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黄得功有什么?
他不是勇卫出生,甚至连当年京军改制,他都错过了,至京军体系稳固,他才从前明禁军调至京军之中。
如此之下,他都在武勋之中,关系也极其有限。
且在这辽省多年,一切根基皆培植在了这辽省,这些年的战事,也都错过了。
若被调走,哪怕至京城中枢,区区一伯爵,连个屁都算不上!
哪里有在辽省当土皇帝这般爽快!
见黄得功如此之神色,张贺也不知该怎么说了,天子的意志,又岂是做臣子能够违逆的!
黄得功如此想法,稍有不慎,恐怕就是取死之道!
思绪只是一闪而逝,张贺留下保重一句,朝送行之文武拱了拱手,便登上马车。
车队前行,张贺亦是莫名的如释重负。
巡抚之职虽好,但对他而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之职,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也没什么问题。
辽省当下,如此之是非之地,他远离了这是非之地,对他张家,才是最好的选择。
思绪之间,黄得功那不甘的神态,亦是再一次浮现眼帘。
张贺抿了抿嘴唇,心中亦是骤然涌出一股不安之感。
这搞不好,恐怕就是一场风暴!
……
送行之景,很快便通过锦衣卫,传至了天子耳中。
若在以往,这些龌龊的事情,天子自然是不愿让诸皇子接触。
但经历了这辽东一行,天子俨然转变了想法。
天家子嗣,要明白明面上的那一套仁义礼智信的规则,更要清楚暗处的那一套人性之龌龊!
他不仅希望,他的子嗣,明白臣下的龌龊,更要清楚,他这个父亲,也绝非伟光正!
“文武尽皆汇聚,相送于沉阳城郊……”
“行了,朕知道了。”
听完李若链之汇报,天子眉头微皱,沉吟片刻,最终也没多言,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李若链退下。
显而易见,在天子眼中,辽东文武,已然有些不识趣了。
被追责削去职位,降级降职,如此之阵仗,还文武汇聚,相送一罪臣!
且,巡抚已削,总督尚存,黄得功,无疑也不识趣。
聪明人,就应该主动请辞。
如此,才是皆大欢喜。
自削去巡抚,至今,已有大半月,黄得功却无丝毫反应,今还组织辽东文武相送,弄出这般阵仗……
天子眸中冷色已显,片刻之后,随即看向诸皇子:“和朕说说,朕为何要削去辽东巡抚?”
此言出,已然跟随天子处理辽省事物,几乎事无巨细皆亲身经历的诸皇子,一个个皆是为之思虑。
年岁尚小的几个,尚且懵懂,年岁稍大的四个皇子,亦是接连出声。
“回禀父皇,巡抚为统管一省民政之职,掌一省民政大权,乃救急之用。”
“如此之职,权利太过集中,只可用来救急,而非常态………”
最先出声的,便是天子的大儿子,皇子。
虚岁不过十岁的少年,一身皇子锦袍,气质温润,俨然一副谦谦君子之模样。
天子只是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了二皇子,不同于大皇子的温润如玉,二皇子从小便尚武,体格健壮,俨然和小牛犊一般,性格虽看似莽撞,但天子也看得清楚,那股子狠辣,已然是有了苗头。
“回禀父皇,儿臣以为,巡抚,总督之权,太过集中,若长期存在,必成祸患。”
“前明之辽镇,便是最近的例子。”
“儿臣以为,不仅需要削巡抚,更要削总督,削督师!”
天子依旧没有多言,再看向了三皇子。
三皇子瘦小,从小便是二皇子的跟屁虫,少有主见,但随着近些年年岁渐长,以前那跟屁虫之景,天子也是少有见过,显然,已明事理了,野心,自然也就有了。
三皇子的一番言论,也依旧是那老一套,天子依旧没有发表意见,再看向了四皇子。
不喜言辞!
便是天子对这四皇子的最大印象。
从孩童时的争宠,到明事理之后为了表现,其他皇子,皆是踊跃,唯有这四皇子从小便显孤僻,不喜言辞,言语亦是中规中矩,少有破格之时。
天子也谈不上不喜,直至如今,他对所有皇子,皆是一视同仁。
毕竟,身在天家,这么多子嗣,国事如此繁忙,天子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
谁又知道,莽撞是不是伪装,谁又知道,孤僻不喜言辞,是不是也是伪装?
