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冬月也点点头,一阵佩服,“可以啊老张,你对江弦同志的作品挺有研究,吃的很透!”
江弦不知道有人在做阅读理解,不然一定会夸他两句。
他刚和朱琳从电影院出来,看的《庐山恋》,和出来的无数观众一样,谈论着张瑜那蜻蜓点水的一吻。
“听说现在很多人都在模仿这一吻。”
“我看倒没什么稀罕的。”江弦面露不屑,“记得那年雪夜.”
听他讲起糗事,朱琳“扑哧”一笑,小脸霎时间变红,“别说了、别说了”
江弦说的自然是魏染胡同的那一夜:陛下没羞没臊的偷亲了他一口,他被占了个大便宜,难受了整整一晚上。
那一吻,简直和《庐山恋》中“震惊中国第一吻”完全吻合。
女同志的俏皮,男同志的错愕。
以前看过一节目,是朱琳和《庐山恋》男演员郭凯敏主持,朱琳在节目里说,看了《庐山恋》以后才知道怎么恋爱。
嗯,这一世还没看过《庐山恋》呢,江弦就已经给她调教好了,还无师自通了蜻蜓点水那一吻。
回到虎坊路15号。
“嘿,那位同志,站住!”
俩人还没进楼道,就听着有人喊了一声。
江弦回过头看了一眼,好几个人,年纪看着都不小,不像顽主。
他眉头皱起。
怎么的啊?工人民兵巡逻队跑家门口抓人了?多亏他和朱琳这会儿是合法夫妻。
领头的一大妈过来,仔细瞅了江弦一眼,“对!就是他!”
“你们几位有事儿么?”江弦大概能看出,这群人至少不是来茬儿架的,要是茬儿架,刚才那大妈说的就是:对!就是这孙贼!
“你就是江弦同志吧?”为首的一位老同志笑呵呵的打个招呼,递出只手,“我们是央视电视剧部的,刚搬来这儿不久。”
“噢,装垫儿台的。”江弦瞥了他们几眼,没觉得奇怪。
以前就说过,虎坊路15号这一幢楼被“装垫儿台”占了,一幢楼全都是“装垫儿台”的单位宿舍,要么就是“装垫儿台”的办公室。
话说前两年还没“装垫儿台”呢,是1978年5月京城电视台改名成了“中央电视台”。
为首的老同志自我介绍了一下,他叫蔺兴汉,是央视电视剧部的主任。
“同志,你们找我爱人有什么事情么?”朱琳在旁边儿问了一句。
蔺兴汉笑了笑,面露不好意思之色,慢慢讲说:
“咱们国内的电视剧行业虽然诞生已久,不过说句实话,一切都才刚刚起步,我们看了很多国外的作品《加里森敢死队》《血疑》,不过放眼我们国内的电视剧事业,电视剧这种文化样式仿佛还是一片空白。
今年广电下了狠心,一定要发展好电视剧事业,补充上这块儿空白,我们电视剧部这才被组织出来。
刚过来没几天,也是听邻居们说,原来大作家江弦也住在这一幢楼里,这也算是缘分一场,听说您小说写的不错,电影文学剧本也写的不错,我们就想着过来问问,能不能请您帮忙给写个电视剧剧本。”
“.”
江弦反应过来,合着是来“化缘”来了。
这倒也算是这帮电视剧工作者的一大特色。
中国电视剧行业的特点就是特别穷,穷到什么程度呢?
