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美。
她呆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萦绕在小说的氛围里,久久走不出。
这哪里是一篇儿童文学?
一篇儿童文学,能让她这个成年人止不住的红了眼眶?
可说它不是儿童文学,它讲的又全都是小孩子的事情。
桑桑,秃鹤,纸月,杜小康,细马,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好的孩子。
王安忆自小就看过很多小说,作家们为了追求艺术性,总是要写一个惊绝的结局,给读者留下几分怅然与回想。
所以最后一个章节,看到桑桑得了病快要病死的时候,王安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看到江弦写了一个圆满的好结局,她才终于松下了那口气,甚至在心底对江弦这个作者一阵感恩戴德。
“写的真好。”
王安忆揉揉眼眶,此刻,她真是迫不及待的想听听金近老师对这篇小说的评价。
终于等到授课那天,她早早的起来往金近家去,路上转了两路汽车,又走了一截。
“金老师!”
“安忆来了!”
金近穿着汗背心,手持一把蒲扇,像个乡下小老头,贴心的给王安忆备了茶水,还有盛在菜碗里的半碗杏子。
他俩都是南方人,金近的江浙口音,王安忆听得十分亲切。
“金近老师,我帮江弦同志递一篇他的稿子给你。”
金近当然记得这回事情,他原本想着,都已经这么久了,江弦还没交上来,或许是觉得不适合就放弃了,没想到这个时间点王安忆给他送了过来。
等王安忆从挎包里掏出沉甸甸的稿子,金近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么厚?!”
“他写了一部长篇小说。”
“长篇小说?还是儿童文学?”
这可太少见了。
要知道大部分儿童文学,写的都不长,像是《神笔马良》《小鲤鱼跳龙门》《一只想飞的猫》.大部分甚至是散文,像《小橘灯》。
“你已经看过了?”
王安忆点点头,“读起来就像《爱的教育》一样感动。”
金近顿觉不可思议。
他当然知道《爱的教育》,这本书上世纪就出版了,畅销全世界。
这小说原名叫《心》,是长篇日记体小说,相当于主角安利柯的日记,还写了老师在课堂上宣读的“每月故事”。
咳咳,“每月故事”每篇都贼好看,“马尔科六千里寻母”看一次感动一次。
金近很尊重王安忆的想法,王安忆在《少年文艺》担任编辑,不可能在儿童文学上没有她的判断能力。
“有这么好?”他笑呵呵的问,一脸的难以置信。
王安忆叹了口气。
“至少我写不出这样的作品。”
金近还要给王安忆她们上课,来不及看完这一部长篇,只先匆匆浏览了几行。
“6,2年?”
“是倒叙,江弦先写了小说的结尾,然后才从六年前讲起这个故事。”
“.背景是这段时期?”
金近皱了皱眉,这个时间段他太熟悉了,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也太熟悉了。
“江弦没有写这段历史,他就讲了一个水乡的小说,油麻地小学。”王安忆解释道。
“噢。”金近点点头,“这样的处理是对的,江弦写的是儿童文学,孩子们的世界是纯净的,所以儿童文学里不应该出现世界的冲突和苦难。”
王安忆想了想,“江弦写了苦难,但他处理悲伤和苦难的方式很高级.”
王安忆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述。
“遮蔽的艺术?”金近问了一句。
她兴奋的点点头,“对、遮蔽的艺术!”
金近笑了笑,他和王安忆越聊,越对江弦的这篇《草房子》感兴趣。
瞿小伟也很快过来,金近和他们聊了有一个小时的写作技巧,两人这才告辞。
金近持着把蒲扇,戴上眼镜,握着放大镜,开始看江弦的这篇《草房子》。
午间的阳光炽热,聒噪蝉鸣伴随着夏季的阳光洒落,整篇稿子都变成了金黄的颜色。
金近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全部读完,挥着蒲扇,在屋里兴奋的来回踱步许久。
“写的这么好?!”
都说江弦写人性的恶是一把好手,写起人性的美也是不遑多让。
甚至就连这篇小说的结构,也有着一种简洁、圆润的美,每一章以一个人物为主角铺展故事,一个故事又带动下一个人物的出场,最后形成一个流畅的故事链。
“妙!妙啊!”发现这一点之后,金近忍不住畅意的笑出了声。
这篇《草房子》里不止一次提到了首尾相接的白鸽群,江弦巧妙的把结构和内容融合到了一起,这就有点像古诗词,不仅象征是美的,韵律同样是美的。
想到古诗词,金近又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匆匆忙忙翻出这篇小说几个分章节的章节名:
秃鹤、纸月、白雀、艾地、红门、细马、药寮。
“他简直就是在写诗!”
江弦甚至把细节处理到了章节名上,每个章节名都是一个优美的意象。
这叫什么?
