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兵灾兵灾,兵匪一家,纪律这个东西,很多时候,可并不存在于军队之中,甚至,绝大多数行屠城劫掠之事的,可都不是匪军,而是打着平叛为名的官军!
真定府城要是敞开城门迎接,那才是不正常。
接过孙涛递来的清单,瞥了一眼后,李修眉宇间也不禁露出一抹惊讶之色。
这真定府倒也大方!
足够万余大军两月的粮草,还有不少酒肉布帛,还要加上自己脚下这至少也有数千两白银的木箱。
这真定府为了避免兵灾席卷,倒也是煞费苦心。
“行了,本将知道了,你退下吧。”
瞥了一眼那城门紧闭的真定府城,李修摆了摆手,能有如此意外收获倒也不错,毕竟,他本就没有什么行劫掠之事的心思。
劫掠容易,但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么费劲他无数心血才得已在勇卫营中贯彻下去的军纪就会彻底毁于一旦,要想再重新建立,那可不是一般的麻烦。
“将军!”
孙涛刚走没一会,很快又有几名将领飞奔而来,其中一名将领刚要出声汇报,便被李修抬手制止。
随手将擦拭长刀的破布丢弃,李修归刀入鞘,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躯,寒风呼啸,吹动被被鲜血染得湿漉漉的衣裳,一股少有的寒意亦是涌上了心头。
“走,让营中百户以上将领到帅帐议事!”
“遵命!”
几将领命,应声而去。
李修环视一眼残阳之下的血色战场,嘴角微上扬,一场厮杀,一场战争,亦是难得的宣泄。
他突然发现,这股浓浓的腥臭血腥,他不仅没有丝毫反感,反倒是有些沉醉其中。
畅想未来,那无尽的血腥与厮杀,他心中骤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颤栗感。
挽天倾,血染天下!
他的名字,也定将深深印刻在这个时代之上!
若有朝一日,后人论史,谈及今朝,却脱不开他李修之名!
这一生,亦是足矣!
至于是非功过,那就留给后人品谈吧!
……
夜色已临。
真定城楼之上,数道人影伫立,如此之高度,再加之李修设营距离城楼并不远,几人几乎可以说是俯瞰着城外大营的一切。
营地布置,兵力调动,巡逻警戒,探马游曳……
一切的一切,几乎清晰映入城楼几人视野之中。
“倒是老夫多虑了,天子亲军,如此军威,想来也不会做出乱军之事。”
出声的乃是真定知府徐宁远,此刻望着星空之下军威肃穆之大营,感慨一句后,转头看向他身旁一身儒袍的男子。
“不过这次倒也多亏了建台你,及时整顿兵事,不然的话,老夫恐怕就要背上失城之责了!”
“哪里哪里,还得全靠老大人您运筹帷幄,不然的话,哪里有小子什么事!”
卢象升连连摆手,只是眼眸深处的那一缕不屑,却始终难以散去。
他可是知道的,真定贼起,要不是这徐宁远一通骚操作,明明不懂兵事,还仗着知府之权,瞎指挥一通,数次大败,损兵折将。
不然的话,何至于让李贼闹出这般大声势!
弄出这么糜烂的局势,这货不仅不想着收拾残局,眼见李贼势大,又立马上蹿下跳,要调离此地。
借着背后的人脉关系,在这般危局之下,还真让他给弄成功了,自己大名知府当得好好的,就被丢到这里,若非贼兵围城突然,这货怕死不敢出城,还真让这货给溜了!
眼下看这货的模样,显然是准备将他辛苦守城的功劳,全都揽在怀里。
卢象升甚至觉得,若非城外的是天子亲军,那李修,乃是当今天子的心腹爱将,这货恐怕会恬不知耻的将外军功劳都给占据……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京城动荡
“令行禁止,各司其职,防备森严,成军不到一年,便有如此军威,这李将军的统兵治军之术,放眼当今天下,恐怕也算是数一数二了!”
望着城楼之外的勇卫大营,卢象升也不禁感慨一句。
他虽是本朝进士,彻彻底底的文官,但自小便对兵事极有兴趣,入朝以来,更是经常接触兵事,不管是京营大军,亦或者各地卫所,乃至堪称最精锐的辽镇边军,都有所见识。
但如此军威森寒,令行禁止的军队,却是第一次见到!
最最重要的是,据他所知,这支军队,成军还不到一年!
不到一年时间,便练成如此强军,卢象升自认远远不如矣!
听到这话,徐宁远不可置否的干笑两声,他对强不强军的,倒也没啥兴趣,毕竟,文贵武贱,体面的士大夫,又岂是卑贱的泥腿子能够比拟的。
他甚至在想,若非城外的是天子亲军,他都想直接揽权,将这份剿贼之功拿到手中,到那时候,随便操纵一下,直入朝堂,当一下显赫京官,都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这个念头,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要他实施,是万万不敢的。
天子对这勇卫营的看重,是众所周知,天子对这李修的信赖与倚重,同样也是众所周知的。
甚至,宫中都有消息传出,朝中大小事,除了外朝内阁议事外,天子可没少于这位武将商议朝中大小事务!
种种思绪流转,徐宁远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话锋一转道:
“对了,近来京城可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建台你可听说了?”
“京城动静……”
本还沉浸在这军威之中的卢象升,突然听到这话,也不禁一愣,好一会,才有些不太确定的道:“老大人您指的是京城的那些勋贵?”