很多人都知道,1958年国内录制了第一个电视剧《一口菜饼子》。
但是很少有人看过,因为这部电视剧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资料。
当时太穷了,穷的没什么录播设备,所以这电视剧是直播,在电视台播一次,演员们就得在演播室里演上一遍。
“你们今天来的也太仓促了。”
江弦沉吟片刻,回答道:“这事儿啥跟啥我都没弄清呢,你们看今儿也不早了,要不你们明天来我家咱们详细说说,完事儿我再考虑考虑,和我爱人一块儿好好商量商量。”
朱琳一听,心里小小得意了下。
蔺兴汉也觉得有道理,点点头,“我们今天来的有点冒昧,我们也是真的太缺电视剧剧本,您多见谅。”
“理解、理解。”
江弦和他们寒暄几句,领着朱琳一块儿回家了。
开开空调,他往椅子上一坐,朱琳拎着双拖鞋过来,蹲下身给他脱运动鞋。
“江弦,我怎么觉着你不大乐意给他们写呢?”
“哟,被你发现了。”
朱琳抿抿嘴唇,抬头看他一眼,“我还能不知道你。”
“也不是不乐意写,主要吧,他们这单位太穷了。”江弦无奈的说。
别说这个央视电视剧部了,1983年,他们和中国广播文工团电视剧团、电视艺术委员会录制部一块合并出个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那依旧是个破落单位。
设备老旧、资金短缺、房屋不足,除了虎坊路15号这几间办公室,创作集体、艺术处、导演室都在仓库里,外界戏称他们是“八大处”。
不过后来,他们就顶着这样的条件,拍了《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
江弦这人格局比较大,也不怕他们给不起稿酬,稿酬不稿酬的无所谓,主要怕他们拍一半儿没钱,撤了,这就白瞎他那么多感情了。
或是闹的跟吴京似的,拍个《流浪地球》不要片酬就算了,半道儿还得考虑要不要再加笔投资。
一夜无话。
翌日,江弦就在家摆弄了会儿书法。
蔺兴汉和装垫儿台的人很快又上门了,还给他抱了个大西瓜。
(在尽量写了,这几天手疼,血管都爆出来了)
第204章 《三岔巷劫案》
“请进、请进!”
江弦把蔺兴汉几人请进门,拿几个待客的把儿缸子沏了茶。
“你们搞电视剧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去年你们央视拍那部《有一个青年》,我和那本小说的作者张洁老师是老朋友,那电视拍的有多不容易,我也算有所耳闻。”
《有一个青年》全片投入只有几百块钱,这电视的导演蔡晓晴,就是蔺兴汉他们手上的几位大导之一,还拍了《蹉跎岁月》《三国演义》《文成公主》.
蔺兴汉听得有些感动,又面露尴尬,“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别看我们是弄电视剧的,其实以前连电视剧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去年我们广播电视代表团到英国BBC访问,人家那边电视剧搞得很好,BBC的电视剧不光在英国播出,还面对全世界发行。我们也是通过这次学习,才知道什么叫电视连续剧、什么叫电视系列剧。
所以今年一回来,上头也发了狠,一定要树立起中国电视剧的品牌,有很大的决心,要把电视剧这一块搞起来。”
江弦拎把椅子坐下,“您先说说您的要求吧,有什么想法?”
蔺兴汉一脸诚恳,“先和您透个底吧,我们能批下去的经费不多,所以还是准备拍单本剧,尽量实景拍摄,这样一来,不仅成本低,而且《有一个青年》已经走出了这条路子,有他们的拍摄经验作指导。”
单本电视剧,也叫“三集片”,相当于小说里的短篇小说,戏剧里的独幕剧。
成本比较低,因为一般只有一集到三集,情节紧凑、人物不多,不扯什么有的没的,全程推主线,单线索叙事,像后世的英剧《神探夏洛克》就是典型的单本电视剧集,一季三集。
“除了是单本剧,你们还有什么想法?”
