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二百骑兵水太深了,总领队和两个百人长,居然早就私下拜了把子,甚至打算在战场上阴死王渊。
鬼知道三人怎么想的。
估计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一方面想要立功,一方面又不愿犯险。因为他们在豹房好吃好喝,就算不打仗也能快速升官,何必到战场上生死相搏呢?
这些不仅是骄兵,更是娇兵,被朱厚照养成了深闺小姐。
他们不敢怨怼皇帝,只能对着王渊撒气,而且是莫名其妙的怨气。
三人喝了足足半个时辰,酒酣耳热之下,越说越离谱,朱智甚至说了句“皇爷识人不明”。
此话一出,突然帐篷被人掀开,三人惊慌抄起兵器。
账外也有三人,分别是王渊、朱英和伍廉德。
太监朱英不吭声,一脸阴沉看着账中三人。
王渊问朱英:“朱监军,我对军法不太明白,要不你帮我陈述一下?”
朱智冷笑道:“军中饮酒,大不了几十军棍。”
王渊又对伍廉德说:“伍总旗,你来说吧。”
伍廉德厉声道:“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你敢!”三人吓得站起来。
“对了,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说陛下识人不明?”王渊阴恻恻说。
三人吓得脸色惨白,额头不停冒汗。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王渊笑着走过去,端起酒壶喝了一口,对朱智说,“朱指挥,我一个新科状元,便立下大功也不方便升迁太过,你觉得我会抢你的功劳?”
朱智之前根本没认真思考过,此刻回答说:“应该不会。”
王渊又问:“如果不是我来带兵,你有把握在万军当中擒斩贼首?”
“没有把握。”朱智摇头道。
王渊再次问道:“既然你没把握立功,我又不会跟你抢功,那你究竟在敌视我什么?”
朱智顿时语塞。
是啊,我干嘛跟他过不去?得罪了又没好处。
王渊请朱英和伍廉德也坐下喝酒,继续对朱智说:“你好像想让我死在战场上?”
“不敢,只是酒后妄言。”朱智脑子一片混乱。
王渊感慨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朱智问道:“王御史何出此言?”
王渊笑道:“按我本意,没想过今晚能抓到你的把柄。我的原计划,是看你听不听话,若是冥顽不灵,那就在上战场之前,找个理由把你砍了祭旗。我砍你师出有名,不会背任何麻烦。而我是什么身份?今科状元,巡按御史。我若死在战场上,不管是不是你下黑手,你都逃不过事后问罪。你想过这一点没有?”
朱智真没想过,他在豹房过得太滋润,当了皇帝干儿子以后,整个人的智商直线下降。
王渊问道:“你亲手杀过多少人?”
朱智回答:“十多个。”
“我比你多些,也就几十个,”王渊轻言细语地问道,“朱指挥,你说我敢杀了你祭旗吗?”
王渊此刻表情平和,带着春风般的微笑,但朱智却吓得两腿发颤。他之前敢抖威风,是仗着自己皇帝义子的身份。但这状元郎明显是个狠人,若现在还敢耍横,怕是要被一刀砍掉脑袋。
再联想白衣飞将王二郎的传说,朱智吓得跪地磕头:“王御史,请饶我一命,给我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王渊扔掉酒壶:“还是那句话。我杀你顶多让陛下不高兴,你暗算我则必定被问罪,其间关节你自己想清楚。你我合作,自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我王若虚行得正、坐得直,干不出抢功冒功之事。你信我吗?”
朱智把身体俯得更低:“深信不疑。”
王渊哈哈大笑,突然变得无比热情,亲手把朱智搀扶起来:“朱指挥,乱贼都是些乌合之众,那么多功劳等着咱们去捡,哪还有闲工夫闹矛盾啊。你说是不是?”
朱智心惊胆战道:“王御史说得是,卑职惭愧。”
王渊问道:“三千营可堪战否?”
“可战,”朱智说,“由王御史统军,三千营战无不胜!”
王渊拍打朱智的肩膀:“若有小挫,大不了砍一个人祭旗,我希望这个人不是朱指挥。”
朱智被这反复变化的态度,已经快整得精神分裂了,背心流汗道:“定然不会。王御史请放心,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王御史一声令下,三千营必定冒死相随!”
