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如今……如此境地……
“圣旨到!”
此刻,骤然之间,一道高喝,亦是清晰传入了黄得功耳中。
随即,只见府中管家忙不迭的跑来:“老爷,老爷,圣旨来了!”
黄得功如遭雷噼,整个人木在了原地,好一会,才在管家的叫嚷之下清醒过来,连忙起身,在周边侍女的伺候下,整理好衣裳仪容,便快步朝外府而去。
“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府中大院,黄得功一家数十口人跪倒一地,恭恭敬敬的匍匐在那一道黑色纹金丝的圣旨之下。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卿任职辽省多年,剿后金余孽,平女真野蛮,劳苦功高,特赐……”
二德子的声音浑厚,但在黄得功耳中,却是无比之尖锐刺耳,一字一句,皆直刺心底。
他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该悲,还是该喜。
悲的是,天子一道“封赏”圣旨,便直接将他从辽省总督的位子上拉了下来,掉至五军都督府任职。
五军都督府是何等地方?
伯爵遍地走,侯爵都只是打下手的地方!
从逍遥自在的辽省总督,到五军都督府任职,无疑就是明升暗降,是发配!
但他似乎该喜,至少,天子给他保留了颜面,保留了他黄得功的人头!
“臣,叩谢陛下隆恩!”
黄得功全家叩拜。
“黄大人,接旨吧!”
二德子笑呵呵的将圣旨举起,黄得功恭恭敬敬的起身,接过圣旨,再叩首之后,正欲与二德子这位天子亲信寒暄几句,拉拢一下。
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二德子却没有停留丝毫,直接转身而去,避讳之意,表明得一清二楚。
独留黄得功独自一人握着圣旨怔怔伫立,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父亲。”
一旁少年上前,欲劝戒。
黄得功摇了摇头,还没待少年出声,便道:“吩咐下去,把家里能变卖的产业,都卖了,尽快入京。”
“老爷,您虽入京高升,产业放在这里,也能赚钱啊,没必要都卖了啊!”
一旁管家立马劝道。
黄得功无奈一叹,人走茶凉,他这还没走,还在这位子上,茶就都凉了。
更别说,他这被明升暗降的发配,想和他撇清关系的,恐怕是数不胜数,想借此与她划清界限的,恐怕也是数不胜数。
把家业留在这里,就是给他自己找麻烦,找罪受!
“按我说的办!”
最终,黄得功也无力解释,摆了摆手,丢下一句话,便转身步入了后堂。
院中喧嚣,各房妻妾,叔侄子弟,管家下人争论不休。
独有黄得功一人立在后堂之中,默然无言。
当这辽省总督府的消息传开,于各地引起的风波,自然也不小。
事关军权的如此禁忌,本就是让人胆颤心惊,更是引得无数关注,想看一下天子会如何处置。
当然,最重要的,对不少人而言,更多的,是期待,是如何借势而谋利。
可天子却只来了一个明升暗降,如此之宽容,显然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就在几天前,还让人无比关注的辽省总督之位,在这事出后,也难引太多关注。
相比之下,天子这一次的宽容,明显更值得探究。
面对如此之禁忌,天子为何如何之宽容?
是因为黄得功这个人?还是因为其他?
众说纷纭,众多猜测。
喧嚣如何,皆入天子耳,却也只让天子一声轻笑,满是不屑,
天子自然清楚,此事传开后,朝堂及天下各地的那些老狐狸,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会期待什么。
期待他这个天子借题发挥,期待他自毁根基,让他们乘虚而入,再揽军国大事。
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天子自然不会做。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办。
天子尚未年老昏庸,还分得清楚轻重缓急。
在这纷纷扰扰之间,天子之驾,亦是再度启程。
在昭武十年三月初一,天子巡视之驾,浩浩荡荡的队伍,亦是从沉阳城而出,朝朝鲜方向而去。
大恒的官道改造计划,朝鲜,自然也是重中之重。
毕竟,开发辽省的其中一个意义,就是为了稳定边疆,更好控制朝鲜。
从沉阳,便有一条官道,直通朝鲜。
也有数条航道,直通朝鲜各个港口。
天子所行的,自然是陆路官道,从沉阳而出,沿官道直行,最终跨越鸭绿江,入朝鲜……
第七百一十七章 官