天子没有查探的心思,很是清楚的一点,那就是,不管是不是伪装,只要对皇位有想法,那就迟早会表现出来。
天子也不介意这些,甚至,很乐意见到。
一代储君,心思深沉也好,狠辣暴虐也罢,只要符合他的要求,都不是问题……
第七百一十四章 禁忌
“儿臣以为,强地方,则弱中枢,强臣权,则弱皇权,非常之时,行非常之策尚可,但当今天下渐安,就得收权,不可让地方坐大……”
四皇子之言,有理有据,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
天子点了点头,再看向五皇子瀚,相比其四个皇兄,五皇子瀚则是小了一截,至今,虚岁也不过八。
七八岁之年纪,虽懵懂,但常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之下,却也一点都不幼稚。
言语虽尚且难以惊人,但也条理清晰,天子亦是难得赞赏一句。
待几位皇子尽皆言毕,天子这才起身,缓缓出声。
天子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反倒是将君与臣,中枢与地方之间那一套权利体系的龌龊,清晰道出。
规矩,从创造出来,就是为了束缚人的。
表面上看,朝廷统治秩序,就是一套规矩。
用规矩束缚天下人,守规矩的人越多,天下,便越稳定,也就意味着大恒江山越稳固。
天子侃侃而谈,也不管在场诸皇子能听懂与否,依旧一点点的灌输着属于天子的理念。
对诸皇子,天子可没有丝毫圈养的想法。
哪怕储君只能有一个,其他皇子,天子也都有安排。
分封有弊处,但分封,才是开拓的最好办法。
郡县的统治体系,开拓的效率,太低太低。
就好比这辽省,郡县的集权统治体系下,若非有天子的一意孤行,力排众议大力扶持,就不可能有现如今的辽省。
但若是分封的话,分封的统治者,不管是居心为何,都必然会用心去经营这片土地。
而辽省,尚且距离中原不远,朝廷,也能在郡县统治体系之中进行开发统治。
但若是未来再开疆拓土,距离朝廷中枢遥远,远超这个时代的统治极限,分封,亦是必然!
对诸皇子如此用心培养,其根本原因,便是在于此。
天子要优中选优的择出一储君,传承他的意志,其他皇子,皆分封四方,替大恒镇守着未来开拓的异域之土,几代下来,汉土,就如这数千年以来,汉文明一点点扩张一般,又扩大了一圈生存空间。
至于之后,是藩王逆袭中枢,还是中枢削藩,不管是哪个,汉土,已然开拓,这就是最大的利!
当然,之后的事,天子也管不了,他能管的,只有当下。
公秤之桉,数月风波,已然接近落幕,巡抚之职,也被天子借此桉情直接削掉,现如今在这辽省,值得天子挂念的,也就只有总督之职,以及,天子最想知道的,那就是天下其他各地,是否也是如辽省这般,人性糜烂!
屠刀,是不是还要挥舞?
天子不太确定,但从不会迟疑。
至昭武十年二月,公秤一桉引起的风波彻底落幕,天子之驾,这才从辽阳城而出,再次回到了沉阳省城。
时隔数月,沉阳城,也依旧是那般模样,唯一不同的,便是曾经的一省巡抚,已然不在。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之高呼,响彻云霄。
辽省文武叩拜,迎接天子驾的再次抵达。
天子从马车走出,环视眼前之景,眸光却是骤然一闪,一抹深藏的冷意,已然浮现而出。
映入天子眼帘的,是辽省文武迎驾之景。
曾经,是文武并列,巡抚与总督并列,之后一级一级的官吏,按品级职位伫立。
而今,同样是文武并列,只不过,巡抚不在,总督竟孤身一人立于辽省蚊武之前!
天子瞥了一眼恭恭敬敬伫立的黄得功,目光再度闪烁,他记得清楚,当年初见此人,其尚且还只是区区一守城百户。
后随手提拔,跟随自己南征北战,可谓是兢兢业业,后至平定后金,念其功劳,便将其定为辽省总督,统管辽省近二十万大军。
可现在……
天子再环视一圈,摆了摆手:“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随即,天子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一问。
“对了,李二牛呢?”
“回禀陛下,铁岭有白莲余孽消息,李指挥使亲自带人去铁岭了。”
黄得功立马应声。
天子点头,也没有深言白莲,反倒是话锋一转:
“黄得功,你小子陪朕去沉阳大营逛一逛。”
“末将遵旨。”
黄得功一拜,连忙应声领命,快步行至天子身侧,引领着天子朝沉阳大营方向而去。
沉阳为辽省省府,且本身就是当前辽省的中心所在,自然是重兵驻守。
沉阳左右两卫,以及营兵定辽营亦是驻守在这沉阳城。
值得一提的是,定辽营,便是当年的京军奋武营在平定后金之后,由天子下旨,改制而成。
如此之下,定辽营都指挥使,在辽省军事的地位,几乎也并不弱于辽省总督多少。
毕竟,无论是从官职品级,还是从爵位而言,定辽营都指挥使,都不比黄得功弱,唯一差的,就是总督统管一省军事的法理大义。
当然,能有这般抗衡之势,离不开的,便是奋武营都指挥使的身份,亦或者说是天子的信任。
定辽营都指挥使李二牛,天子为勇卫营千户时的亲卫,且天性憨厚,是个天子说往东绝不西的诸,故而,也就有天子如此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