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段咬牙切齿的道:“若非如此,太后又岂会推三皇子上位!这个小人,枉陛下那么信任他。”
顾二道:“还有朝中所有领兵大将们的家眷,都被扣在了宫里。”
“她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王重一脸震惊的道:“她就不怕天下宗室起兵勤王吗?”
“朝中军队以东京禁军、河北禁军和西军最为精锐,可如今朝中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若是辽人和西夏人知道了,只怕又要有动作了,河北禁军和西军都不能擅动,如今东京禁军,又有半数都握在曹家手中,刘显明显早已变节,起兵勤王,又岂是那么容易!”
说着说着,顾二便面色凝重的话音一转道:“如今她颠倒黑白,把一切都推到了反贼头上!咱们又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是她做的。”
“沈从兴呢?”王重却忽然问道。
小段摇头道:“失踪了!”
王重再度问道:“确定是失踪?”
“据我手下那些兄弟回报,昨夜沈大哥从威北侯府杀了出来,后来不知逃到了何处,至今下落不明。”
王重看着小段道:“昨晚那么大的动作,你手下的人就没提前收到半点消息?”
小段摇头道:“他们行事太过隐蔽,也太过突然,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小段一脸自责的道:“若是我们早一点知道他们的诡计,陛下和娘娘就不会”
“小段,这事儿不能怪你!”顾二安危小段道:“是敌人太狡猾了!”
小段这个当初断了手臂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硬汉,此刻却是泪流满面,带着哭腔问道:“顾二哥,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任由那老妖婆作威作福,逍遥自在吗?”
“自然不能!”顾二目光闪烁着,神色也阴晴不定的变换着。
王重忙劝道:“仲怀,莫要冲动!”
“放心,我知道!”顾二道。
“小段,你先去联系你的旧部,能联系多少是多少,尽可能的搜集城内和宫内的情报!”
“我这就去!”小段叫停了马车,直接下车,带着亲信走了。
王重看着顾二:“你是怎么打算的!”
顾二叹了口气,无奈的道:“还能如何!连官家都死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重道:“你说会不会又是下一个武?”
顾二一愣,抬眼看向王重,四目相对,顾二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王重这个问题。
顾二很想说应该不至于,可如今摆在他眼前的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一样的事实,却在告诉他,王重说的并非是无端放矢。
“先前官家步步退让,甚至将朝政大权悉数都交到了太后手中,无非是想效仿郑庄公而已,奈何官家低估了太后的狠辣和果断,低估了先帝和太后在朝中的威望,也低估了太后的能力和野心。”
“先帝御极四十载,太后在皇后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三十多年,前两年盐铁司改制,控制了盐价,普及了海盐,当时主政的可是太后,而非官家,底下的官员和百姓们,感念的也是太后的恩德,而非官家。”
“可这些并不是她杀害官家和皇后的理由!”顾二有些激动的道:“还有韩大相公他们!何其无辜!”
王重也叹了口气,感慨道:“是啊,何其无辜!可咱们又能如何,如今掌握大权的是太后!你刚才也说了,京中禁军,有半数都握在太后手上,朝中那些官员,半数都是站在太后那边,当初那些力谏让太后还政给官家的,如今怎么样了?”
“事情不该是这样!”顾二摇着头道:“事情不该是这样!”
“皇权至上,她一句话,就可决定你我的生死,就可以决定万万人的生死!”王重摊开手掌,无奈的自嘲一笑道:“你我空有这一身武艺又如何?能在万军丛中能取上将首级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只能干看着!”
“荣华富贵又能怎样,到头来还不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想捏扁就捏扁,想搓圆就搓圆!”
“仲怀!”王重闭上眼睛,再度叹了口气,随即睁开看向顾二,发自内心的道:“我累了!这样的日子我真的过累了!”