这叫“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现在回想起江弦和他说的那句,他要写一篇无论大人小孩都爱看的儿童文学,金近当时觉得他在大放厥词,如今不得不服。
艺术性、故事性毫不逊色。
他兴奋半天,才终于想起最重要的事
得把这篇稿子送去中少社!
第202章 不合适就退稿
中少社,即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
《儿童文学》编辑部也在其中,因为《儿童文学》是由中少社所领导的期刊出版部门,这会儿这本全国著名的儿童文学刊物还是一本月刊。
就在金近老爷子一脸兴奋之际,《电影创作》编辑部的众狼同样兴致勃勃。
邵慧芳的照片已经洗出来了,照片送到负责美编和版面设计的陈澈那里,他负责来选片。
嗯,拍了仨胶卷,一共九十张。
陈澈今年三十出头,拍摄时候也没上摄影棚去,这会儿喝一口热茶,拿起一摞照片,搭眼一瞧。
“嚯!”再往后翻了几张,就成了“嚯嚯嚯!”
他身边儿,编辑曹鸿翔正憋着剧本儿,这剧本是江副主编抛了个点子给他,让他给攒成剧本,还说这活儿叫度桥,是香港那边拍电影的行话,也是粤剧行话。
意思就是,从一个点子、一句话开始,七八个编剧一块儿攒,最终攒成一个剧本。
曹鸿翔那叫个郁闷,攒那也是七八个编剧一块儿攒,他一个人攒,那叫攒么?
但又没招,他还得好好攒,因为江副主编可说了,攒的好的点子叫“好桥”,攒不好的点子叫“屎桥”。
曹鸿翔就这么握着笔,憋了一上午,生怕憋出坨大的,写的那叫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会儿听着陈澈在工位上大呼小叫,曹鸿翔坐不住了,“老陈,你一个人闹腾啥呢?”
“.”
陈澈没有说话,曹鸿翔便起身过去。
还没过去,便看见他桌上散落着花花绿绿的相片,他瞥一眼,看着邵慧芳穿条喇叭裤,打把小紫伞,瞳孔顿时放大。
“哟!”精神一振,视线一转,再看向穿黄色布拉吉的照片,“哟哟哟!”
这几张照片可太刺激眼球了!尤其是那张跪坐在地上,穿条大秋裤啊呸,大丝袜,邵慧芳扭头看向镜头,两手往膝盖那么一搭,身材曲线的凹凸,展现的淋漓尽致,又骚又媚,又媚又骚。
“这、这就是拍的封面?”
曹鸿翔一脸鸡动,说话都打哆嗦,连连点头,“行啊,可太行了!”
他没看过涩图,没看过毛片,哪怕再多长一个脑袋,他也想不出照片还可以这么拍。
江弦表示他也想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白灵是什么先天擦边圣体,能在80年代就领悟擦边精髓。
这个道理,一直过了几十年,网文作家们才终于想明白:想不被和谐,还想体现出诱惑和暧昧,你可以写足。
曹鸿翔和陈澈这边动静很大,又吸引过来几个编辑,照片这件事很快发酵起来,传了出去,越传越大,越传越邪乎,平时鲜有人影的三层东,今儿一天慕名而来的北影厂职工就没断过。
“这喇叭裤穿的好看呀。”
“哎呦我的妈呀,你看这张照片,这拍的正经么。”
“没眼看了都。”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嘴巴在批判,眼睛却很诚实的盯着。
陈澈察觉到四周呼吸都有些沉重,赶紧把照片收好,生怕再弄出什么茬子,给江弦送了去。
江弦捧在手上,简单看了几眼,最后在陈澈选片的基础上又选出几张,定下封面图,正是邵慧芳的那张成名封面。
“江副主编,怎么不选另外一套?”陈澈问道。
“这叫把一颗明珠安排在最适当的位置,这样明珠不会蒙尘,刊物风险也会降低。”江弦给陈澈解释说,这是他和李清泉学的编辑技巧。
另一组图肯定更刺激眼球,但《电影创作》终究只是北影厂的小杂志,跟背靠影协的《大众电影》比不了,事情还是要做的低调一些。
陈澈一听,顿觉佩服。
有艺术水平,有政治胆识,这就是编辑的艺术啊!
等陈澈告辞离开,江弦捧起桌上这些天搜集来的几本《儿童文学》,其中一本还是十几年前的创刊号,封面图是黄永玉的木刻作品。
杂刊的文章也很豪华,都是叶圣陶、金波、冰心、张天翼这些作家的作品,而且每篇文章都配有专门绘制的插图,都是由万籁鸣、张乐平这样的大师绘制。
《儿童文学》这本刊物很有意思。
这是一本极为畅销的杂刊,无论是在哪个年代,都极受欢迎,生命力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