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兰刚要说话,突然看到城外的骑兵主将,骑在马上挽弓射箭,竟一箭将贼首在乱军当中射死。他顿时热血激荡,提剑大呼:“贼首已死,随我出城杀敌!”
王渊早已扔掉马槊,冲过去翻身下马,一刀砍掉孙虎首级。然后拎着首级策马狂奔,沿途斩杀逃贼,命令麾下骑兵大喊:“贼首已死,降者免死!”
“贼首已死,降者免死!”
骑兵所过之处,越来越多的逃贼束手,扔掉兵器选择就地投降。
他们本来就从贼只有半个月,前几天攻城已经身心俱惫,此刻连逃命的欲望都没有了。
王渊一边呼喊,一边带人杀向贼首亲卫。
这些亲卫个个着甲,穿得就不一样,全是双手沾满血腥的老贼。
朱英这个太监,从小就识文习武,也幻想过有朝一日上阵杀敌。他见贼兵全线溃败,居然带着伍廉德的锦衣卫哨骑,亲自挥军追杀那些逃贼,仿佛自己才是打了胜仗的大将军。
朱智只想仰天长啸,他少年从军十五载,从没有今天这样酣畅淋漓过。
爽!
太爽了!
二百精骑直扑贼寇中军,杀得上万反贼崩溃败逃,那种豪迈之情让他整个人都热血沸腾。
望着前方的王渊,朱智现在只有崇拜,哪还有什么怨怼?
跟随如此骁勇主将,天下何处去不得!
两军交战只在顷刻之间,追击逃贼却用了几个时辰,直至天黑王渊才率军归来。
清点人数,损失轻微。
一个骑兵在冲锋时,被流矢射中战马,活生生摔死了。还有几个骑兵中箭,但因为身着甲胄,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除此再无伤亡。
只因王渊一马当先,单骑冲阵,携二百骑兵冲锋之威,已经把迎面贼寇杀溃,麾下骑兵根本就没遇到真正的抵抗。
而贼寇被斩首无数,俘虏三千有余。
面对如此战损对比,众骑面面相觑,比之前更加震撼,全都朝王渊投去狂热的目光。
二百骑兵杀溃万余贼众,斩首无数,俘虏三千。自身却只一个阵亡,几人轻伤。
这疯狂战绩,根本不用夸大,如实禀奏都会被御史怀疑谎报军功,甚至还会捕风捉影弹劾他们杀良冒功!
说出去谁信啊?
从朱智、朱聪、朱翔,到麾下的每个骑兵,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莫不是在做梦吧?”朱聪抽了自己一耳光。
朱翔本来就因比试骑射,对王渊心怀好感,此刻直接化身为铁杆粉丝。他痴迷的望着王渊,犹如在凝视情人,由衷说道:“若是王御史不当文官了,专门为陛下统率骑兵,我给他牵马坠蹬都心甘情愿。”
“嘿嘿,白衣飞将王二郎,果然名不虚传。”朱聪笑得有些尴尬,毕竟之前他一直表现出敌视情绪。
朱翔说道:“你一直在京营,自然不知骁将珍贵。我跟大哥,却是刘公从宣大调来的,腌臜事遇到过一大堆。若王御史能主持边镇事务,蒙古小王子哪敢连年入寇?”
“二哥说得是。”朱聪其实不以为然,因为大明边患,根本就不是缺一员悍将的事儿。
这两位说话之间,朱智突然走到王渊跟前,直接双膝跪地,拜服道:“王御史,之前是我不对,不该平白无故埋怨你。俺这次是彻底服气了,以后你指哪打哪儿,俺绝对不说半个不字!”
“朱兄言重了,快快请起,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王渊笑着将朱智扶起。
真不是场面话,若无三个骑兵统领相助,临敌变阵根本做不出来,必然要跟反贼骑兵搅和在一起。即便王渊单骑突出,也不可能把结阵矛兵杀溃,必须有二百骑兵跟随冲阵才行。
这一出将相和的好戏演完,太监朱英才领着伍廉德过来,抱拳道:“恭喜王御史,建此不世奇功!”
“没有朱监军居中调度,我半路就要吃不饱饭了,奇功是咱们一起立下的。”王渊笑道。
朱英喜欢听这种恭维话,甚至突然生出心思:若跟着王二郎多打几仗,我也能变成沙场宿将,今后单独统领一军,可为当世三宝太监也!
两人互相吹捧几句,王渊面露忧色:“可惜那六七百贼骑,全都趁乱逃走了。若再推选出一个贼首,这些贼骑席卷州县,又能迅速裹挟上万人!”