“你什么意思?”顾二一惊,有些诧异的看着王重的眼睛问道。
“先是两王相争,再是兖王兵变逼宫,再是官家和太后争权!如今”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死我活这样的日子,我真的有点厌倦了。”
王重脸上露出几分落寞:“现在仔细想想,这二十多年来,我过的最开心的,竟是幼年时跟着师傅读书习武,帮着大哥种地捕鱼的那些日子。”
第443章 王重的劝说
澄园是真宗朝时期朝中重臣熊老大人的住所,后熊老大人年迈之后,上奏乞骸骨返乡,这园子也还了回去,真宗在熊老大人的家乡又另赐下了无数宅邸良田。
澄园占地极广,足有数十亩,如今的澄园之外,却驻守着近百将士,前后左右尽皆有披甲执戈的甲士来回巡逻,美其名曰是担心反贼去而复返,保护侯府的安危,可实际是为了什么,顾二心知肚明。
只是如今顾二脑中满是方才王重那一席话,却犹如在本就泛着涟漪的湖面上,再度砸落一刻千万斤重的巨石,掀起滔天的波浪。
正如顾家那边,为了区区一个宁远侯的爵位,顾二曾经视若亲母一般敬重的小秦氏,却苦心孤诣了二十多年,甚至在还没有嫁进顾家的时候就开始谋划了,害的顾二和兄长反目,甚至还不惜下药谋害顾偃开
“是啊,争来争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顾二不禁感慨道。
如今顾家算是暂时安定了,可谁能保证,将来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心情沉重的顾二回到家里,张桂芬早已等候多时,眼见自家丈夫全须全尾的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叫娘子担心了!”顾二忙安抚张桂芬道。
张桂芬道:“官人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方才我母亲已经差人过来送信了,说家中一切安好,叫我不要担心。”
“娘子放心,岳父大人乃是朝廷柱石,手握重兵,不管怎样,至少目前岳母和舅兄的安危是不用担心的。”
似顾家和张家这等累世在军中经营的武勋世家,别说是区区一个曹太后了,就算是先帝还在世,想要处置,那也得拿出充足的证据,把罪名给定死了,否则的话,是断然无法服众的。
“如今外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赵桂芬担心的问道。
顾二叹了口气,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张桂芬。
张桂芬听了之后连脸色变,震惊不已。
张桂芬不敢置信的道:“哪里来的反贼,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连皇宫都进得去?”
顾二摇着头道:“反贼不过是些掩人耳目的说法而已,明眼人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官人是说,太后?”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可张桂芬仍旧有些不敢相信。
顾二道:“若不是她,昨夜她又何必将那么多执掌兵权的武将官眷召入宫中?若不是她,为何昨夜遇刺的只有官家和皇后?若不是她,为何昨夜遇刺的皆是几次三番上书力谏让她还政于官家的要员?”
“她怎么敢这么做?”张桂芬百思不得其解:“她就不怕引起朝臣们反弹吗?”
顾二道:“权势这东西,最容易让人迷失!”
“我那个继母,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说起小秦氏,张桂芬不由得语塞,二十多年的夫妻,张桂芬怎么也想不明白,仅仅只是为了爵位的承袭,为了顾家的家业,为何小秦氏狠得下心给公公下药。
“官人打算怎么办?”张桂芬是知道自家丈夫和官家还有桓王之间的交情的,也知道自家丈夫的秉性,所以才会有这么一问。
四目相对,顾二想起了临别前王重的那番话,坦诚的道:“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
张桂芬看着顾二眼中的坦诚和坚定,也看到了顾二眼中的顾虑,伸手主动握住了顾二的手,迎着顾二的目光,坚定地道:“官人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不用顾及家里,我会照顾和蓉姐儿和昌哥儿还有团哥儿的。”
顾二目光闪烁着,捉着张桂芬的手,将其揽入怀中,让张桂芬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语气也愈发温柔:“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不!”张桂芬却挣扎着从顾二怀中出来,挺直了身子,抬眼直视着顾二的眼睛:“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与其苟且偷生,倒不如轰轰烈烈,不管官人怎么选择,我都支持。”
另一边,王重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积英巷,去了盛家。
盛老太太年前就被长柏接回了东京,好在这次兵变只持续了一个晚上就落下了帷幕,并没有牵连到盛家。
不过王重此行并不是来探望盛老太太的,王重的目的是长柏,或者说目标。
外书房,余初二和汗牛守在门外,周遭下人尽皆被摒退,书房内,二人相对而坐,桌上摆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昨夜之变,则诚怎么看?”王重开门见山,径直问道。
长柏面无表情,只声音有些沉闷:“还能怎么看,事实胜于雄辩。”
王重道:“则诚什么时候也喜欢打机锋了!这可不像你!”
长柏没有看王重的眼睛,而是低着头,看着桌面正冒着热气的茶水,说道:“你希望我说什么?”
