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前的一幕,使得他怔住了。
只见士兵们每人拿着一两个生冷的馒头啃着,噎住的话就用军用绿水壶的凉水顺顺。
某辆车上带了一只铁丝罩暖水瓶,孔八斤拎在手上,旁边有名士兵抱着三碗公仔面,两人想冲泡的时候,被富贵、卢然和司机师傅同时上前制止。
他倒是成了最娇气的人。
手上的纸盒面碗变得格外烫手。
须知,车上载着的公仔面很多。
但李建昆完全明白他们的想法。
他踱步走过去,抓起卢老师的一只手,将泡好的公仔面放在她手上:“我吃这玩意反胃,你吃吧,别浪费了。”
说罢,向旁边的一名兵哥哥讨要了个馒头,一口咬下去。
差点没掉渣。
已是初冬时节了。
看得周围的人一脸呆滞。
似乎都没想到他这么好养活。
反胃?
明明闻起来很香啊。
卢然狐疑地端起面碗,喝了口热汤,一股绝妙的滋味在味蕾中绽放。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吃这种进口盒装方便面。
哪怕是内地的袋装方便面,她都没吃过几回,很难买到。
她发觉自己似乎没吃过几种比这更好吃的食物。
富贵帮衬着含糊了一句:“他呀,山珍海味吃多了。”
李建昆大口啃着馒头,仿佛确实很美味,遂将孔八斤拉到一旁,问:“还有多久能到?”
“很难说呀。”
孔八斤眺望着省道的尽头,前方有个岔路,转入县道后,就真正进入灾区了,越往前,越接近震源中心,路况必然也越差:
“第一次7.6级的主震,就爆发在战马坡村的地底下,那个村又在大山里面。
“目前传来的消息还没有车辆进去过,咱们的车队也未必能进去,到时候看情况吧,不行只能徒步进山。”
他说完又补充一句:“就是前面的路也不好走,澜沧和耿马基本是一片废墟了。”
“一片废墟?”
“晚点你就知道了。我估计运气好的话,咱们都得花上两三天。”
两三天?
还是运气好的情况下?
李建昆眉头紧锁。
如果沈姑娘陷入困局,正在等待救援的话,能熬过两三天吗?
孔八斤留意到他的表情:“路上看吧,如果车辆通行实在困难,我带一队人背些物资徒步先走,毕竟拢共也就二百公里路,咱们已经走一半了。”
李建昆知道他们此行有两个任务。
一是将物资送到澜沧的震源中心,二是帮助自己寻找沈姑娘。
军令如山。
无法去要求他们只完成哪一个。
他也不能这么做。
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
李建昆点点头道:“辛苦了。”
孔八斤摆摆手说没事,他也是本省人,知道对方的善举后,他对这项有些特殊对待的任务,倒也不排斥。
当然,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车队继续前行。
不到半小时后,停下来一次,清障。
随后断断续续的清障次数越来越多。
直到黄昏时分。
车队才艰难途经过澜沧县城。
李建昆也见识到了孔八斤所说的一片废墟。
残阳如血。
眼前仿佛浸染着鲜血的多半建筑,像推倒的积木般坍塌了,尘灰弥漫,经久不散,像是有一团雾气笼罩着这座县城。
耳畔仍有建筑物倒塌或断裂的声响传来,循声望去,偶尔能看见再次腾起的漫天尘土。
警报声在四面八方拉响。
隐约还能听见求救的呼喊。
街道上一片狼藉,已看不见几个人影,人们显然已被转移到安全地带,不过,肯定也有一部分被送往了医院太平间。
坚硬的水泥路面也皲裂了,裂缝向着人行道,向着断壁残垣的房舍上蔓延。
路旁的电线杆断裂,树木被连根拔起。
空气中充斥着复杂难明的气味,有尘埃、泥土,以及更糟糕的气息。
车队没有停止,沿着可通行的道路继续前行。
望着车窗外的满目疮痍,卢然悲怆道:“这就是大自然的无情之处,人类几千年文明凝结而成一座县城,被它弹指间摧毁了。”
李建昆神色复杂:“比任何战争更残酷。”
尽管拥有两辈子人生,但这种画面他也是头回见。
能想象吗,一整座县城,都需要重建。
即使是那些仍然倔强的屹立着的房子,上面的裂纹也如蛛网般,已经变成危房了。
一场地震,使得这个本就不富裕的边陲小城,经济情况雪上加霜。
车队颠簸行驶着,有些地方的路已完全不平整了,路上还散落着大量杂物,如果是小轿车,早就无法通行。
众人坐在车内,好像身在一艘行驶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的小渔船里。
近乎龟速爬行。
然而,能走都算好事。
大约一个小时后。
前面的车辆逐次亮起刹车灯。
大家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前方的道路像是被一颗陨石砸中,发生了地陷,形成一个半径五米多的深坑。
道路两旁是陡坡,下面是洼地,孔八斤说这是去往目的地,可供车辆通行的必经之路。
车队想过去,必须先解决这个深坑,或填埋,或搭桥,都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事。
此时天色已黑透。
气温骤降,还伴随着零星雨点。
孔八斤看了眼李建昆后,当机立断,挑选出了一些体格更强健的战士,加他一起拢共二十人。
大家尽可能地将食物和药品这类体积相对较小的东西,成包成箱地往身上捆绑。
每名战士身上都背着一座“小山”。
“加,再加,只要掉不了就行。”
富贵扛着一座“大山”。
大家都很明白,这些物资对于灾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们率先带去一块饼干、一颗药丸,说不定就能拯救一个生命。
李建昆来到一辆卸货的解放车尾部,示意旁边的人也给他背上绑些物资,但没人敢动。
孔八斤上前看了看他,又望向跃跃欲试的卢然:
“我们还是要考虑实际情况。”
他伸手指向富贵:
“他就不说了,之前了解过,练家子,身体素质也比我们所有人都好。
“你们俩……卢老师还是算了吧,您的话,只能背个包。
“连夜行军,又是在灾区,余震不断,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恕我直言,你们能照顾好自己,就是给大家减负,给灾民争取时间。”
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道理,李建昆没有强求。
他看了眼旁边身体瘦弱的卢老师,将照顾好她加入了自己的任务清单。
二十三人全部准备好后,打起手电筒,排成一条纵队,绕道开拔。
浓郁的夜色很快将他们吞噬。
谁都没有想到,这条路比想象中还要困难百倍。
……
……
轰隆隆
大地在颤抖。
“余震!余震!”
“快快,向开阔地带转移,远离山崖!”
…
这样的突发余震,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竟出现十多次。
所幸在孔八斤镇定的指挥,以及队员们绝对信任绝对服从之下,有惊无险。
空中的雨滴越落越大。
雨水混合着冬日的寒冷刺在皮肤上,插进脖子里,戳透了衣衫。
队伍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也进入了地形复杂和毁灭程度更高的山区。
脚下是崎岖的山地,热带茂密的灌木杂草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