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勇们齐声大喝,不惧生死朝着东城墙奔去。
这些乡勇并不仅仅是城内百姓,还有几个月前被贼寇破家的四野乡民。他们个个都跟乱军有深仇大恨,又遇到一个敢任事的知县,哪里还不争相赴死守城?
只见张茂兰一介文士,带着乡勇登上城墙,不要命的朝贼寇杀去。
他武力不足,没有亲自砍伤一贼,却让守城官民士气大振。甚至有乡勇自发护在张茂兰身边,用身体给这位县尊抵挡刀枪,上下一心,勠力杀敌,顷刻间就将登城贼寇全部杀退。
典史见张茂兰的面部和胸膛染血,惊问道:“县尊可是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张茂兰双手颤抖,强压着恶心情绪,口干舌燥道,“我刚才斩杀一贼,他吐血喷到我脸上。别管我,你们且去杀贼!”
典史说道:“县尊,贼兵已经退了,今日估计不会再来。”
“退了好,退了好,”张茂兰腿脚一软,直接坐在城楼上,闭眼道,“容我先睡一阵,贼兵来了再唤醒我。”
典史没有劝阻,而是让人准备饭食,等张茂兰醒了立即端上来。
半个月前,贼军主力之所以绕城而过,是因为城里还驻守着赶来剿贼的官军。而此时此刻,城内官军早已前往霸州,跟大军汇合一起围剿贼寇。
整座县城,如今只有两千乡勇,全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泥腿子。
换成没有担当、没有手段的知县,这泥土城墙早就被攻破,哪里还能坚守好几日?
……
反贼营中。
诸路贼首纷纷劝谏:“孙大哥,还是退吧,这守城的县令厉害,何必在此地硬碰硬?”
孙虎是较早起事的老贼,他前两个月被官军打得抱头鼠窜,现在总算又裹挟上万流民,那也是有一番报负的。
此刻,孙虎耐心解释:“各位兄弟,沿途州县都被抢过了,就连小村小镇,都被其他义军抢了一遍。这附近上百里,只有河间府和任丘县没破。河间府城高大得很,咱们肯定打不下来。若不夺了任丘县,上哪儿抢粮来养万余大军?”
一个贼首说:“去霸州与大军汇合,两位刘将军自然给粮。”
孙虎冷笑道:“你抢到手里的粮食,愿意分给别人吗?”
众贼顿时无话可讲。
孙虎起身拔刀:“明日加紧攻城!”
众贼都垂头丧气,各自离开大帐。他们也想攻城,可手下的贼兵不听使唤啊。
这万余青壮被裹挟只有半月,打顺风仗还凑合,攻城连番受挫之后,根本就不愿再卖命,甚至每天都有人悄悄逃跑。
第二日,攻防战再度展开。
贼兵抬着简陋的攻城器械,一窝蜂的朝城墙冲去。刚刚来到城下,被金汁、热油一烫,立即成群结队逃回来。
督战老贼一通砍杀,终于迫得新兵转身攻城,被推翻几架云梯之后,城下贼兵再度陷入混乱。很多不愿打仗的新兵,不敢退也不敢冲,只绕着城墙横向逃窜,把附近友军也冲得一团糟。
整个上午,就在这种混乱中度过,攻城效果一日不如一日。
但城内的金汁、热油、石块,也差不多被耗尽了,守城乡勇同样到了崩溃边缘。若非知县张茂兰已经树立威望,并且在危及时刻亲自上阵,乡勇们早就放弃抵抗了。
中午,孙虎正在账中破口大骂,又处决了一些临阵脱逃的贼兵。
突然有心腹进来通报:“大哥,西南边发现一伙官军。”
孙虎顿时紧张起来,问道:“有多少人?”
“大约两三百个,全是骑兵,甲胄齐备。”来者说道。
孙虎冷笑道:“不用管它,两三百官军而已,下午继续攻城。让他们把老营全部压上,新营青壮根本不顶用,今天必须把县城拿下!”
