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带这么多人干什么?”
行走途中,天子望着周边跟随的诸多辽省将士,随口道了一句。
“陛下,白莲猖獗,不得不防。”
黄得功连忙回道。
天子朝随行的辽省将士摆了摆手:“都散去吧,有锦衣卫跟着就可以了。”
话音落下,随行的这些辽省将士,却是无一人有反应,反倒是都下意识看向了黄得功。
此情此景,只是短短一瞬,队伍中的气氛,却是骤然凝固。
一道道夹杂着震惊,难以置信,乃至惊恐的诸多目光,瞬间汇聚在了黄得功身上。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遵旨!”
黄得功连忙呵斥。
这时,众辽省将士,才接连领命告退。
天子面色如常,却也没有任何异常。
众人依旧朝沉阳大营而去,但滚滚阴云裹着浓浓压抑,却已经将随行之文武团团包裹………
若论禁忌,有什么事,比刚才这一幕,还要禁忌?
……
第七百一十五章 不可擅动
从沉阳北门,至沉阳北郊之沉阳大营,距离也不过数里路。
这一条路,在这一刻,对随行之文武而言,俨然是前所未有的遥远,时间,亦是前所未有之漫长。
军权,自古至今,都是禁忌之中的禁忌。
更别说,当朝天子,便是以战功起家,从前明那糜烂腐败之中,硬生生的铸造了一支横扫四方的铁军。
以这之战无不胜之军,天子北击草原,内镇叛乱,平定堪称前明心腹之患的后金,破灭叛变之辽镇,又平灭南明,硬生生的违逆天下人心大势,用横扫四方的军威,铸就了当今的大恒天下。
现在,竟有大恒将士,是天子指挥不动的?
仅此一点,便足以让随行之文武抑制不住的惊恐。
他们惊恐的,自然不是自身如何,而是如此之禁忌,是天子的反应!
如此禁忌,稍有不慎,那恐怕就是一场前所未有之腥风血雨。
一时之间,诸文武看向黄得功的神态,已然难掩异色,更有甚者,甚至远远拉开了距离,一副生怕被牵扯之模样。
黄得功似也没有什么异样,依旧恭恭敬敬的引领着天子朝沉阳大营而去。
天子更是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神色变化,似乎,根本没有丝毫在意一般。
从沉阳城门,至沉阳大营,天子又在沉阳大营巡视一圈,才堪堪回到沉阳行宫之中。
一切顺利,平静,似……城门口那一幕,根本没有发生一般。
如此,随行之文武,亦皆是提心吊胆,揣测着天子心意。
辽省总督,在辽省巡抚被削之后,本就是一个处在风口浪尖的存在。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便是如此!
相比其他人的胆颤心惊,本一直如履薄冰的李若链,在这般压抑之下,却是如鱼得水。
锦衣卫,本就是为天子鹰犬。
什么名声,什么好坏,皆不在李若链的考虑之中。
他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天子的信任与否。
在以往,多次办事不力,职权的丢失,已然让他的存在,几乎是及及可危。
可至这辽东后,事情接踵而至,这种及及可危,俨然瞬间消散许多。
尤其是当下黄得功之一事,更是让李若链如释重负。
为天子鹰犬,能有脏活干,才是最大的生存价值!
一封封以往封存的情报卷宗汇总,当下的暗中监视,亦是启动开来,以往布下的细作,亦是随之运转。
锦衣卫在辽省的体系,俨然朝着黄得功这个辽省当下的唯一高官笼罩而去。
当黄昏之时,李若链亦是拿着整理好的卷宗步入了这沉阳行宫之中。
殿中,李若链躬身而立,如数家珍的汇报着黄得功任辽省总督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很多事情,早已出现,但在以往,天子或许根本不在意,给予极大的宽容。
但当下,天子在意了,再小的事,也会是致命的因素。
“继续查,准备一下,再过两天,便启程离开辽省。”
天子不紧不慢的出声,李若链却是一愣,不知天子何意。
又要查,又要离开辽省?
天子也没解释,摆了摆手,便示意李若链退下。
见此,李若链也不敢多要,应声领命,告退而去。
天子放下笔锋,望着李若链呈上的情报卷宗,眉头俨然紧锁。
黄得功算什么?