当看到徐宁远肯定的神色,卢象升皱了皱眉,随即拱手道:“小子在大名府一心扑在政事上,倒也没怎么关心京城的消息,这个消息也只听了个片面,具体详情,也不甚知,还请老大人解惑!”
“听说定国公府的手伸到了这李将军的勇卫营去了,倒卖军械,以次充好,然后被这李将军发现后,定国公这伸出的手被砍断了不说,还直接被捏住了把柄……”
“这不,听说天子已经任命东厂提督曹化淳提督京营,整顿兵事,显然和这事脱不开关系,不然以那群勋贵的性子,哪里会这么容易妥协……”
“本官可是听说,当初事情发生后,定国公府两次派人请这李将军,都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言语之间,徐宁远也不禁有些忧虑,新天子登基不久,却屡屡插手兵事,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徐宁远的这个想法,基本上,也算得上这个时代士大夫,亦或者说,文官群体的群体认知。
文贵武贱,文重武轻!
既得利益者,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利益受损。
更何况,自古至今,绝大部分文人,对朝政,最浪漫的向往,便是天子垂拱而治。
而在现如今的京城朝堂,对新天子屡屡插手兵事,登基数月,却依旧我行我素的反噬,也终于出现!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则是源自李修的那一封奏本。
在收到李修上奏的奏本后,朱由检自然是极为重视,当即便召见了内阁诸臣讨论商议。
而这一次,不管是李修,亦或者朱由检,却皆是失算了。
奏本所叙何事并不重要,后金出兵蒙古目的为何,也并不重要。
或者说,李修的武人身份,以及天子对李修这武人的倚重信赖,乃至于如今李修这封奏本公然干涉乃至于操纵朝堂大事,却是触及了绝大多数文官的逆鳞!
大明一朝,文官群体可以容忍宦官干涉朝政,那是因为,谁都知道,宦官不过是天子的狗,纵使一时得势,但也仅仅只是一时而已。
实在闹得下不了场,天子一旨令下,宦官再恐怖的权势,也都是空中楼阁。
但武人干政,以及天子对这位武人的信赖以及倚仗,俨然让所有文官都抑制不住的担忧,乃至于恐慌!
一个深受天子信赖倚仗的武人,一个掌握兵权的武人,一个已然开始干涉朝政走向的武人……
历史的教训太多太多,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话,可不仅仅只是调侃!
消息传出,顿时就引爆了整个京城朝堂,可谓是沸反盈天!
“放肆!放肆!”
“他们把朕当什么了?”
“傀儡嘛!朕是他们的傀儡嘛!”
“一个个说的冠冕堂皇!背地里鸡鸣狗盗,真当朕是瞎子,朕什么都看不到嘛!”
乾清宫里,一道道厉喝清晰传出,往日里整洁干净的殿中,此刻已是一片狼藉,奏本笔墨洒落一地,精美的瓷器摆件,亦是被砸个稀烂。
殿中宦官宫女,亦是跪倒一片,在暴怒的天子面前,瑟瑟发抖,祈祷着不要殃及他们这些小角色。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唯一胆敢劝诫一二的,也就只有跪在最前面的王承恩了。
“息怒,朕怎么息怒,你叫朕怎么息怒!”
“他们这是要斩断朕的根基!他们是要把朕当傀儡摆弄!”
朱由检面色狰狞,披头散发,厉声呵斥,但吼得再大声,也掩盖不了朱由检眼眸中马深深的不甘与无奈。
朱由检自然知道,这满朝沸反盈天,所谓种种冠冕堂皇的言辞,其实都不过是个借口,是在有心人的引导操纵之下,最真实的目的,其实就是对他这个天子的反击,行釜底抽薪之计!
倚仗兵权,那就抽掉兵权!
而借口,亦是用得无比的恰当。
武人干政,触及了绝大部分文官的敏感点!
这才有了如今这满朝的沸反盈天!
而面对这一切,朱由检才蓦然发现,面对这骤然而来的狂风暴雨,他除了在这乾清宫中无能狂怒,在内宫的宦官宫女面前耍耍威风脾气,竟无丝毫反制之法!
往日里看似温顺的局势,在这一刻,已然彻底失控!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后续
魏忠贤本就不甘心做靶子,这时,不推波助澜,就已经很不错了,朝中其他文官,如今已是沸反盈天,而勋贵……对他染指京营,就已是被迫无奈,这个时候,指不定正歌舞升平的看他这个天子的笑话!
而他培植的那一点微弱根基,在这种满朝的沸反盈天之下,不值一提!
甚至……
蓦然间,朱由检心中也不禁升起一阵惊恐之意。
这次骤然发难,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而且还刚好是在勇卫营离京的这个特殊时期!
“让曹化淳过来!”
“承恩你现在立即派人将现在的情况传信给李修……”
“还有,承恩你速速去视察内操军!”
一连串旨意下达,朱由检环视一眼殿中跪倒一片的宦官宫女,似是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蓦然转身,便回到桌案后,提笔研墨,便在纸上写着什么起来……
京城朝堂这突如其来的动荡,李修自然不知,他当初上奏,思绪完全被后金所牵引,只是本着想要尽可能避免历史上那悲惨一幕的想法。
自然没想到,他的那一封奏本,不仅仅没有起到预想的作用,反倒是成了京城这番狂风暴雨的导火索!
此刻真定城外的大营,尽管夜色已深,却一点都没丝毫安静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