来者犹豫道:“大哥,老营的兄弟精贵,可不能轻易死在这里。”
孙虎狰狞道:“老营死一个,就从新营补一个。我们这几天损失惨重,城内官军就好过吗?邻近正午那次攻城,已经不见热油和落石了,正是一举而下的好机会!”
……
距离贼军营寨三里地,二百骑兵全部下马休整。
一个锦衣卫哨探奔回来汇报:“贼寇在城东南二里地扎营,由于地势平坦,难以登高眺望,具体情况无法摸清。但外围的几处营寨,全都乱糟糟的,见我们来了也不加强守备。”
“继续探听消息!”王渊命令道。
“是。”哨探转身而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哨探再次回来:“贼军准备攻城了,而且是倾巢出动!”
王渊本来打算寻机夜袭,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带着四个朱儿子,亲自牵马前去观察敌情。
这些乱军居然还知道围三缺一,只从东西南三个方向攻城。
刚开始,战况跟上午差不多,全都是新兵拿命在填,而且打得乱七八糟。
突然,一大群老兵混进逃窜队伍,直接奔向防守空虚的北面城墙。守城军民被杀个措手不及,知县张茂兰亲率预备队御敌,跟那些老贼在城楼上厮杀。
孙虎得到消息,立即说道:“全军大喊,北城已破,四面一起进攻!”
“北城已破,杀啊!”
“北城已破,全军进攻!”
守城军民一时间人心浮动,县尉率众大喊:“保家守县,誓与任丘共存亡!”
城内一阵呼喊,竟然稳住阵脚,甚至老人和妇女也拿起武器。
实在是刘六刘七的名声太恶劣,经常干屠乡灭县的事情。任丘县已经遭过一次兵灾,城中百姓哪个没有失去亲人?他们早就放弃侥幸心理,在知县的带领下,誓与家园共存亡。
“贼首在那边!”伍廉德突然喊道。
王渊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一面大旗。其他贼寇都在攻城,唯独这两三千人一直没动,而且还有几百骑兵保护侧翼。
“穿戴甲胄,弓弩上弦,准备冲锋!”王渊立即下令。
到了这种时候,朱智也不再抱怨,带领麾下骑兵快速着甲。
片刻之后,两百骑兵开始缓慢加速,不疾不徐的冲向贼寇中军。
孙虎跟官军打仗半年,虽然吃了不少败绩,连曾经的老部队都被打散。但他也在战争中迅速成长,见到身后有官军杀来,立即调遣骑兵前去接战。
在孙虎印象中,三千兵力以下的官军,都是些不敢打仗的窝囊废。明明装备更好,明明人高马大,就是不敢跟义军厮杀,只有占据绝对优势才敢主动出击。
眼前这二百骑兵虽然胆子大,但只需几个冲锋,肯定就会落荒而逃。
王渊手里提着一把劲弩,伏在马背上纹丝不动,拉紧缰绳防止阿黑冲速太快。
六七百反贼骑兵冲来,大概距离两百余步,王渊突然举起手弩,大喝道:“抛射,放箭!”
这已经超出手弩的有效射程,但双方都在迎面冲锋,瞬间就有四五十贼骑中箭,给对方造成小范围混乱。
王渊扔掉手弩,拉转马头,突然加速。
紧跟其后的朱智,举手传达命令,朱聪和朱翔立即带领各自部队照办。
只见二百骑兵突然分开,划出两条弧线,从贼骑的左右两边绕过。
而那六七百贼骑根本止不住冲锋,也玩不出临敌变阵的高端操作,愣是冲出好几十步才停下。等他们回头看去,王渊已经直扑中军。
距离反贼中军只有一百步左右,二百骑兵再次合流,王渊举槊大呼:“随我杀贼!”
“放箭!”孙虎大惊。
弓箭手不是那么好训练的,即便抢到不少弓箭,孙虎也只组建了一支三十人的弓兵队。
并且,一塌糊涂。
眼见骑兵加速冲来,大部分反贼弓兵,不等弓弦拉满就慌乱射出,然后手忙脚乱的再次搭箭。
一次齐射,只射翻了官军的一匹马,还有几人中箭都被甲胄挡住。
王渊一马当先,距离三米多远,就用槊挑翻一个反贼矛兵。
“跑啊!”