“确实如此。”朱英附和道。
这就是刘六刘七之乱难以平定的原因,反贼的骑兵太多,而且个个跑得快,若不根除必定死灰复燃。
朱英眼见天色尽黑,皱眉怨怒道:“此地知县如此怠慢,居然还不来迎我等入城!”
话音刚落,便见张茂兰押着两车粮草出城,抱拳道:“诸位将官,多谢冒死援救。但琐碎事务太多,刚刚才把堵死的城门打通,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朱英指着那两车粮草:“你打发叫花子呢?”
张茂兰解释说:“本县四个月前,被贼寇洗劫过一次。招抚流民耗粮颇多,如今又要安置这些被俘贼寇,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粮草。对了,鄙人任丘知县张茂兰,不知几位将军尊姓大名?”
王渊抱拳还礼:“鄙人翰林院修撰、巡按御史王渊。”
“今科状元郎?”张茂兰惊讶莫名。
王渊笑着介绍:“这位是御马监朱英兄弟。”
张茂兰瞟了一眼朱英的假胡须,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他平时见到太监,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毕竟朱英是救下县城的援军,当即给足礼节:“原来是大监当面,在下有礼了。”
王渊又介绍伍廉德和三个朱儿子,听得张茂兰头皮发麻。
好家伙,这帮人要么是金科状元兼巡按御史,要么是太监、锦衣卫和豹房骑兵统领,随便扔出一个都惹不起啊!
更难得的是,这些人身份精贵,居然敢以寡敌众,冒死破敌。
张茂兰打心里生出佩服之情,态度变得更加尊重,笑着邀请几人进城休息。但他同时也坚持原则,坚决不许二百骑兵和锦衣卫哨探入城,只派人运来酒食到城外好生犒劳。
数日之后,豹房。
内阁和六部大佬都被招来,朱厚照喜滋滋的拿出那份战报:“诸公,且看前方喜讯。”
战报在大臣手里转了一圈,齐齐皱眉。
杨一清提醒道:“陛下,二百精骑破敌万余,斩首无数,俘虏三千,自身却一人阵亡,四人受轻伤。这个……这个战绩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怕是有虚报之嫌。”
众臣纷纷称是。
“哈哈哈哈哈!”
朱厚照今天心情畅快,大笑着扔出一份奏疏:“这是任丘知县张茂兰的上疏,让锦衣卫一起带回来的。‘天下清官张茂兰’的名头,我在豹房也有耳闻,你们难道还不相信?”
众臣又是一番传阅,大概是都信了,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一个状元郎,要不要这么猛啊!
朱厚照笑道:“我已经将这份战报,连同张茂兰的奏疏,一起传令诸军,让他们都跟王二郎好好学学!”
在调遣边军进入北直隶之后,统军之人已经换了,由兵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陆完提督军务,全权统率京营、宣府和延绥官军。
陆完接到皇帝发来的战报,瞬间压力山大。
这什么鬼战绩啊?
第127章.127【反贼主力又要跑路】(修)
县衙。
桌上摆着一大锅炖肉,是马肉,来自某匹死掉的反贼战马。
知县是宴客的主人,县丞和典史陪座,王渊、伍廉德和四朱受到款待。
张茂兰举起一杯清水说:“以水代酒,不成敬意,感谢诸君危难相救。”
朱英瞅了眼张茂兰身上的葛布衣服,又扫了扫空荡荡的县衙客厅,太监也感到无奈,说道:“张知县,你这清官当得也太清了吧?连酒都不准备一杯?”
张茂兰面露苦笑,解释道:“这县衙里的家具,已在守城时劈了当柴禾,用来烧煮金汁和热油。你要拆老百姓的房,总得以身作则先拆自己的。县衙代表朝廷威仪,那是万万拆不得,只能拆里边的家具。酒饮也是如此,都拿来犒劳士卒和安慰伤员,本县是真的再找不出一滴酒。”
王渊举杯一饮而尽,笑道:“只要有心,水比酒更醇,这杯喝的是张县尊爱国爱民之心!”
“王御史过誉了,尽本分而已,”张茂兰一脸忧虑,自责道,“可惜我才能浅薄,既不能杀灭贼寇,也不能活命百姓。枉为一方父母,辜负朝廷重托!”
好好的庆功宴,给张茂兰几句话说得丧气无比,几个朱儿子都感到很不高兴。
但大家也看出来了,这位县尊是真的清官。
你还能跟清官计较什么?