“我给您说几个片子,您可以参考参考,您应该知道,去年老人家访问美国,签了一堆文化交流协议,今年咱们央视就引进了一部《大西洋底来的人》,社会反响相当不错。”
“这个我看过。”江弦说。
《大西洋底来的人》,每周四的晚八点在央视播出,黄金档,是部美国科幻片,讲变种人来到都市拯救危机,还大战异形怪物,有点类似于海王,总之在中国播出以后影响极大,“麦克镜”也就是蛤蟆镜,立马成了中国青年的时尚。
“这几天,咱们台里又引进了一部《加里森敢死队》,不过这片子意识形态太扭曲,容易滋生社会不稳定因素,上头已经叫停,中止播出了。
还有前段时间我们单位有个导演,弄了个剧本,叫《敌营十八年》,是个《山花》上的电影文学剧本,讲的是深入敌后执行情报工作的英勇故事,我看也挺好”
蔺兴汉絮絮叨叨的讲了几个剧本,江弦大概听明白了他想要啥。
主旋律,政X正确,夹杂着点反思、伤痕,还要打破样板戏式的艺术程式化,题材不陈旧。
最后还得是单本剧,能够实景拍摄,内容简短,单线索叙事,情节紧扣主线,三集就拍完。
“我大概知道了,这事儿我先考虑考虑。”江弦不露声色。
蔺兴汉也知道他要求提的太多,补充道:“江弦同志,这也只是我一个简单的想法,您先找一个方向试着写写,只要质量足够,我们肯定不会让白受累。”
“嗯,我知道了。”江弦把他们送到楼梯口,反身回到屋里。
踱了两圈。
写什么呢?
革命题材肯定是不能写了,哪怕写出花来,也比不上八个样板戏啊,而且后世那些革命剧里的角色,人家这会儿好多还活着呢,敢乱拍,不得找上门大嘴巴子抽你。
历史古装更拍不了,光服装就够剧组喝一壶的,哪能准备得起,就像王扶林今年的那部《敌营十八年》,看不到主人公的全景,只有中近景,为啥呢?
没衣服。
剧组四处借军队服装,最后借着了件上衣,没借着裤子,所以拍摄的时候只能拍中近景,这样观众就只能看见上半身,看不见裤子。
还有一场戏是拍8个匪兵,由于只有两条裤子,就只好让有裤子穿的匪兵在前景,挡住后景没有裤子的其他6个人。
这寒碜条件,说起来那都是一把辛酸泪。
“得能实景拍摄.”
如果要用实景,那时代背景其实就已经定下来了,就是改开后这几年。
范围瞬间缩小很多,江弦取出一份稿纸,把适合这个背景的电视剧,大致那么一列:
《排球女将》,日剧,体育竞技,80年代引进后引起轰动。
《血疑》,日剧,80年代引进,爱情题材,医院掉包、不治之症、绝望爱情。
《星星知我心》,台剧,家庭儿童题材。
《便衣警察》.划掉,题材敏感,容易被秋后算账。
《血色浪漫》,顽主,爱情.划掉,题材敏感,价值导向不正确,场景太宏大。
江弦一条条的划拉,家庭题材、爱情题材他不擅长,这种台词对话太难写,不好把握。
至于《排球女将》,这个剧是挺好的,排球题材天花板,不过不好拍摄,因为这部剧的拍的和《篮球火》差不多,都是科幻体育,玩儿的是特技。
当年这部剧在国内一播出,掀起轰动的同时,也坑惨了中国女排,全国的球迷纷纷给郎平写信,质问她:你为什么不学习小鹿纯子的绝招“晴空霹雳”,你是不是飘了。
郎平就很无奈,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淳朴的人民群众解释。
一页稿纸,江弦噼里啪啦的挨个划上条条道道。
密密麻麻的一条条横线中,只有一部剧最终幸免于难
《三岔巷劫案》,反特刑侦。
“谁拎的西瓜啊,还是黑蹦筋儿。”朱琳推开门,曲腿换着拖鞋,诧异的看向桌上。
“还是昨天那一拨央视的人。”江弦给钢笔灌着墨水,桌上摆了一沓写满字的稿子。
正是那部《三岔巷劫案》。
这部电视剧,讲的是改开后的故事,单线索叙事,一环套一环,全程追查凶手不干别的,江弦刚好把它写成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