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堆篝火熊熊燃烧,彻底照亮了大营的每一个角落,兵戈巡守,探马游骑奔波,好不热闹。
尤其是那关押战俘的临时囚牢,此刻更是喧嚣,真定府城一战,虽是声势浩大,但真正死伤者,也不过数千,较之李尔东一部的庞大规模,这点死伤人数,着实不值一提。
而这数万俘虏,自然成了目前的重心所在。
一队队披甲执锐的士卒穿梭于各个囚笼之中,在不少灾民的指认下,将潜藏于灾民之中的叛军骨干提溜而出,直接当着众多灾民一刀落下,便是血染当场。
至于会不会误伤,或者杀错,这个问题,显然不会被哪个将士所在乎。
毕竟,虽说李修曾下达过不得无故伤民的军令,但眼前这些灾民,事实上,已经不能算是民,而是叛军贼寇!
杀戮持续了整整一夜,运送尸体的民夫亦是一夜未歇。
但对于李修而言,这一切,却远远未曾结束。
不管是对真定府各县残余贼寇的清剿,亦或者是辅兵的招募挑选,乃至最最重要的灾民安置,皆是需要他一手操持。
黎明破晓,大军便再次分兵数路,向真定府那被贼军盘踞的各县而去。
而李修,则依旧坐镇中军,而此时此刻的中军帅帐里,却也迎来了一个李修都没预想到的来客!
卢象升!
明末历史上少数可圈可点的一员名将,而且还是文人将领!
最最让李修意外的是,这卢象升,竟还是以这真定府知府的身份前来拜见。
这也不禁让李修都有些迷惑起来,真定知府,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玩意,一通瞎操作,直接让贼势大起!
他也早已打听清楚那真定知府的底细,但怎么看,应该都和这卢象升扯不上关系……
交谈数句,卢象升显然也看出了李修的疑惑,苦笑着解释了几句,李修这才恍然大悟。
“昨日一战,勇卫兵锋之凌厉,可着实让在下震撼,将军统兵治军,可真是当世一绝!”
“哈哈,哪里哪里,全赖陛下信任支持,倒是大人你,不过两千残兵,却能抵御贼子数万大军围攻数日之久,这才是真正的用兵如神!”
“惭愧惭愧!都赖将士敢战尔!”
话虽这么说,但卢象升眉宇之间的自得却是难以抑制,事实还真是如此,要不是他赶到,以徐宁远那草包德行,这真定府城,怕是早已陷落!
一番客套吹捧后,两人才言归正传。
“李贼一部之俘虏,不知将军准备如何处置?”
此言入耳,李修也不禁眉头一挑,目光定格在看不出神色变化的卢象升身上,沉吟一会,才道:“李贼猖獗,但绝大多数灾民,都是被携裹的无辜之民,本将择些青壮弥补本部损失后,其他的,就得靠大人你来安置了!”
说完,李修停顿一会,又补充道:
“当然,真定府若是无安置之力,那本将就派人将这些灾民送到皇庄,由朝廷安置……”
“若是将军相信在下的话,这些灾民就留在真定府吧!”
卢象升立马道:“李贼这一闹,真定府百废待兴,百姓流失严重,这些灾民,在下保证,绝对会将其安置妥当!”
“如此甚好!”
李修亦是点了点头,真定府能够接手,自然是一件大好事,不然的话,数万灾民,要他一手操持,可是一个天大的累赘!
得到李修确切的答复,卢象升也不禁松了一口气,这真定府,被那货一通浑操作,俨然已经成了一个烂摊子。
那货拍拍屁股就走了,这烂摊子,可得全靠他收场了,不然的话,这知府之位,估计得坐到死了!
“不过真定各地的残余贼寇还得请将军派兵清剿一二,将军放心,在下会尽力给将军筹措粮草军械,以保证将军大军所需!”
听到这话,李修也难得露出喜色,粮草他目前自然不缺,但现在不缺,不代表以后不缺。
朝廷拨付的粮草,可是按照勇卫营的编制拨付的,尽管在朱由检的要求下,会有一些剩余,但终归不多。
而现如今,他挑选青壮,练辅兵,这一部额外的兵力,可都需要自己筹措粮草。
尽管临行前朱由检还特意从内廷多拨付了一批粮草军械,以及一大批银两,还有下令沿途各府县配合,但很多事情,可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阳奉阴违的作风,在大明官场,可不少见。
更何况,在这灾荒之地,本就缺粮少食,要购买筹措粮草,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卢象升能这般配合,倒也是一件意外之喜。
有卢象升的配合,再加上之前节省的诸多粮草,只要将这段时间撑过去了,回到京城,就万事大吉了。
至于到时候如何供应已然扩军的勇卫营后勤,那就是朱由检的事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压迫与束缚
“杀!”
真定府城东门之外,震天的喊杀声不时响起,在营中校场,数千从灾民中挑选出的精壮,手持战刀长枪,排列着参差不齐的阵型,有模有样的演练着。
李修一身戎装,屹立在校场点将台上,注视着眼前这一切。
在其身旁,卢象升则是颇有些兴奋的注视着眼前的练兵场景。
自那日战事结束,这驻扎在真定府城外的勇卫大营,便几乎成了卢象升的半个知府府衙,有事没事便跑来溜达一二。
对这位历史上的名将,李修也抱着极大的宽容,也就任其在营中溜达观察着。
“统兵治军,唯有军纪二字,最难贯彻坚持,将军麾下,却能将这二字彻底落实,着实难能可贵!”