打压他没好处,还给他涨名气,自己反而惹得一身骚。
炖马肉由于佐料不足,难吃得很。朱英、朱智、朱聪、朱翔和伍廉德,只随便夹了几筷子,便找借口提前离开,跑去城外自己煮东西吃。
王渊却吃得津津有味,他幼时在山里,吃的还不如这个呢。
等太监和武官都走了,张茂兰终于露出笑容:“王御史跟他们果然不一样。”
“吾自幼家贫,习惯了。”王渊说。
张茂兰突然跑回自己卧室,献宝似的抱出一个坛子,说道:“此乃亡母生前所酿米酒,我从山东一路带来的。犒劳士卒时只倒了大半坛,剩下少许我实在舍不得,本来打算藏起来慢慢喝。几位都是能交心之人,今日便把它喝完吧。”
说着,张茂兰给王渊、县丞和典史各倒一杯。
王渊莞尔笑道:“那就干杯!”
“切莫干杯,”张茂兰连忙阻止,“坛中之酒,每人只够两三杯,干得太快就没得喝了。咱们吃着马肉,慢慢聊,慢慢喝。”
县丞和典史都是一脸苦笑。
若换成以前,摊上这么个清官知县,他们肯定会联手糊弄。但连续数日的守城战,他们已被张茂兰折服,打算今后三年倾力辅佐,只能对县尊的各种奇葩言行见怪不怪。
王渊问道:“张县尊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张茂兰呡了一口米酒,焦愁道:“夏粮欠收,秋粮绝迹,真正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城中富户也被贼寇洗劫过一次,他们的存粮都不多了。我只能尽量让富户分出米粮,再另想办法弄来一些粮食。能活多少百姓,只能看天意,或有易子而食之不忍事!”
王渊想了想,说道:“等我回到京城,在陛下面前诉说一二,或许能给任丘县弄来少许粮食救济。”
“如此多谢王御史,”张茂兰起身行礼,复又摇头,“北直隶多个州县惨遭兵灾,朝廷怕也无力赈济,即便活我任丘一县,其他州县照样饿殍满地。王御史骁勇无双,还请速速平叛。早一日剿灭贼寇,就能多活无数百姓!”
王渊抱拳说:“此乃分内之事。”
吃了半锅马肉,坛中米酒也已饮尽,张茂兰亲自把王渊送去客房休息。
翌日,二百骑兵继续留在城外休整,等待被抛下的几百民夫归队。锦衣卫哨骑则被派出去,继续往北打探消息,王渊寻机抽冷子背刺。
又过三天,哨骑突然回来禀报,乱军主力已经撤退了。
王渊拿出地图,皱眉道:“贼寇这是打算回山东?”
伍廉德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我们在任丘,回援京营已至霸州、直沽,山西边军也从涿州、武清包夹,陆侍郎亲率大军镇守霸州。贼寇若是不跑,三五日内必被团团包围。他们应该是去静海县,然后南下前往沧州……他娘的,跟三月那次一个样,甩开官军跑去山东、河南肆虐。”
“陆侍郎就任由这几万人逃窜?”王渊想不明白。
太监朱英冷笑道:“他手里也就两万人,在各路大军没有汇合之前,哪敢主动进攻兵力四五万的反贼?要知道,刘六、刘七和杨虎,手里的老贼可多呢,不是任丘城外的孙虎可比。”
朱智也说道:“王御史,虽然陆侍郎手里的也是京营,但京营跟京营不一样。你不要看我们这些人打仗厉害,就觉得所有京营都敢打敢拼。陆侍郎那边都是些少爷兵,打起仗来怂包得很,他就算想追也力不从心。”
王渊挠挠头:“那我们立即动身,去沧州等着贼寇。”
这次无人反对,一来王渊打出了威信,将士皆服其武勇。二来大家也看出来了,王二郎打仗看似莽夫,其实脑子灵活得很,不会带着二百骑兵去送死。
对于京营主力的纵敌行为,王渊心里很想骂娘。
就算你不敢悍然出击,至少也该咬着尾巴不放,别让反贼主力从容离开啊。只要拖慢反贼南撤速度,其他京营和边军就赶来了,到时候官军能够占据绝对主动。
现在倒好,官军前线总司令亲率两万大军,坐视反贼大摇大摆撤出既定包围圈。
兵部侍郎陆完是不是智障难说,但肯定是个没能力控制京营将卒的家伙!
四个月前,率领京营把反贼杀得屁滚尿流的马中锡,面对如此情况也急得不行。他深知不能纵容反贼肆虐山东、河南,竟然以左副都御史的身份,亲自跑去刘六刘七大营当中进行招抚。
这把刘六刘七都震住了,不但没杀马中锡,反而送马给马中锡贺寿,并且召集各路贼首商量招安事宜。