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秋风过境,传统文学刊物覆灭、式微的21世纪,《儿童文学》那摸起来粗糙不平的蜡制封面,还有“本刊适合9至99岁公民阅读”的字样,依旧是很多80、90后的记忆。
其实最早期的《儿童文学》是一本“内部刊物”,没有刊号,也没有固定的发行周期,大概每年出上四期,与其说是一本杂志,不如说是一批儿童文学作品的汇编集。
当时同类刊物少,他们质量又优秀,虽然上海有一本更早创办、更正式的儿童文学刊物《少年文艺》,但自古就有“北方作家不给南方刊物供稿,南方作家不给北方刊物供稿”这样的老传统。
再加上京城几乎汇聚了当时所有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家。
于是在60年代,《儿童文学》的第一期就卖出了30多万册。
编者们见成绩如此喜人,立马计划将杂志发展成全国发行的“外部刊物”,把发行周期也固定下来。
可惜,就只出了10期,童话故事就变成了革命童话故事,销量登时暴跌,再加上外部压力很大,这刊物就停了。
一直到77年才终于复刊,能固定出版周期,面向全国发行。
和当时的传统文学杂刊一样,全国的儿童读物工作者,也在庐山开了个会议,严文井、冰心这些个编委在会上反复强调,“一个儿童文学刊物,跟什么z治风?”
于是就在传统文学复苏并开辟黄金时代的这几年,儿童文学跟着迈向辉煌,环境比传统文学还要更加自由,不讲什么伤痕、反思。
嗯,这便应运而生出一位妙人.
这位哥们还是大院子弟,儿时梦想是当一名掏粪工人,小学念了一半多,四年级就被学校撵回了家,所以文凭只有小学。
因为失恋,他拿起了笔杆子。
从去年开始,这哥们写的童话故事,几乎要塞满每一期的《儿童文学》。
这本杂志都快变成他的形状了。
江弦放下手上的册子,眉毛一挑。
要是他也占满一期《儿童文学》,抢抢这哥们的风头,以后这事儿说出去还挺有面儿的。
他都能想象出后世那帮营销号会怎么吹,新闻学笔法一写就是:他写的童话故事胜过了“童话大王”郑渊洁。
江弦对这篇《草房子》还是挺有信心的。
曹文轩是郑渊洁的老对手了,不论人品,只论文学,他这篇代表作当然比郑渊洁这个时期作品强一截,郑渊洁这会儿连皮皮鲁都还没写呢。
京城,东四十二条21号。
一排树龄古老的行道槐树遮挡着一座独院,阳光斑驳的洒落在匾额上,其上镌刻着字样: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总社!
归团团管。
一大早,徐德霞便来上班,她78年从河北大学毕业以后,就进入了《儿童文学》,今年27岁,是编辑部里最年轻的童话编辑。
“又有这么多来稿?”
“是啊。”
徐德霞无奈的笑了笑,自从在庐山的那次会结束以后,儿童文学就迎来了大热,每天全国各地的投稿多到要拿麻袋来装。
“霞同志,这篇稿子你优先看一下,需要修改的地方批注出来。”
童话组组长余克彬把一沓厚厚的稿子捧到徐德霞桌上,强调一嘴,“这篇小说是编委送过来的,你务必重视,嗯,作者你应该也认识。”
“认识?”
徐德霞本能的回了一句,“郑渊洁?”
郑渊洁无疑是如今《儿童文学》编辑们最钟爱的作者,他一个人的稿子就能喂饱所有《儿童文学》要组稿的编辑。
徐德霞至今记得,去年的冬天,作家郑渊洁的母亲冒着大雪,拿着他那篇被多家杂志社退稿的《黑黑在诚实岛》来到《儿童文学》,这算是郑渊洁与《儿童文学》第一次结缘。
之后的这段时间,他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不停的写,越写越好。
编辑部有人开玩笑说,以他这速度,自己一个人写一本月刊都够了。
“不是郑渊洁。”
余克彬神色复杂道:“是江弦。”
“江弦?”
徐德霞眉毛一挑,“是那个写《棋王》的江弦?”
“就是他。”
“他怎么给咱们供稿?”
徐德霞一脸的难以置信,余克彬也是一头雾水,不过这稿子可是他们《儿童文学》的老创始人金近递的,还是江弦这么有名的一位作家写的。
“你先看吧。”
犹豫片刻,余克彬又低声道:“咱们《儿童文学》也有原则,哪怕是江弦的作品,如果不适合咱们这本刊物,该退稿就退稿,相信江弦同志也能够理解。”
“我知道了,组长。”
徐德霞顿感肩膀变沉许多,待余克彬离开以后,捧起桌上这份稿子,一页页读了起来
第203章 “化缘”来了?
临近下班,编辑张洪涛经过徐德霞的工位,看到她桌上还堆着零零碎碎的稿件。
“怎么还剩这么多的稿件没审?”他诧异的问。
徐德霞含糊不清的回了一句,略微敷衍,整个人还是醉心于面前的文字当中。
张洪涛还想说些什么,旁边儿的编辑吴冬月面带笑意止住了他,“别问了,霞今天有老余交代的任务,这部长篇她已经看一天了。”
“长篇?”