天子逗留辽省数月,辽省大半官员,几乎换了个遍,时至天子之驾再次启程,在这辽省,戴枷办公的官员,依旧不在少数。
天子之肆意,无疑算是忙坏了朝堂中枢。
毫无疑问的一点,那就是当前的大恒科举选材体系,是远远满足不了大恒当前的统治体系。
统治体系的下沉,带来的,便是骤温和的海量官员,但就是如此,大恒的科举体系,亦是未曾完全运转起来。
正常而言,若是缺官,自然是保持正常的科举节奏,同时多开恩科,亦或者从吏部待选之官中选取贤才,如此当为正道。
但对大恒而言,亦或者对天子而言,这显然不符合当前打压改造士人的趋势,更不符合当前教育体系改革及选材体系的改变。
故而,时至当前昭武十年,大恒也才开了两次科举,保持着四年一次的节奏,再缺官,也不变丝毫。
在曾经,大恒缺官,自然是多有从吏部待选之官中挑选,但随着矛盾愈发尖锐,这一举措,亦是如润物无声一般,慢慢在大恒的选材体系之中减弱存在感。
事实上,在经历了当前大规模的武转文,至当下,大恒的中上层官员,已然不缺。
大恒缺的,是统治体系下沉,里甲改制之后的底层官员。
而这,与传统的科举选材,无疑是背道而驰。
科举取进士,进士者,在前明,最低都是七品知县,一甲者甚至直入翰林,为部堂之候选之臣。
纵数前明数百年,一甲进士者,官途只要未夭折,最终,几乎都是朝堂之部堂重臣。
而在当下,里甲改制,统治体系下沉,官员直至最底层,显然与金榜题名的升官发财格格不入。
如此之下,缺官,这个缺字,显然不是单纯的缺。
故而,在多年之前,将士转业条例便随之推出。
从最初军龄满九年,到现如今军龄满十二年,亦或者立下大功,凡军中将士,指挥使以下者,皆可申请转业之地方任职为官。
如此,几乎是完美的嵌和了当前的里甲改制之变化。
哪怕转业制度从当初草创,到现如今实施多年,已是愈发严苛,但每年都还能给各地提供数百上千名合格的基层官员。
毕竟,大恒军中,政治教育,向来都是重中之重,读书识字,亦是常态化的教育。
哪怕达到了转业条例的要求,也会安排至民科院进行为期一年到三年不等的培训。
如此,只要以制度监督压制人心,基本上都能极好的胜任本职,替大恒的统治体系下沉添砖加瓦。
但这一切,显然都只是一个循环,天子在辽省的这番屠戮,如此多的官员缺失,显然非是一时半会能够补齐。
而在这个环节之中,最为严苛的一处,莫过于吏部选官的制度。
自前明崇祯帝驾崩后,吏部天官,便随之空悬,一直为天子亲自掌控,哪怕至今昭武十年,大恒的吏部,依旧只有左右侍郎,而没有尚书存在。
大恒文武的任何一个任命,哪怕不需要天子批准,也需要呈至天子审阅。
如此集权的人事制度,带来的,自然就是人事升迁调动的缓慢僵硬。
当下辽省官员空缺,亦是如此原因。
尽管弊处很是明显,但哪怕至如今,天子也依旧选择了漠视这些弊处。
天子宁愿接受人事升迁调动程序缓慢僵硬,也不愿让士人坐大,党派再现。
当然,最为重要的一点,莫过于这般人事程序,才是最符合当下大恒政治环境。
毕竟,吏部掌的,可不仅仅是文官的升迁调动,还有武官的升迁调动,也皆在吏部。
武勋不会愿意看到自家的人事升迁被文官握着,文官也不会愿意自家的升迁被武官把着。
天子不管的话,那这一点,必然会成为文武矛盾重心所在。
而将文武之人事分开的话,显然也不符合天子的理念。
武勋,已经够庞大了,再将人事权放下去,那就是养虎为患,尾大不掉了。
天子要看到的,是平衡,而非一家独大。
在天子车架之上,从沉阳出发,已然过去了近一天一夜,天子几乎没有挪开过位置,稳坐桌后,处理这些集权之下忙不完的国事。
一旁摆着的饭菜,是热了冷,冷了又热,却未见天子进食。
也不知何时,似又是深夜,天子才从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国事之中抽身而出。
“陛下,先喝点汤暖暖胃吧,饭菜奴才已经安排人去热了。”
一旁二德子立马上前出声。
天子点了点头,随手端起汤罐,尚且温热的触感清晰感知,天子也没什么斯文吃相,几口饮尽,刚把汤罐放下,窗外声音便衣传来。
“陛下,夜深不便,是否就地安营扎寨?”
“到哪里了?”
天子问。
“回禀陛下,已经到统军亭了。”
天子下意识回忆了一下,很快,便想了起来,所谓统军亭,地属建州,已然不在沉阳府地域。
当年破沉阳,灭后金之后,天子命定国公出兵朝鲜,便是于此地集结各部,故而名为统军亭。
“就在此安营吧。”
天子摆了摆手,示意将领退下,随即亦是起身,二德子利索的上前,将车门推开,天子走出马车,立于车架之上,环视四方,夜幕虽已降临,但已然是一片火热之景。
营寨的雏形,自然早已被先锋部队整理好,此刻,是搭设营帐,布置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