“全赖陛下信任,不然的话,难!”
“哎。”
卢象升轻叹一声,却也没再多说。
当初他在大名府,便有整军练兵之心,可纵使为一府之尊,很多事情,却也不是他能一言决知,各种阻碍不在少数,故而,整军练兵一事,也终究只是流于表面。
如今调任真定府,虽接手一大摊烂摊子,但也不是没有意外收获,百废待兴,也就意味着很多东西需要重建!
重建,那可比当裱糊匠要好多了!
这也是为何这几天,他一直在勇卫营溜达观察的原因。
毕竟,他虽颇懂兵事,但毕竟,从未亲自掌过一军,很多东西,也同样是流于表面,而眼下这支精锐,自然成了他观察实践的对象。
“建台你也准备整军练兵?”
观察这支辅兵操练片刻,李修才转头看向卢象升,随口问道。
“世道纷乱,无强军,不足以保境安民。”
“如此也好。”
李修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毕竟,若是他的预测成真,后金破关,那必定是天下震荡,到时候也少不了天下兵马勤王,能多几分胜算。
思绪至此,李修也不禁看向京城方向,只是不知,他那一封奏本,有没有起到预想之中的作用。
若是有所警惕,想来后金纵使再行历史上的破关之事,也能多吃几番苦头。
“骑兵两千余,勇卫步军近万,辅兵已经练了六千余,再加上二娃子两部收拢的精壮,辅兵可达万余……”
“两万大军……”
“骑兵规模还需要扩大一些……”
种种思绪在脑海里流转,李修与卢象升告别后,便直接回到了中军帅帐之中。
帅帐之中那沙盘上代表李尔东一部的小旗,已然锐减许多,只剩下三三两两的残兵,分布在真定府各处,在勇卫大军分兵围剿镇压下,也苟延残喘不了多久。
至如今,已经可以说,此次勇卫营出京的主要战略目的,已然完成,剩下的,也只有一些收尾琐事以及直隶地区其他的一些小规模贼寇了。
而这些,李修也早已安排了二娃子与周遇吉两人分兵进剿,想来也要不了多久便会完成。
当然,对李修而言,剿贼,只不过是顺带之事,最重要的,莫过于扩军练兵。
李尔东一部已然平定,剩下的时间,自然是以练兵整军为主。
这各地存在的小股残敌,在李修眼中,就是一个个让勇卫营将士加速成长的经验包!
“将军,李将军!”
正当李修思虑之时,帐外突然响起的呼喊声,顿时就将李修的思绪给打断。
“站住!中军帅帐,禁制喧哗!”
士卒的呵斥声响起不久,一名亲卫士卒便匆匆走了进来。
“将军,宫里来人了!”
“带他进来!”
李修摆了摆手,目光依旧定格在那一副大明乾坤图上。
当看到信封上的笔迹之时,李修亦是瞳孔一缩,朱由检的笔迹,他自然不陌生!
这个时间点,朱由检亲笔密信,还有眼前这信使的狼狈模样……
骤然间,一股不好的预感顿时从心中升腾而起。
信封直接撕开,伴随着一个个字体映入眼帘,李修的神色,亦是随之变得阴沉起来。
许久许久,李修才缓缓放下信封,看向面前狼狈的信使与亲卫,摆了摆手:“带信使下去歇息一下!”
待信使退下,帐中归于安宁,李修伫立原地,神色亦是阴晴不定,许久许久,他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蓦然转身,目光再次定格在面前的这副大明乾坤图上。
京城之动荡,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自然看得出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看似是朝他而来,其实不过是对朱由检的试探,或者说一场被表象所掩盖的逼宫而已。
但不管如何,风波是因他而起,也是朝他而来,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也是他必须要想办法应对的。
思绪流转,李修眼中的寒意亦是愈发森冷,自朱由检登基以来,他就一直避免自己参与朝政,甚至被朱由检找去商议朝政之事都是经常尽量少说。
一来是为了避免与朱由检起矛盾,保持君臣默契,二来就是不愿与朝堂上那些老狐狸勾心斗角,浪费自己的时间精力。
可,眼下这局面……
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朝堂争斗,还是将自己卷了进去。
眼下这沸反盈天的局面,显然是准备一下将自己干倒,直接断绝朱由检这位新天子的最大倚仗。
而朱由检能不要在游戏规则之内保住自己,便是眼下这场风暴的中心点。
保住了,便稳住了天子的根基与基本盘,保不住,那么,数月之功,一朝尽丧,毕竟,连自己最为倚仗的心腹都保不住的天子,谈何威严,谈何掌权!
但把柄已经送出,面对这满朝沸反盈天,要想符合游戏规则的达成所愿,难如登天!
无数念头在脑海里飞速流转,李修眉宇之间的冷色亦是愈发浓郁。
规则之内,毫无办法!
但规则之外……
朱由检威望根基太低!
同样难达成所愿!
纷乱的思绪充斥脑海,来此世这么久,李修亦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让人无力的压迫与约束。
杀戮,往往都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亦是李修最擅长之事。
可眼下,杀戮解决不了问题。
强行解决,朱由检威望根基太脆弱,也抵不住强行解决的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