王重道:“则诚觉得,尧舜二帝较之秦皇汉武有何区别?”
长柏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王重:“为何突然说起尧舜二帝?”
“自夏启取代伯益成为大夏的第二任帝王起,公天下便成了家天下,夏、商、西周、东周、春秋、战国、至秦国东出,秦王扫六合,自此六王毕,四海一,历经两汉、魏晋、南北朝,自隋一统天下,唐承隋制,国祚三倍年,而后便是五代十国,及至我朝。
数千年前,天下分分合合,历朝历代,因争夺那九五之位而致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例子难道还少吗?多少无辜之人,死在了争权夺利之中,子则诚难道就没想过,为何会如此吗?”
长柏道:“自然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利!”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王重道:“历朝历代,开国之君往往都是贤明之辈,可传不过五代,君主便多昏聩,商纣暴虐,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便是英明如汉武帝,到了暮年,也变得昏庸多疑!”
“东汉末年,天下纷争,而后五胡乱华,诸侯征战不休,自唐之后,五代十国,征战不休,最后受苦的,不还是百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循环往复,从未停止,则诚难道就没想过是因为什么?”
长柏的神色已经变了,不再是先前面无表情的平静,而是有些凝重的看着王重:“子厚到底想说什么?”
王重径直道:“则诚难道不觉得天子的权柄太重了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而黎民百姓,却命如草芥,何其不幸!何其不公!”
长柏皱着眉头,一脸担忧的看着王重:“子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王重迎着长柏的目光,径直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明白自己说的什么,我很清醒!”
“那你还”长柏话才说了一半,却被王重那炙热的目光把剩下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王重却没停下来的意思,而是看着长柏径直道:“则诚,说若是有朝一日,君权受到限制,皇帝没有那么大的权利,不能一言决人生死,不能据举国之财赋为己所用,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切同罚,你说说这世道会不会发生一些不一样的变化?”
饶是以长柏的心性,脸上也不住出现震惊之色。
长柏是何等聪明,博文强记,几乎有过目不忘之能,思维敏捷,如何听不明白的王重的意思,只是长柏从小接受的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教育,君臣父子的阶级观念早已刻在了长柏的骨子里,又岂是王重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呼!”长柏舒了口气,看着王重一脸凝重的叮嘱道:“这些话出的君口,入的我耳,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王重却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难道则诚以为,孟子之言乃是大谬?”
长柏道:“唐太宗曾言: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长柏没有直接回答王重的问题,而是引用了唐太宗的话,说的是舟与水,君与民之间的关系乃是相互依存的,而非对立。
王重道:“先秦时期,蒙恬北拒匈奴,汉时冠军候封狼居胥,先唐之时,李靖、李绩等人先后击败突厥、吐蕃、高句丽,可到了我朝,燕云十六州落入契丹人之手已有百余年,后又有李元昊占据河套之地,自立为王,占据丝绸之路,封锁了我朝和西域之间的贸易往来。
则诚以为,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这些结果?是因为边军将士们不肯用命?”
长柏被王重问的说不出话来,自太祖皇帝开始,朝廷实行的便是高度集权的制度,尤其是兵权,底下的将领们根本没有太大的自主性,行军打仗全要听从皇帝一个人的命令。
高粱河之战,数十万大军溃败,朝廷跟辽国之间的形势立即由攻转守,而后屡战屡败,损兵折将不说,还浪费了大量的军械粮草,这些可都是民脂民膏。
直到范文正公为相之时,朝廷才在和辽国的大战中取得胜利,可饶是如此,仍旧没能改变两国攻守之势。
沉默了片刻,长柏才终于憋出一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王重闻言,径直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四目相对,长柏一脸愕然,眼中满是震撼。
王重道:“则诚好好想一想今日我说的话,过几日我再来!”
说罢端起桌上的茶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旋即起身,头也不回的快步往外走。
“主君!”余初二见王重快步出来,忙向王重拱手施礼。
“回去!”王重脚步未停,余初二冲着旁边的汗牛拱手示意道别,旋即赶忙跟上王重的脚步。
汗牛见王重离去,赶忙进屋伺候,却见长柏跪坐在长案边上,盯着桌上的茶盏,一脸愕然的出着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半晌长柏才回过神来,口中喃喃着什么‘民脂民膏’之类的词,汗牛也不敢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