张洪涛顿感不可思议,儿童文学作品本就鲜有长篇,更别说看了一天都还没看完的长篇了。
“不知道写的怎么样。”
“要是真写的不错,那这个作者可够厉害的,能写出这么多万字的儿童文学。”
“要说厉害,郑渊洁才厉害,这个月我又和他约了一篇稿子,这位同志创作热情太高了。”
“他写的东西有灵气,这些年少见他这样的作家,我今儿还去给他送了一趟小读者们写的信,又是好几大麻袋。”
“这么多信,也不知道他家里能不能装得下。”
俩人正说话间。
徐德霞抬起头来,办公室的窗户玻璃闪烁着橘色的光,她眼前隐约还是那一座座金黄色的草房子,当太阳凌空而照时,房顶上金泽闪闪,显出一派华贵来,美得精致、美得纯粹。
“霞,你看完了?”
张洪涛注意到她的异状,好奇的问,“这稿子写的怎么样?”
徐德霞恍惚了那么几瞬,才终于回过神,满眼感动的说,“写的真好,不愧是那么有名的大作家!”
“有名的大作家?”
张洪涛和吴冬月都来了兴趣,“谁啊?”
徐德霞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毫不吝啬的夸奖,“这篇稿子绝对是我见过写的最好的一篇儿童文学作品了!”
“别说这种话。”吴冬月及时的纠正。
张洪涛也点点头,“就是,怎么说起话来没轻没重的?”
徐德霞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虽然她很想表达自己对这篇作品的喜爱,但这种说法确实很容易惹来其他人的反感。
“我觉得绝对能排进咱们《儿童文学》最好的那个档次里,这小说和《边城》一样,写的像一首诗似得,特别美。”
《边城》自从今年上映以来,知名度骤然提升,好多人看过电影以后,对这本离开大众视线许多年的小说又来了兴趣,再一次为大众所熟知。
这就是沈从文现象。
总能在非官方意识形态推动下为大众所熟知。
与之相对的叫赵树理现象,被官方意识形态推向了主流文学中心。
他们两人有不同点,也有共同点,都是吹捧者欲之升天,批评者欲之入地,时而红极一时,时而备受冷落。
所以听到这种话,张洪涛和吴冬月同时吃了一惊。
徐德霞虽然没说这篇小说和《边城》一样好,但能拿《边城》来和这篇文章相比,那说明这篇稿子的文学性绝对是十分夸张的。
别以为《儿童文学》的稿子就不注重文学性了,恰恰相反,《儿童文学》这本杂刊是内容相当深刻的文学杂志。
在很长一段时期,它都是一座纯文学重镇,封面的“适合9至99岁公民阅读”可不是乱写,《儿童文学》这本杂刊定位就是青少年的纯文学启蒙杂志。
“一开始余组长还和我商量了下退稿的问题,我们两个真是太多虑了。”徐德霞忍不住自嘲道,现在回想起那一幕,实在是有点可笑。
张洪涛已经翻起了这篇稿子,一直找到第一页,终于看到书名和作者:
草房子,江弦。
“江弦同志写的?”张洪涛惊呼出声,他本人就是个江弦的书迷。
不过此刻想到江弦写过的那些文章,再想到他们《儿童文学》面向的读者。
“江弦同志写的东西,恐怕不适合咱们《儿童文学》的读者吧。”
他说出他的顾虑。
“写的是很美好的故事。”徐德霞连忙解释,“他写的是一座小学的事,里面写了好几个小孩子,每一个都写的特别好。”
这些角色里,徐德霞尤其喜欢纸月这个小姑娘。
纸月是从板仓小学转学过来的,学习好,还十分干净,和其他小孩相比,就像是一朵青莲。
当桑桑的母亲呵斥桑桑:你看看人家纸月,浑身上下这么干净,你看那双手,剁下来狗都不闻。
这时候桑桑和纸月都慌忙把手藏到身后。
桑桑藏住的是一双满是污垢的黑乎乎的手,纸月藏住的是一双白净的细嫩如笋的手。
在小说里,桑桑和纸月有着懵懵懂懂的美好感情,纸月这个小女孩身上也藏着一个个的谜团。
比如纸月为什么要从板仓小学转到油麻地小学来读书。
要知道纸月每天来油麻地小学上下学,都要走六公里的路。
后来才知道,纸月每天上下学都被一帮小孩儿欺负,她外婆又保护不了她。
这就又牵扯出另一个谜团,纸月为什么和外婆两人相依为命。
原因是她的妈妈在她出生一个月后就投水自尽了,大家又不知道她爸爸是谁。
那她爸爸是谁?
江弦并未直接写明,但徐德霞隐约觉得,纸月父亲应该是浸月寺的慧思和尚。
小说里多处铺垫,而且故事的最后,纸月的外婆去世以后,纸月失踪了,慧思和尚也失踪了,人们听说消息,说在江南看见了他们。
张洪涛听徐德霞讲了纸月这个小女孩以后,确定的说,“这确实是江弦爱写的东西,这里面有他写作的特点。”
徐德霞和吴冬月同时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张洪涛喝口茶水,摆出高人姿态,点破其中关键,“纸月这个女孩身上有翠翠的影子,她和翠翠一样,都是父亲身份不明,母亲早早去世。
江弦同志受沈从文影响很深,他那篇《芙蓉镇》里就有《边城》的味道了,这一次肯定又是想在小说里融入翠翠这个形象。”
咝。
徐德霞眼前一亮,“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