脏衣服。
没有洗衣粉,用的是京城日化一厂的灯塔肥皂,这肥皂京城家家户户都有,跟块儿板砖似得,用的时候还要拿刀切开。
“德宁老师!”
江弦极为熟稔的招呼一声,章德宁望见他,热切的回应:“江弦老师!”
她心中一喜,明白江弦的是来给她送文学评论的,露出笑容:“你鼻子可真灵,今儿你有口福了,家里刚做上一锅好吃的。”
章德宁领着江弦进屋,方面面积不大,30平米左右,蜂窝煤炉子上沸着一大砂锅白菜。
“文学评论写好了?”
章德宁给他倒了杯热水,两人在桌边坐下,江弦把挎包里的几页稿子放到桌上,“我没写过文学评论,你来帮我看看,我也不是太懂,不知道我写的行不行。”
江弦确实是
章德宁笑了笑,安慰道:“没事儿,就算发不到《文艺报》,发在咱们《京城文学》上还是问题么?别人不捧,咱们还不能自己捧自己?”
“你先看看吧。”江弦说。
“水足饭饱话车祸?”章德宁看着稿子第一页的第一行轻声念道。
这正是对史铁生这篇小说的总结,《午餐半小时》便是以缝纫车间几个男女吃饭闲聊为背景,刻画了几个栩栩如生的小人物对发生车祸后的浮想联翩。
“铁生同志还不知道你给他写了评论,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开心坏了。”
章德宁无意识的感叹了一句,“你还是第一次写文学评论,就写给了他。”
她眼睛不由自主的看下去。
“‘假如你被汽车撞了,你能想到后续结果是什么吗?’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我爱人忽然问了我这个问题。这是《京城文学》上一篇《午餐半小时》所掀起的探讨。
诚实的讲,我比大多数人读到这篇小说的时间都要早,这还真是适合午餐时间读的一篇小说。
史铁生对人物的描写十分老道,一个眼神一个举止都很有画面感。
有人说这个文章冰冷,我想这个文章描画的很真实,可能人的情绪是冷热不均,忽冷忽热的。
像文章里说的午饭半小时的笑骂放松的时候在平常点点滴滴的生活里是常见的,一地的鸡毛可能才是生活的原貌。
但只要心中有一杆旗帜,鸡毛也能变成绘画图案。
这篇小说当中有一句话:最幸福的人在于他们有一种天赋自行其乐。
我的理解是:自发的,主动的去接受、承担、转化事情转化成快乐。这么说有2个方面,一个是苦中作乐,一个是阿Q精神,同一个观点有两面看的风景
”
江弦闲着没事,便打量起这间屋子,章德宁家里散乱放了很多稿子,同样是靠着蜂窝煤炉取暖。
一截弯弯的烟囱连接了蜂窝煤炉子与室外,把燃烧产生的烟气送出室外,淡淡的青烟在屋外飘散,给人温暖的感觉。
江弦见章德宁看的入迷,随手捧起桌上的书,是屠格列夫的《猎人笔记》。
煤球炉子发出嘶嘶嘶的燃烧着不大的火焰,急火炒菜,慢火炖汤,煤球炉子做出来的饭菜仿佛都带着光阴悠长缓慢的滋味,醇厚而绵长。
江弦这篇评论写的并不长,章德宁看的很认真,眼睛也越看越亮。
她从稿纸上抬起眼睛,瞥了眼对面坐着的江弦,眼中满是钦佩之色。
她将稿件放回桌上,这动静吸引来了江弦的注意。
江弦放下书,很是期待的看向她。
他当然有期待,因为这是他给自己喜欢的一位作家用心写下的文学评论,他为此认真努力过,自然不会觉得无所谓,一定是希望它能得到别人的认可。
“看完了?”
“看完了。”章德宁轻点头。
“感觉怎么样?”
“相当不错!”
章德宁满眼欣赏,稍作思索,做出一番简单的总结:“见解独到、分析透彻、启发思考!”
她又陆陆续续的补充了些夸赞的话,总结成一个字就是:好。
江弦收获了一大笔情绪价值,受宠若惊的摆摆手,“你过奖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写的哪有那么好。”
“真的好!”
章德宁努力想证明,她并不是给江弦面子才说好,而是这篇评论写的真的好。
虽然她是《京城文学》小说组的编辑,但在文学评论方面,同样有一套自己的见解,因为她本身也常写一些文学评论。
“江弦,一篇文学评论,最珍贵的就是解读新颖,能挖掘出连原作者都未曾言明的深层含义,我打包票,你这篇文学评论是真真切切的做到了。“
章德宁越说语气越激动,“这篇评论文章一发表,恐怕没人信你是第一次写文学评论。”
江弦淡淡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谦虚的话,心满意足道:“既然德宁你觉得写的不错,那我就放心了,这篇评论文章就请你帮我发在《京城文学》吧。”
章德宁一拍大腿,“这么好的文章,我们就不发了,当然是递给《文艺报》!”
这会儿就不用敝帚自珍了,捧自己家的文章,肯定是发在别的文学刊物上更有说服力。
章德宁盘算了下时间,急匆匆的起身,“快走!”
“干嘛去?”
“咱们直接去递给《文艺报》的编辑部。”
“这么着急?”
“早点投、早点发。”
章德宁心里那叫个急切,因为史铁生名不见经传,外加上这篇稿子题材敏感,文坛给出的评论文章极少。
能尽早刊发江弦这篇文章,也能趁着《午餐半小时》还没刊发多久,给一月刊的销量再添把柴。
“今天是周日,《文艺报》的同志们上班么?”
“他们那儿当然有人了。”
章德宁也顾不上蜂窝煤炉上沸着的白菜了,请了街坊帮忙看着点儿,推着车子拉着江弦一块儿出去。
江弦本可以不去的,不过他既然决定要捧史铁生,便干脆把好人做到底,他也存着私心,因为史铁生是他分外喜爱的作家。
一月份的京城仍然被寒流包裹,天空还微微飘起了细雪。
《文艺报》的编辑部原本坐落于东四“礼士胡同”,老叫法是“驴市胡同”,明清时候那儿是贩卖驴骡的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