这些都是拥有半年从业经验的老贼,打顺风仗一个比一个猛,打败仗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眼见二百骑兵杀来,正面相对者立即溃逃,把左右阵型全部搅乱。
一千矛兵,刚刚接敌,就这样溃了。
王渊虽然不擅长用马槊,但这玩意儿攻击距离超长。他冲在前方,直接扫飞两个弓兵,复又挑死一个矛兵,直接单骑杀入敌阵当中。
身后的两百骑兵,虽然追不上主将,却被主将的神勇所激励,瞬间舍生忘死,悍然朝着反贼的中军强突。
孙虎惊骇莫名,他身边还有一千多亲卫,却下意识的策马奔逃,居然扔下上万大军开溜。
回身救主的六七百反贼骑兵,见状也连忙调转马头,朝着城池的反方向溃逃。
城楼之上,一个眼尖的乡勇,立即扯开嗓子大喊:“援兵来了,贼首逃了!贼首逃了!”
守城军民士气大振,而不管新兵还是老兵,反贼们都下意识回头,瞬间失去继续战斗的勇气。
万余贼寇,全线溃败!
第126章.126【离奇战绩】(为盟主“舟子666”加更)
张茂兰左臂中枪,血流不止。他已经没有挥剑的力气,却始终死守不退,反而迈步朝贼寇冲去。
攻占北城墙的全是老贼,战斗力非常强悍。
但张茂兰不顾生死往前冲,乡勇们同样不顾身死贴身保护,竟在付出惨重代价之下,把这些登城老贼压得节节后退。
“张县尊,记得抚养我儿!”一个妇人大声呼喊,突然飞扑出去。她抱着一个老贼的腰,咬住老贼的手臂,全身使力扑出城墙,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四个月前,妇人全家皆死于贼手,只有她与幼子藏在井中逃命,此刻总算为家人报仇了。
妇人如此惨烈,激得乡勇们双目通红,全都不要命的冲杀。
一瞬间,老贼们纷纷后撤,甚至有贼跳下城墙——县城土墙不高,若是运气够好,跳下去顶多摔断腿。
“援军已至,贼首逃了!”
“贼军败了!杀啊!”
东城那边传来阵阵呼喊,接着西城和南城也欢声雷动。北城这边虽然看不到城外战况,乡勇们却也士气大振,张茂兰提剑大呼:“诸君,保家卫国,就在此时!”
只数息之间,老贼们全部被赶下城墙。
张茂兰趴在女墙边,见那妇人还在动弹,似乎是被反贼垫在身上而活命。他立即喊道:“快悬筐下去,把那位大嫂救上来!”
这边乡勇在救人,张茂兰飞快跑去东城墙。所过之处,只见城外全是溃逃贼寇,漫山遍野根本望不到边。
“援军在哪儿?”张茂兰问道。
县尉浑身浴血,已然受伤不轻,正有大夫在给他包扎伤口。他朝城外一指,咧嘴笑道:“县尊且看。”
张茂兰探身望去,只见无数乱军当中,二百骑兵正在追击贼首。
“就这些援军?”张茂兰难以置信。
县尉哈哈大笑:“一群乌合之众,我们三千乡勇都能守城数日,二百精骑又怎么不能破阵?”
虽是乌合之众,但好歹也有万余人。
换成其他官军,便有上千骑兵,也不敢主动进攻。
张茂兰感慨道:“不知领军之将是何人,骁勇至此,真英雄也!吾必上疏朝廷彰其功绩。”
负责后勤的县丞匆匆奔来,急忙喊道:“县尊,快快出城追敌,不可错失良机!”
张茂兰真没啥军事才能,他只是比其他知县敢任事而已,此刻说道:“城门都被巨石堵住,一时半会儿也搬不开啊。”
县丞说道:“贼兵留下不少云梯,可沿梯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