大恒爵位序列的第三等,区区一伯爵。
辽省总督权力虽大,但放眼大恒数百武勋,也不过是排在中游。
靖国公掌总参,军法,俨然是大恒军队的二号人物,辽国公坐镇北疆,防范草原。
其不仅手掌蓟镇二十万大军,其坐镇山海多年,当今山海,辽省,朝鲜,遍地皆是其部下亲信。
定国公坐镇陕西,专营西北藏地,陕西,四川,河套,亦是数十万大军皆在其一言之间。
越国公坐镇西南云贵,两省军政大事,皆在其一念之间。
还有定海伯李定国,今虽任职朝廷中枢,但其在登来水师任职,又手掌江南水师多年,当下大恒水师改制,其骨架,也皆是由曾经的这两大水师改制而成。
其影响力,自然不言而喻。
还有诸多侯爵伯爵,曾经皆是坐镇一方,手掌军政的土皇帝,哪一个的权势,功绩,都不比在大恒算得上后起之秀的黄得功要弱。
黄得功都变得如此之忌惮,那这些远比黄得功权势,功绩都要强得多的武勋呢?
当然,天子非是担心军权的失控。
以当下的大恒强干弱枝的体制,财政,人事,管理,皆在中枢,大恒最精锐的营兵京军禁军,也皆在中枢。
这些存在,军队就不可能失控。
天子所顾虑的,显然是这个现象透露出的现象。
他这些年,精力皆在内政,对军事多有放松管束,似乎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思绪流转之间,天子目光亦是随之闪烁,拿下黄得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但要扩大至整个大恒武勋,天子就不得不慎重了。
他要考虑的,也不仅仅只是武勋,更需要考虑文官,考虑平衡,考虑到当前的天下局势。
天子知道,现如今,时机还未到。
对军队,对武勋,也早已经过了前明那个快刀斩乱麻的时期了。
武勋,非是前明的武勋,而是大恒的武勋。
不管这些武勋所作所为如何桀骜,但很是清楚的一点,那就是……武勋才是大恒的国运根基所在。
士人未归心,武勋就不可擅动。
擅动了,就是自毁根基。
这一点,天子心中自然清楚。
这一瞬间,天子心中,亦是有了决断。
不可以偏待全,那就杀鸡骇猴。
刚好,这辽省也不需要总督了。
正好一举两得。
思绪至此,天子长吐一口气,缓缓起身,踱着步子在殿中悠悠而行。
最终,步子停下,目光骤然定格在了殿中舆图的辽省之上。
浩瀚的辽省,当前纳入实控之地,也不过辽省疆域的小半,其中大半疆域,皆还只是名义上之掌控。
辽省,非是不需要巡抚与总督。
甚至,设总管军政的督师,对辽省而言,才是最好。
但于国而言,弊大于利。
发展放慢脚步,怎么也比地方坐大,脱离中央统治要强得多。
……
第七百一十六章 亲者痛,仇者快。
当下的局势,事关辽省的丝毫风吹草动,自然都瞒不过对辽省关注的有心人。
短短几天时间,天子欲再次启程的巡视之驾,尚还在准备,这些天辽省的风吹草动,便已传至四方。
大恒官道的水泥改造,畅通的,不仅仅是朝廷的统治体系,对信息的流通,亦是加速到了相当高的程度。
短短几天时间信息的流通,最大的变化,莫过于辽省总督的存在。
似一夜之间,从高高在上的辽省总督,至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
黄得功面临的,便是这般场景。
往日交好之文武,皆是对他避之不及,往日人烟喧嚣的总督府,在这几天,亦是门可罗雀,冷清至极。
在总督府后院,已然是酒气冲天,女色美酒之间,黄得功已然喝得烂醉如泥。
在这大恒,人人都是天子的棋子,唯一的区别,就是棋子的作用大与小而已。
在这繁华散尽的避之不及之下,哪怕天子未曾多言半句,但黄得功俨然也被直接扒去了一切繁华,骤然从云霄跌落低谷。
此等境地,黄得功哪怕再蠢,也绝对看得清楚现实。
但不管如何,都自然是难以接受,可哪怕再难以接受,在这不容置疑的现实面前,亦是没有丝毫办法。
“喝啊!”
黄得功摇摇晃晃的举起酒杯,发泄式的高喝着。
此时此刻,绝望,后悔,种种情绪交织,已然难以言喻。
绝望的是,至此,不说仕途能不能保住,他这人,能不能保住,恐怕也是不确定的事。
后悔,自然是后悔他自己的不识时务,在一开始,直接主动辞去这总督之职,识时务者为俊杰,说不得天子见他懂事,还会给他一点好处,照看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