“我记住你这句话了。”王渊转身离开营帐。
第124章.124【一往无前】
清晨。
一骑从城内奔来,看到王渊在城郊扎营,立即上来禀报:“王御史,幸好你们还未走远。前方急报,贼首刘六、刘七、杨虎,已经在文安县合流,陛下令你等立即前往任丘、大城一带,堵截贼兵南下退路!寻找战机,一击破敌!”
“臣领旨!”王渊苦笑不已。
文安县在霸州南边一点点,两股贼寇合流,兵力至少有好几万。居然让自己率领两百骑兵堵截后来,不知道皇帝是高看了自己,还是高看了他那两百骑兵。
最近这一个月,剿贼官兵全都在吃灰尘,根本就没跟乱军主力打过仗。
反而是枣强知县叚豸立有大功,叚知县亲率城中丁勇、捕快、百姓守城,斩贼两百余人,并斩杀该股乱军首领。
乱军震怒,三日破城。叚知县身中数箭一枪,高呼“杀贼”而死。
因贼首被杀,贼军怒而屠城,戮杀城中百姓五千人,其中有五十余户被灭门。
当时参将宋振就驻兵城东,叚知县守城的时候他在旁边看着。等贼寇破城之后,他只远远呵斥几句,一箭不发就带兵逃跑。
朝廷对此的处理结果是,追赠叚知县为太仆寺少卿,录其子为锦衣卫世袭百户。而畏敌逃跑的参将宋振,却没有给出任何惩罚,只是令其戴罪立功。
为啥朝廷不杀宋振?
因为剿贼兵力捉襟见肘,把宋振一杀,其手下官军就没法打仗了。
王渊不杀朱智也是这个原因,二百骑兵都是朱智操练的,他们只听朱智的命令。杀了朱智,是不是该把他两个拜把兄弟杀掉?三个领军的全死了,谁来负责具体指挥?就怕剩下的骑兵心怀怨恨,出工不出力,关键时刻临阵脱逃。
真要杀人,也该临阵而杀,然后带着惊惧的骑兵直接冲阵,不给这些骑兵任何思考的余地。
在行军途中,是绝对不能杀掉朱智的。
王渊领军继续南下,刚走到涿州附近,又接到前线战报,而且是河南那边的军情。
贼军主力虽然在文安汇合,但小股乱军遍地都是。
河南武安县也被攻陷了,知县梁敏政率众巷战,重伤不退。参将戴仪带兵反扑,擒斩数十人,贼寇慌乱败逃。都指挥丁杰按兵不动,只在城外看戏,多半又要被勒令戴罪立功。
行军至安肃县,又有军报传来。
有三千贼寇自称刘六刘七(假的),攻破南宫县城,俘虏知县,烧毁县衙,释放狱囚,洗劫皇庄。这三千贼寇,已经流窜到河间府,正在劫掠周边乡镇,看样子是准备跟真正的刘六刘七汇合。
另有一千贼寇,攻陷阜城县,围献县不下,也去了河间府。
又过两日,这两股贼寇合流,已拥众一万有余。但他们打不动河间府城,转而选择北上,将任丘县给团团包围。
至于刘六、刘七和杨虎主力,则将霸州给围住,跟驰援官兵硬刚起来。
行军至安州,王渊以巡按御史的身份,让太监朱英去联络知州,顺便补给一下自己的物资。
营帐内,王渊指着地图说:“贼军主力在霸州,已与都指挥桑玉、副总兵张俊、参将王琮接战。那是双方总兵力超过六万的大仗,咱们这二百多人就不去凑热闹了。”
朱智已经老实了许多,问道:“王御史打算走哪边?”
“任丘,”王渊敲了敲地图,“根据战报,任丘城外有贼兵一万余人,是霸州以南规模最大的贼寇。”
“我们这二百多骑,直接跟万余贼寇撞上?”百户朱聪突然出声,话语间已经带有畏敌之意。
王渊笑着解释:“任丘县那一万余贼寇,前几天还只四五千人。而且这四五千人,也是突然之间冒出来的,真正能打的贼兵能有多少?八成以上都是新近裹挟来的青壮。”
太监朱英也很担心,生怕将皇帝爸爸的二百心肝给弄残了,劝谏道:“王御史,卑职认为,还是应该谨慎一些。不如我们直接去霸州,跟桑指挥他们汇合,那边官军多,咱们的二百骑兵能找到很多建功的机会。”
这太监一肚子坏水儿,打算混在大军里看热闹,寻找机会率领二百骑兵抢功。
王渊看向三位骑兵头领,发现他们对太监的提议颇为意动。
人之常情而已,能划水为何要拼命,能轻松抢功,为何要冒死建功?
王渊顿时做出一副为难表情:“诸君,你们以为本御史不想跟大军汇合吗?抢功谁不会啊?但陛下为何将二百骑兵交给我,为何下旨让我南下堵截后路?就是想让咱们拼命啊!若陛下只想给自己的骑兵捞功,直接交给谷督公就是,何必多次一举让我当御史?”
朱英、朱智、朱聪、朱翔四个干儿子默然。
王渊又说:“若我们与大军汇合,顾然可以抢到不少功劳,而且还没有什么危险。但这种功劳你们真敢要吗?功劳抢到了,陛下却不高兴了。我心里很怕,你们怕不怕?”
太监当然以皇帝的心意为主,朱英首先表态:“但凭王御史做主。”
朱智仔细衡量得失,觉得再大的功劳,也比不上皇帝爸爸的宠幸,当即带领两个把兄弟,单膝跪地道:“请王御史发令,我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就对了嘛,”王渊笑着将他们搀扶起来,“贼寇虽有万余,但我等上下齐心,何愁不能破敌?”
于是,王渊率领二百骑兵,数十哨探,几百民夫,朝着万余乱军直扑而去。
伍廉德带领哨探提前出发,两日之后派人回来传报:“任丘县城已经被围困五日,贼军数次攻上城墙,皆被官民守军杀退。贼寇共有骑兵数百,其余皆为步卒,并且兵器甲胄很少,许多贼寇还在用锄头、菜刀作战。”
“乌合之众!”
王渊冷笑道:“扔下民夫,全军携带三日口粮,连夜随我前去杀敌!”
二百骑兵立即被动员起来。
朱智心里没底,对方再怎么垃圾,那也是一万多人,自己这二百骑兵可怎么打啊?
“监军,真要打吗?”朱智悄悄寻到朱英,“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把皇爷的骑兵打没了,到时候你我全都要吃挂落。”
朱英也心虚得很,但他必须揣摩上意,皇帝爸爸是铁了心要打硬仗。他摸着自己的假胡子,大义凛然呵斥道:“朱指挥,我一个没卵子的阉人都不怕,你还能有什么顾虑?皇爷养你等二百骑数年,军饷可曾克扣过?日日皆有肉食!养兵千日,报效君恩只在今朝,切不可有丝毫退怯!”
朱智肚子里骂了一声娘,硬着头皮说:“唯死而已,定不负皇爷恩遇!”
朱智又回去跟两个把兄弟商量,结果全都忐忑不安。
但没办法,王渊是主将,而且是按皇帝的心意行事。若他们敢阳奉阴违、临阵避敌,即便在战场上能活命,回到豹房也得生不如死。
“大哥,别多想了,”朱翔劝道,“王御史这个状元郎都不怕,我等武夫还怕什么?若是能陪王御史赴死,咱们也算赚了。他死的是一个状元,咱们死的只是几条厮杀汉。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智终于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咬牙切齿道:“那就打。他娘的,二百打一万多,也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
第125章.125【全军冲锋】
张茂兰,字德馨,山东章丘人。弘治十八年进士,初授巨鹿知县,丁忧回家服丧,复授任丘知县。
在任职巨鹿知县期间,张茂兰主动放弃自家的赋役减免资格。此君官清如水,知县任其未满,举朝皆知其名,谓之“天下清官张茂兰”。
如果清廉只是做样子,那他服丧之后,在任丘县的作为,也足以称得上能吏。
三个月前,张茂兰就职履任的时候,任丘已经被贼寇洗劫过一回。
眼见贼兵南下,京畿各州县长官,都再没把贼寇当回事。唯独张茂兰誓众散粮,修筑城墙,整顿兵甲,招抚饥民。
刘六、刘七和杨虎,这次路过任丘县时,看到县城防备森严,直接绕城前往文安。
若非张茂兰早有准备,义军会师就不在文安,而是选择在任丘了!
……
“县尊,贼寇已上东城墙,兄弟们实在顶不住!”典史派人来求援。
张茂兰早已习惯,此刻拔剑出鞘,对身后的预备队说:“诸位街坊邻居、乡亲父老,犹记四个月前之惨事否?为了父母妻儿,都随我杀敌!”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